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這應該只是一句有年頭的老雞湯，但是這一次，湯益康並不覺得這話油膩。
這話還是很有道理，很有指導意義的，走出主編辦公室，他興奮得像個毛躁的年輕人一樣，雙手握拳，昂頭朝天，無聲的大叫了一句，“耶！”
他是真的沒有想到，從昨天到現在，自己竟然真的說服了主編，讓他同意刊登這樣一篇肯定會有爭議的報道。
雖然他們是一家體制內的，真正有組織，有上級的報紙，但對方可是馮一平，而這明顯是會對馮一平產生相當不利影響的一篇報道。
以報社高層不慮勝先慮敗，不想功先想過，不想好處先想麻煩的謹慎的性子，按理這事是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這篇報道肯定是不予採用，沒有任何爭議的不予採用。
但是，呵呵，剛剛他們竟然採納了自己的意見，同意明天見報。
我竟然說服了他們！我真是一個天才！
湯益康很滿足，他覺得成功的發掘出了自己身上此前並沒有意識到的一種能力，我在說服人方面，竟然這麼有天賦。
他也很興奮。
他掃了一眼那些因爲自己這異樣的舉動，而面帶異樣的低頭走過的職員，快步朝自己辦公室走去，這事辦成了，那麼，按照那邊的承諾，自己的職業，也將掀開新的篇章。
先不論對方承諾的那些好處，就說這篇報道的成功發表，自然會讓很多人知道自己，知道自己是一個不畏強權，敢爲老百姓說話，有勇氣，有良知，有操守的好記者。
這樣的名聲，好啊！
想想最近因爲打着爲老百姓代言，指責那些富豪原罪，而迅速火爆起來的那位教授，知名度大漲之後，他的身價暴增，但儘快如此，各種各樣的會議，節目，依然爭先恐後的向他發出邀請。
那樣的日子，真的令人羨慕。
他用手機通知秦和平，“老秦，成了！”
“是嗎？這麼快，恭喜啊！”他能聽出那邊的秦和平，話裡也有和自己一樣的高興。
那是一種不好對人言說，只能壓抑在黑暗中的高興，那是一種帶着毀滅傾向的高興。
既然我們不能成爲你這樣耀眼的人物，不能享受你所享受到的成就感，那麼，我們抹黑你，敗壞你的聲譽，在你身上臉上，留下一個帶着泥印子的腳印，那也是非常有成就感的一件事。
…………
五里坳，在鄭佳怡的陪同下，周寧和同事們，一起來到食品工廠的餐廳。
這裡並不同於他們在其它地方所見到的員工餐廳，並不是那種長條狀的餐桌，而是像這裡的人家裡擺設的那種大圓桌，加上高背椅子。
這感覺，真不是員工食堂，或者是員工餐廳，而就是餐廳。
每桌上，放着一模一樣的菜餚，都是樣子樸實，外加分量足，而且質地硬的那種菜。
或許是還在正月吧，桌上這菜餚的水平，真讓攝製組的這一行人大開眼界。
周寧也有幸去過首都那些伙食好到早上沒人會遲到，有時確實出門遲，就是打車也要趕到單位吃早餐的部委體驗過，就嘉盛今天桌上的這水平，真不比那邊的差。
烤大排、熘肝尖、乾煸肥腸、幹鍋兔、水煮魚、爆香小蝦米、香辣魷魚、牛肉燉蘿蔔……。
在這裡成了明星的周寧一干人，從那些工人面對桌上的菜餚時，那種不以爲意習以爲常的神色就知道，中午這餐的水平，多半也就是平均水平。
一個偏遠的山溝裡的工廠工人，吃得居然比一般的國家部委還要好，什麼是底蘊，這就是底蘊了。
其實在這裡，她又犯了一個常識性的錯誤，她是以菜市場上的菜價，來衡量這一桌的價值，其實，考慮到馮家衝有那麼大規模的豬場，考慮到這裡門前以及山上的池塘和水庫，這裡的伙食雖然好，但是人均花費真不是很高。
如果按周寧這樣的算法，那那些島上的人，伙食水平才最高，餐餐都主要是生猛海鮮。
