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薄一頁紙，寥寥數句話，加上標點，還不足一百五十個字，羅維拿在手裡，卻覺得非常沉重，以至於手都有些顫。
昨天還恩愛無雙，相敬如賓，今天就這麼冷漠疏離，乾脆決絕，昨天之前，幸福看起來是那麼近，觸手可及，指日可待，可是現在，好像一切又都回到了原點。
不，就算是回到原點，兩人之間，已經有了一道裂痕，眼看着這裂痕還在不斷擴大，如果不及時修補，本來努努力還能碰到對方的手，後來，怕是隻能從對視到遙望，一直到最後消失在彼此視線裡，從此再無交集。
但是，對馮玉萱，他依然生不出一分怨懟之意來，這事，責任不在她，全在自己，他只怨自己。
他知道鄉下對這些事看的重，說不定都已經通知了親戚，羅維有點不願意想像馮玉萱家裡今天會是怎麼樣的狀況。
他只知道，自己今天的所作所爲，對鄉下人家帶來的傷害，應該和在城裡的結婚典禮上，突然變卦不同意的後果一樣。
本來都順順利利的，現在要挽回，可真不容易，除了玉萱，玉萱爸媽的工作，肯定也難做，還有她那個首富弟弟，本來都不是問題，現在看，自己在他們心目中的印象，肯定都跌倒了谷底，要想取得他們的諒解，怕是沒那麼簡單和容易。
他恨恨自己，做慣了乖孩子，面對震怒的父母，應對失措，因爲媽媽說了些重話，居然聽從他們的意見，草率的取消了今天的行程。
如果，早上最後的那番話，昨天一開始就拿出來說，如果昨晚一開始，自己就開誠佈公的表明自己堅決的態度，頂多是和自己爸媽鬧彆扭，這個關係總還是好修復。
可是，自己偏偏做了最壞的那個選擇。
他忽然覺得有些悲哀，已經到了這個年紀，之前的幾次戀愛，也都是因爲爸媽帶着爲自己好的旗號反對而無疾而終，這一次，眼看着接近成功，就快修成正果，卻又是因爲爸媽的原因，又一次功虧一簣，羅維啊羅維，你爲什麼就不能吸取教訓呢？
難怪那些已經成家的同事，經常感慨，男人，難人！還沒有結婚的羅維，第一次感受到了這種無奈。
他也往深處想了想，歸根結底，還是把爸媽放在第一的位置，還是把馮玉萱放在第一的位置的問題，從目前看，真應該是要把馮玉萱放在第一位。
但是，這並不是說爸媽在自己心裡不重要，這其實並不矛盾，因爲這不是零和博弈。
他相信，依馮玉萱的性子，成家後，自己爸媽，肯定也會在她心目中佔據很重要的位置，爸媽相當於多了一個孝順的女兒，加起來，比自己一個人的看重其實還要好，自己爲什麼到現在纔想明白這個問題？
前臺的姑娘看他呆立在那，神色莫名，有些糊塗，難不成，馮總不但跟家裡鬧彆扭，同時跟男朋友也鬧彆扭？
羅維朝裡面看了一眼，“麻煩你轉告馮總，說我來過就行，”
玉萱說得對，這件事，不是他們兩個人之間的事，現在鬧着見她也解決不了問題，首先得把自己家裡的工作做通，纔好談其它的事。
不過，她家裡那邊，總是要先做一些解釋說明的工作，直接聯繫的渠道還沒有，也不好找梅義良——他都擔心梅義良可能會打自己，他馬上想到了一個合適的人選。
…………
“羅維，你怎麼來了？快進來，”辦公室裡，蔡虹看着羅維敲門，笑着招手。
“讓銷售部做中秋促銷方案的時候，一定要考慮到倉庫裡庫存量大的單品，好了，你下去吧，”她在一份文件上簽字，遞給一位職員。
雖然以前在自己家裡傢俱作坊上班的時候，蔡虹總是三天打漁兩天曬網，能偷懶就偷懶，但從小耳濡目染的，對傢俱這一行，她還算非常熟悉，後來負責門市部的時候，又表現出了在銷售方面的天份。
很多第一次上門看看的人，她就能把他們變成自己的顧客，顧客又變成主動推薦自己親戚朋友來店裡光顧的老顧客……。
她也是一個文憑不高，但能力卻不低的人。
所以，現在她全面負責嘉盛傢俱在省裡的銷售，除了省城的旗艦店和其它的三家直銷門店，還管理全省所有的中間商。
