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一平原以爲，自家那邊兩位領導就已經有夠無賴，結果證明，他錯了，他錯得很厲害，地頭蛇這邊更無賴。
正在和他會談的那位領導，本來覺得非常幸運，但他很快發現，原來是高興得太早了一些，電話，他幫馮一平接了，人，卻並沒有把擋回去。
因爲，人就是地頭蛇啊。
電話過後不過半個小時，人就來了，同樣是一二把手一起來，還是馮一平和接電話的這位領導一起下去接上來的——這位一把手，可不是一般的一把手，比一般的一把手都還要高一級，已經是領導人。
雖然來得突兀，但態度非常和藹，“沒關係，你們開你們的，我們就轉轉，看看，”
然後，轉了不到十分鐘，他們就轉回來回來，笑眯眯的坐在隔壁辦公室，看着會議室這邊，看着馮一平的眼神，那是滿滿的讚賞。
這，這還讓人怎麼開會嘛！
馮一平第一次覺得，辦公區全部由玻璃隔斷，並不是個好主意。
他看着對面那位的臉色，突然很有一種對弱者的同情。
冒出這個念頭之後，他迅速檢討了一下，我這是太飄了吧，居然會覺得這樣的人是弱者？
但此時此刻，他的想法還真沒有錯。
他身上那年輕人的意氣，又一下子涌了上來。
金翎正在隔壁陪着兩位客人，忽然發現馮一平起身離席，朝牆邊走過來，你這是要幹什麼，你笑什麼笑？
然後，她沒猜錯，笑了笑後的馮一平，“唰”，把遮陽簾放了下來。
你這個傢伙！
好在她陪着的客人並沒有一絲半點的生氣的樣子，指着看不到的那邊笑，“哈哈，馮總，”
“金總，有沒有接到你爸爸的電話？壓力不小吧！”
金翎笑了笑，“今天他打了好幾個，我都沒接，”
客人們又笑起來，“哈哈，好，好啊！”
“雖然你爸爸，他一直不能對你的工作提供幫助，反而會經常給你帶來額外的壓力，你也得體諒體諒他，”
“他，我們，都不容易，”
“是，尤其是今年的這大環境……金總，我們的壓力，空前的大，”
客人們一唱一和的，金翎只有各種附和，而此時，她老爸看着自己的秘書又一次朝自己搖頭，也就是女兒又不接自己電話，也真是，相當的火大。
你總是我女兒吧，這樣的時候，就不能有一點點的偏向？“繼續打，”
他此時有些後悔，平時對女兒關心得太少，這樣的時候，連她身邊人的電話都找不到一個，不然，不就能聯繫上？
等等，兒子那邊，會不會知道她那些下屬的電話？讓他幫着打一個也不錯。
誰知他剛跟兒子提了一句，那邊馬上拒絕三連，“爸，小翎什麼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這樣的事，我們怎麼能影響到她？”
“還有，你又不是不知道小翎處事有多周到，中午她就給我打過電話，讓我不要受人請託，她還特別提到了……你，”
這一刻，電話那邊的他老子，心裡，那非常的不是滋味。
孩子長大了，有成就了，這對所有的父母來說，都是高興的事，但甚至連自己這個老子都要求到她頭上時，感受，真就不那麼好。
而現在這樣想求都沒有機會，更是讓他心裡百感雜陳，真是不知道說什麼好。
他倒是沒有“我生你有什麼用”這樣的想法，因爲他從小就教導子女，“工作就是工作，不要把私人感情摻雜進去”。
今天的這一幕，也算是種瓜得瓜，種豆得豆。
心情複雜的他，思緒一時飄得有些遠，他此時第一次對一個未曾謀面的人，生出了惺惺相惜的念頭來。
馮一平他爸爸，想來是滿天下的爸爸中，最驕傲的一位，但同時，一定也是最難受的那位吧。
因爲他肯定很少能找到機會，在兒子面前擺老子的架子。
他忍不住又想起來，自己還算年輕的時候，那些指望自己能提挈的親屬的心情，多半和現在的自己，是一樣一樣的吧……
…………
首都，會議草草結束，與會的雙方都知道，怎麼也不好讓旁邊等着的人等太久。
當然，這主要是一次務虛的會議，也就是讓雙方都有個基本的瞭解，這項巨型的投資，不可能在這第一波的會議上就定下來。
所以，提前宣佈會議結束的時候，對面遺憾歸遺憾，但也沒用特別失望。
話說，就是特別失望，那又能怎麼辦？
遇上今天這樣的情況，也只有像金翎老爸那樣，無奈的感嘆而已。
馮一平還是很會安撫對方的情緒，“感謝你們的關心和支持，也感謝你們的周到安排，你們的準備，真出乎我們的意料，”
