時值臘月隆冬,家家戶戶開始忙着準備過年,慕越相熟的這些小姑娘們,有的已近出閣的年歲,有的行將及笄,家裡長輩以忙着備年,開始拘着不讓出門,而年紀小的沒有姐妹相陪,也不好出門,前幾日還熱熱鬧鬧的小院,這兩天清靜許多,會上門拜訪的,除了固定上門的黃嫺淑及關荷,就只有偶爾被孃親開恩才能出門的鄒二小姐。
慕越傷勢已大好,羅大夫從隔一天來一趟,到三、五天上門一次,看着女兒氣色漸漸恢復紅潤,藍守海大喜,大力獎賞侍候有功之人,因此從何媽媽、平兒幾個,到新進的丫鬟、看門的婆子統統有賞,看得其他人又羨又妒。
但凡年節之時,家裡頭的當家主母最是忙碌,藍家兩位少奶奶也不例外,成天忙得腳不沾地的同時,還得每天晨昏定省的,上婆婆嚴氏那裡請安,只是不知是否嚴家上次不着調的行爲,讓嚴氏覺得在兩個媳婦面前有失顏面,因此一直讓容嬤嬤攔着不見她們。
這一日的清早風寒刺骨,兩位少奶奶在丫鬟們的簇擁下連袂前來,容嬤嬤早就站在院門前候着,她和善的笑着,迎向兩位少奶奶。
“大少奶奶、二少奶奶安。”容嬤嬤屈身福禮,大少奶奶溫婉的側身避過回了半禮,“嬤嬤是母親的奶嬤嬤,怎好回回如此客氣。”
二少奶奶動作麻利,早已避到一旁去,聽到大嫂這麼說,趕忙施了半禮,見容嬤嬤張口欲言,忙道:“嬤嬤不用客氣了,今天母親還是不適嗎?”
“是啊!”容嬤嬤眼睛半垂,眼前兩雙天青繡鞋,樣式簡單繡功精細,卻皆是素色,再往上瞧,兩位少奶奶大氅下一着石青挑線子裙,一着玄色素馬面裙,她們身上的首飾都是銀飾,,就連甫新婚的二少奶奶也是淡妝打扮,絲毫不見新嫁娘的喜氣。
容嬤嬤心裡暗歎,她的姑娘真是一招走岔便步步錯,西跨院裡的那些姨娘們算什麼,眼前的兩位少奶奶真是厲害的,她眼微掃,就連幾個丫鬟身上也是素淡打扮。
八姑娘雖年幼,但仍是她們的小姑,她過世了,雖不在府中舉喪,但大少奶奶仍是令府中上下皆着素服,一點過錯都挑不到。
“這怎麼成呢?來人,趕緊去請羅大夫過府。”
“不,不必了。”容嬤嬤沒想到連着幾日一直由着她搪塞的大少奶奶,竟會突然要請大夫來。
“嬤嬤胡塗了,八妹妹雖是去了,可她一定也掛心母親的身子,肯定不消母親因爲她而傷了身子的,都這麼些日子了,母親還是避不見人,可見心裡不知怎麼埋怨我們沒有好好照看八妹妹……”纖指素帕輕拭眼角,優雅溫婉我見猶憐。
容嬤嬤微怔。“大少奶奶這話是打那兒說起,八姑娘……那是意外,怎麼會與您有關呢?”容嬤嬤急急分辯着。
大少奶奶頓了下,“嬤嬤,母親難道不是怪我們將妹妹移出府去,纔不見我們的?”
“不是,當然不是,呃……”死了,說太快,把話說死了,嚴氏爲此事沒少指着兩位少奶奶罵啊!
“那就好,那就好。”二少奶奶接到大嫂的眼風,忙開口說道。“嬤嬤還是勸勸母親吧!這身子要養好,八妹妹也纔好放心嘛!”
“弟妹說的是。”大少奶奶給二少奶奶一個滿意的眼神,二少奶奶則是鬆了口氣。
容嬤嬤欲言又止,一旁大少奶奶的人早得了信,去請大夫了,她想着既攔不了,那就看吧!
“兩位少奶奶如今管着家,不好在這兒耽誤了,還是先回吧!有什麼事,老奴再讓丫鬟們去通知二位就是。”
“這怎麼成!”二少奶奶嚴詞反駁。“什麼事都沒有母親的健康重要,我們還是在這兒候着吧!”
容嬤嬤眼一閃,心想,這兩位不知在打算什麼,否則怎麼會故意開口要請大夫,又堅持待在這兒不走。
幸好嚴氏那日得知父母狀況不佳後,總算重新振作起來,如今身子已然恢復大半,就算大夫要挑刺說她仍是不適,看了她的氣色,應該也說不這種話來,迴心又想,兩位少奶奶是晚輩,那兒來這般做派的底氣,莫不是老爺在背後指使?
思及此,容嬤嬤氣得牙癢癢,老爺打回府後,就只見夫人那麼一次,之後就不曾見他踏足致瀾院,他有空陪七姑娘用飯,卻無暇多走幾步路探望妻子,老爺涼薄至此,怎不叫人心寒。
大少奶奶身邊的嬤嬤輕聲的開口道:“容嬤嬤,致瀾院裡可有避風的地兒,也不知大夫幾時會到,總不好叫兩位少奶奶在寒地裡吹風吧?”