“別站着，快坐，”蔡虹給他倒了一杯冰水，“今天怎麼有空過來，玉萱呢？”她朝外面望了望。
羅維一時有點不明白，“玉萱，她沒跟你們說？”
“說什麼？”蔡虹也不明白。
看來，她沒有把原本今天自己跟她回家的事，告訴其它人，看來她爸媽也沒有把這個消息擴散，那還好一點，羅維鬆了一口氣，至少，今天她家裡，不會有一大堆親戚等在那裡。
自己的爽約，不會讓她爸媽在一大羣親戚面前下不來臺。
跟着他就有些疑惑，爲什麼他們都不通知其它人？是不是這事，原本就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麼樂觀？
那現在，要不要告訴蔡虹？羅維想了想，還是得說，這事，肯定瞞不住，至少玉萱的小舅和小舅媽瞞不住，說不定她爸媽一會就會打電話給他們，問究竟是怎麼回事，況且，自己還要蔡虹幫着去做馮玉萱的工作呢。
“是這樣的，我本來跟玉萱定下來，今天去馮家衝，見見伯父伯母……，”羅維略帶羞愧，向蔡虹說明白了來龍去脈。
聽着聽着，蔡虹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你怎麼能做出這樣的事來？”她起身關上門，放下遮陽簾，“你找我幹什麼，按你父母說的來啊？”
“小舅媽，我錯了，”
“我不是你小舅媽，”對馮玉萱的傷心和失望，蔡虹特能感同身受。
而且，她能想象得到馮振昌和梅秋萍現在的心情，她深知，馮振昌那樣老派的人，不會接受這樣的事，特別是在他們都已經知道，羅維和馮玉萱，已經經常住到一起的前提下。
搞不好，他還會埋怨自己和義良，當初沒有把好關。
要不是看接觸的這些日子，羅維算是一個不錯的年輕人，對玉萱也挺好，她這時都會動手趕人。
“你當然錯了，那你說，想怎麼辦？”
“我覺得玉萱說得對，我要首先解決好我家的問題，她現在不肯見我，所以，小舅媽，我拜託您，一定幫我做做她的工作，還有，她爸媽那邊要是問起，也請您幫忙說幾句好話，”
“玉萱當然說得對，我就明確跟你說，如果你家裡不同意，玉萱爸媽是絕對不會同意的，他們不會允許自己唯一的女兒出嫁，未來的公婆都不到場，這樣的事，你想都別想，”
“玉萱爸媽都是很踏實的人，對女婿沒什麼要求，只要人還不錯，哪怕是能力再差，家境再差，只要對玉萱好就行，但是，他們絕不會讓女兒攤上一對不好相處的公婆，”
“你也不要想着跟家裡決裂，來和玉萱成家，我們不會讓她一出嫁，就揹負起導致丈夫和公婆斷絕關係的惡名，”
“你不但得做通你爸媽的工作，而且得讓他們心甘情願，如果他們轉不來這個彎，那與其你們以後的日子過得磕磕絆絆的，還不如就按玉萱說的，現在剎車還來得及，”
“不說其它的，就我們家玉萱這樣踏實勤懇能力出衆的姑娘，哪會愁找不到好婆家？”
蔡虹的口才也不是蓋的，因爲很憤怒，所以這些話，又說得相當不客氣。
羅維呆呆的虛視着蔡虹，被這樣一個比自己並大不了多少的女性毫不留情面的訓斥，他自然並不好受，可是，他還真說不出反駁的話來，這事，本來就怪自己處理不當，錯了就是錯了，錯了就該認罰。
而且，面對的蔡虹的訓斥，他多少還有些輕鬆的感覺，他最怕的，就是蔡虹聽完了前因後果，二話不說把他朝外趕，那樣反而更嚴重。
就像是馮玉萱，如果沒有給自己寫那幾句話，而是直接斷了一切聯繫，那纔是無法挽回的預兆。
“小舅媽，你罵的對，你說的都對，都怪我，”羅維很誠懇的低着頭說。
“當然怪你，羅維，你這次真的讓我很失望，你不是成年，你已經是接近而立之年了，在這樣的大事上，怎麼能沒有自己堅決的態度，還是盲從你爸媽的意見？”蔡虹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兩個人成家，以後會遇到多少麻煩和挫折，你難道還打算事事都聽你爸媽的意見？這是你的日子，你的生活，你爸媽覺得好沒用，你覺得好，那纔是真的好，”