對方聽到這話，當然非常的高興，“因爲時間有限，這只是我們準備的一部分，希望下一次能有更多的時間用來交流，也熱忱的歡迎馮總和嘉盛的各位貴客，到我們那裡做客，實地考察，”
這時，旁邊又有笑聲傳來，“馮總，”
馮一平一看，得，原來在會議的過程中，又來了新的客人，而新客人的身份，是和金翎原本陪同的那兩位一樣，同樣也是佔據了地利，也同樣的讓人難以招架，他連忙走過去，“領導好！”
他都懷疑，這兩位領導，一定是坐高鐵趕來的。
不但是他，連已經和他結束會議的那位客人，又得上去問好。
嗯，總之，這下原本等着的兩位，總算也是迎來了實力相當的對手。
從金翎額頭上那隱隱的汗跡來看，兩個地方的客人，顯然已經有過“交流”。
馮一平也有些頭大，這是一起見，還是分開見？
分開見吧，不好讓人等，但一起見，要是他們鬧矛盾該怎麼辦？
傷腦筋！
…………
這個下午，以及隨後而來的這個晚上的繁忙程度，遠超過了馮一平的想象。
到了晚上11點多，他才終於能輕輕鬆鬆的在樓上坐下來，“累了吧，”金翎遞給他一杯牛奶，“同時是不是還挺得意？”
馮一平老實的點點頭，“是有點，”
一介商人，做到這個份上，當然有理由驕傲。
但同時真也有點吃不消，“我大大的低估了大家的熱情，”
“你看看這個，就能明白這再正常不過，”金翎舉着一張紙。
“什麼？”馮一平接過來一看，原來是去年國內城市GDP的排名。
他略略一看，頭又一次大了起來，情況，可能比自己想想的還要更嚴重。
08年，國各大城市的GDP，當然還是上北廣深領跑，前兩家都已經過了萬億，但只有前11位的GDP，是超過了4000億。
從第20位開始，便都低於3500億。
現在美元對人民幣的匯率，還是接近7，也就是，去年國內只有19座城市的GDP，高於他的這筆投資。
再考慮到芯片產業的投資，對GDP的拉動力度，也真不怪大家都這麼熱情，要是能把這樣的項目拉回去，那不是……什麼都有了？
那還什麼還矜持啊，講究的。
“我今天都不接電話，不但是我，就連穎芝、佳怡她們，現在也都不怎麼接電話，全是請託的，連還生她氣的佳怡她媽媽都給她打了電話，”
“我爸，剛纔還在打，”金翎也很無奈，“他今天，怕是真的會生我的氣，”
“還是接一下，”馮一平勸她，“說明一下情況就好，”
見金翎搖頭，他也搖頭，“我小舅告訴我，他今天也不敢接電話，周總、徐總，志毅他們，應該也是一樣，”
“今天打來電話的，態度都不一樣，以前吧，說要等等，大家能理解，但今天，打來電話的都是那麼迫不及待，”
金翎在他臉上摸了摸，“那還不是你鬧的，”
“我也沒辦法，這樣的事，瞞不住，我也不想瞞，”
要把這事做成，就和他在中午的會議上說的一樣，還是會需要支持，所以還是公開的好。
“還有件事，”金翎看着他，“我覺得，你剛纔，就不太應該喝提起我們的芯片產業，在上世紀7、80年代，還一度領先韓國和對岸的事，”金翎又說。
馮一平沉默了一下，“我也知道，”跟着笑起來，“但實在沒忍住，真有些不吐不快，”
是的，在上個世紀，在馮一平出生之前，利用我們和美國關係緩和的那一段時間，國內抓緊引進美國的技術和設備，興建了幾十家芯片廠，當時我們在芯片方面的整體實力，比對岸和韓國都強。
我們也是和對岸在同一年——85年，生產出了64K的存儲芯片，原本挺好，但後續卻沒能追加投資進行技術設備升級。
而在同一年，也就是85年，我們花了29.5億美元，進口了10.6萬輛小轎車，主要配備給各級單位……
當然，即使沒有進口那10.6萬輛汽車，也不見得芯片工廠就會得到投資，因爲那時我們的外匯儲備非常緊張，但馮一平想到這一點的時候，還是有些扼腕，晚上吃飯的時候，忍不住提了一下。
“我能理解，但以後，你儘量還是剋制一下，”金翎提醒道，“說那些，也於事無補，”
但不說，又真憋得慌啊，馮一平舉手，“虛心接受批評，以後一定注意，”
“還有，我想，我還是避一避吧，”
“避一避，也好，但是，在你避一避之前，是不是和穎芝她們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