“啊……是,是我疏忽了。”容嬤嬤欠身福禮,命人開院門,自己親自引路,將一衆人等帶進致瀾院裡。
致瀾院裡紅柱綠瓦,在銀白的大地襯托下,更顯氣派,廊下數株菊花開得正歡,大少奶奶轉頭對容嬤嬤道:“還是嬤嬤會收拾。”
容嬤嬤臉上陪着笑,卻不知大少奶奶何意,將人領進東廂房旁的小花廳,將人請上座後,她便藉口要去侍候夫人洗漱更衣而告退。二少奶奶接過丫鬟手中的茶盞,檀口微啓還不待說什麼,大少奶奶便示意她噤聲,她只得低頭拿着碗蓋輕輕撥動着。
正房裡嚴氏歪在臨窗的大炕上,她早聽見動靜,見容嬤嬤急急忙忙的過來,便丟下手裡的手爐,傾身向前氣急敗壞地問。“怎麼回事,今兒怎麼把人迎進來?”
自婆母回京後,嚴氏就樂於叫兩個媳婦在跟前立規矩,但自那日意外之後,也不知是不是心虛,總之就是不想見她們,嚴老夫人那天送丫鬟給兩位少爺紅袖添香,被大少奶奶拐着彎送到她這兒來,替兩位少爺盡孝,她更覺得丟臉,因此總讓容嬤嬤攔着不讓她們進來請安。
“說要給您請大夫,說您總這樣關着傷心不成。”容嬤嬤低聲回答。
“可是……”嚴氏頹然靠回炕椅的背。
“這樣也好啊!咱們不是早就議妥,要拿回當家的大權的嗎?”
嚴氏擡眼看向容嬤嬤,容嬤嬤朝她點頭示意,嚴氏思忖片刻,點頭應道。“也是,這個家我纔是當家主母,怎容得她們兩個小輩在我跟前張狂。”
容嬤嬤笑着點頭。“這就是了。”
臘月初八要施臘八粥給寧夏城裡的貧苦人家,這是自慕越親孃窒傳下來的慣例,也是她她與容嬤嬤商議定拿回大權的機會。
雖然藍守海說了她甫喪女傷心過度,不宜太過操勞,將家交給兩個媳婦管着,可是她畢竟是當家主母,又不是七老八十管不動事兒,那有將家交給兒媳婦管的理÷實是管家的油水多,初出事時,嚴氏原是痛失愛女昏厥過去後,便昏睡不醒,過了數日醒來之後忐忑不安,深怕被丈夫看穿真相,連小女兒被移靈到濟鋼去,她都不敢明着找兩個媳婦發火。
而容嬤嬤是慌了手腳,直到嚴氏吐實,她才知道嚴氏兄妹兩做了什麼好事,的被人發現這事有貓膩,那兒管得掌家理事大權的旁落,直到這半個月來,她發現自兩位少奶奶主事之後,兒媳在大廚房裡的油水少了,兒子升職了,但事多月錢卻沒變多,致瀾院裡還好,外頭的嬤嬤、媳婦子們看着她,不再如之前那般巴結,嚴家幾次要傳消息進來,已不能輕易送到她手上,嚴氏給她打賞用的錢,原還能攢下一半當私房,現在全貼出去的還不夠,連先前幾次攢的全都倒貼出去了。
思前想後,容嬤嬤總算明白過來,嚴氏沒有兒子,現在連女兒都沒了,又失了管家的大權,這些慣會見風使舵的傢伙,轉而去拍捧兩位少奶奶去了,畢竟,她們年輕,又管着家,才成親不久,想來誕下子嗣的機會,要比繼母嚴氏高許多。
容嬤嬤一想通,便急忙拉着嚴氏商量着,要養好身子再生兒子,也要先拿回當家大權,否則,就將有長子嫡孫的藍守海,還會稀罕期待她的兒子嗎?畢竟她生完藍慕雪之後,足足有六年沒動靜了。
嚴氏一派的人馬早就心焦如焚,夫人當了甩手掌櫃,苦的是她們這些當差的。
原本幾個佔着採買肥缺的嬤嬤、媳婦子,想趁着職務之便,給兩位少奶奶的人下絆子,沒成想反被人收拾了,回頭又不好跟嚴氏直說,幾個人一起找上容嬤嬤,拐着彎告黑狀。
嚴氏得知後氣憤不已,可是自己稱病多時,找不着臺階下,丈夫成天不見人影,她連想見他,說說話都不成,就更別提重新接掌管家大權的事了。
如今這機會可是兩個媳婦自己送上門來的,不踩着下來,豈非辜負她們一片心意?
心頭大定,嚴氏便命容嬤嬤將兩位少奶奶請進來,婆媳三人年歲其實相差不大,看着眼前的少婦俏臉緋麗顏色正好,嚴氏瞄到鏡奩裡自己憔悴的面容,不由黯然神傷。大少奶奶溫言關切嚴氏生活起居,嚴氏實在不擅這般作態,僵硬着口吻回了幾句,而二少奶奶從頭到尾只坐在一旁陪笑,完全不發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