羅維的頭，都垂到了胸前，“你說得對小舅媽，我已經意識到了這一點，好在還不算太遲，所以，我拜託您，能不能現在去做做玉萱的工作，我保證處理好我家裡的事，”
…………
一向乖順聽話的兒子，摔下那麼決然的話，奪門而出之後，羅家也一直處在第低氣壓裡，羅父羅母自己不願意，就讓女兒不停的給兒子打電話，但從早上到剛纔，女兒一直說，聯繫不上。
知道家裡的情形，本來不願意一下班就回家的羅佳，無奈被媽媽幾個電話叫回了家裡，發現爸媽竟然整治出了一大桌子菜，這是什麼個情況？
“小佳，快給你哥打電話，”
“哦，”羅佳今天第n次撥打哥哥的電話，“還是不接，”
羅母看了羅父一眼，“要不，你給那邊打一個問問？”
“那邊啊？”羅佳裝傻。
“你說哪邊？”
“我纔不打呢，你們爲什麼不打？”羅佳也覺得不管怎麼說，哥哥今天這事做得不對，換作是自己遇到這樣的事，那肯定不會原諒，現在給馮玉萱打電話，不是找罵嗎？
她躲回自己屋裡，任媽媽怎麼在外面敲門，就是不開門，就是得給你們一些教訓，不然今天發生在哥哥頭上的事，以後就會發生在我身上。
耳朵裡塞着耳機的她，突然看到手機上來了一條短信，居然是哥哥的，看了內容後，她馬上笑着回覆，“有什麼好處？”
“幫我，也是幫你自己，一定要盡力，至於條件，隨你提，”
沒想到哥哥現在也會玩分化拉攏的這一套。
沒過多時，她聽到外面門響，跟着媽媽欣喜的過來敲門，“小佳，快出來，你哥回來啦！”
…………
“來來，多吃點，”羅母一個勁的給兒子夾菜，羅父雖然還是板着臉，卻主動問兒子，“喝一點？”
羅維完全沒反應，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這倒不完全是裝出來的，“你們滿意了？玉萱現在不知道在哪裡，我去找她小舅媽，被罵了一個多小時，你們如願了，”
“接下來準備安排我幹什麼？還是去相親嗎？呵呵，之前相親了一年多，你們看上了一個嗎？”
“哦，還有，現在相親好像也不行，省裡最大的相親場所，是他們家免費提供的，合適的那些人的資料，也是他們家最全，我們好意思去嗎？”
“爸媽，”羅維看着父母說，“我現在不是讀小學的時候，你們說不讓我跟哪個同學玩，我就不跟哪個同學玩；也不是上高中的時候，你們說會影響學習，我就跟喜歡的女同學分手；也不是上大學的時候，你們說我女朋友這裡不好，那裡不好，將來會拖累我，我就跟交往時間不短的女朋友分手，”
“我知道你們是爲了我好，但是，爸媽，我今年都快30了，究竟怎麼樣纔是爲我好，跟誰在一起才幸福，只有我自己最清楚，”
“爸媽，我也是有感情的，我跟玉萱都走到了這一步，你們又逼我這麼做，我真的做不到，”
“但是，你們又是生我養我的父母，所以，早上最後我的那些話說的不對，我不能傷你們的心，”
“可是，我同樣不能傷玉萱的心，”他沉默了好久，“我真的不知道我現在該做什麼，”
他推了推身前的碗，“你們吃吧，我沒胃口，”他起身朝房間走。
羅父羅母面面相覷，兒子這般的落寞，甚至是了無生趣的樣子，他們從來沒見過。
羅佳很有眼力價，端起哥哥的那碗飯，跟着走進去，朝哥哥豎起大拇指，用口型說，“你真棒！”
羅維朝客廳努努嘴，羅佳比了一個ok的姿勢。
“你哥吃了嗎？”羅母關切的問。
“沒有，我等會再進去看看，”羅佳看着爸媽說，“爸媽，哥這個樣子，我都覺得心痛，其實，我覺得，那份協議，並不是什麼原則性的大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