“這些菜，才真是紮實，我們在食堂吃的和這裡的一比，就是方便麪調味包裡的牛肉，和方便麪廣告上牛肉的區別，”
還有人問鄭佳怡，“這裡還招人嗎？”
“我也不知道，”鄭佳怡說，“說實話，我也是第一次到這裡吃飯，我感覺，馮總對他家裡人，還真是有些偏愛，”
“我可聽到了啊，”這時門口傳來一陣笑聲，換下了身上的西裝，內穿暗紅色的高領毛衣，外面套着一件深藍色的飛行員夾克，深卡其的褲子配一雙小白鞋，打扮得休閒多了的馮一平，快步走進餐廳。
“哎一平，這裡坐，”“叔，”甚至還有“爺”這樣的稱呼，夾雜在一起，響成一片。
“孟川哥，漢華哥，冬梅姐……，”馮一平的稱呼，則不是哥就是姐，他一邊熟稔的和這些其實現在一年真見不了幾次面的鄉親打招呼，一邊問着他們家裡的情況，老人好不好，孩子好不好。
吃了一個大姐夾給他的水餃，還在一桌上抓了根烤排骨，一邊吃着，一邊和周圍打着招呼，就這麼一路走過來。
周寧他們有些驚喜的站了起來，攝像他們手忙腳亂過一陣後，已經進入了工作狀態。
沒想到，馮一平在家鄉，竟然是這麼一種狀態，沒想到，他竟然是這樣的馮一平。
這就不是接地氣了，他自己就非常地氣，就是地氣。
而這狀態，顯然也是習以爲常，並不是做給外人看的。
“馮總在他們村的輩分很高，村裡和他童年的那些同伴，屬於他子侄輩的都少，多數都是他孫輩的，”針對那些讓人懵圈的稱呼，鄭佳怡解釋了一句。
“那他將來豈不是這裡的活祖宗？”金誠忍不住說了一句。
“這話我聽馮總自己也說過，”
馮一平終於走了過來，“快請坐，”他笑着說。
“抱歉啊，家裡地方太小，只能請大家到這裡來吃大鍋飯，請大家多擔待，”
旁邊桌上已經有人把自己的凳子給他送過來，一個穿着廚師服，口罩掛在一邊耳朵上的中年婦女欣喜的端着一副碗筷走過來，“怎麼不在家陪你爸媽吃？”
“金霞姐，晚上在家吃也一樣，”
“有什麼想吃的，我現在給你做，”
“不用，桌上的這些就很好，好長時間沒吃這裡的飯，早就想着來，”
“那就多吃點，”那位叫金霞的，眉開眼笑的走了，她知道馮一平來這裡，是陪客人。
“各位，開動吧，這裡的大鍋菜，其它都一般，就是這食材，那絕對沒話說，桌上這些，除了魷魚是外面買的，其它的都是我們這裡自產的，都來嚐嚐，”
“聞着看着就非常不錯，”周寧說。
桌上沒酒，只有剛剛從生產線上拿下來的果汁，這對她這樣的女孩子來說，是好事。
“馮總，我聽臺裡的同事，說香港的有些學生，”她關切說。
“哦，對，你們臺裡肯定也知道，不過你放心，我們能應對的，”馮一平剛和他說了幾句，看到又有一行人走進來，連忙又站了起來，“對不起，我去跟他們說幾句話，”
這次進來的，就是那個外籍員工的團隊。
馮一平匆匆的迎上去，“歡迎，”
“喲，這個小朋友真可愛，”他張開雙臂，把掙脫馬靈手的文森特抱了起來，掀開他的圍巾，在他臉上親了一口。
文森特把媽媽的囑咐記得牢牢的，沒有叫爸爸，只是也高興的在他臉上親了一下。
餐廳裡一片笑聲，沒人覺得這裡面有什麼名堂，他們覺得連外國的小朋友也喜歡馮一平，那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馬靈看着他們父子倆這樣在大廳廣衆之下親熱，忍不住笑，只是裡面的周寧有些疑惑，這個外國的年輕媽媽，怎麼也用圍巾圍着臉？
哦，應該是因爲外面太冷的緣故吧。
“金霞姐，還是幫他們備上刀叉吧，”馮一平叫了一句。
吳倩又匆匆的拿着手機走到他身邊說了句什麼，他臉色變了下，走到門口，拿着電話說了幾句，然後走回來，對周寧他們說，“抱歉，我們可能又得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