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毒殞命
承化一十三年冬,大雪如鵝毛紛飛,覆蓋了北方的大片草原,凍死牛羊無數,突利人缺了果腹的食物,尋了個藉口就揮着馬鞭突襲邊境,燒殺搶虐、無惡不作,漫天的大火將半邊天燒成了赤紅。靖西王次子賀翎率兵前往迎敵,一去便是數月未歸。
時近年關,熱鬧喜氣了一整天的靖西王府逐漸恢復寧靜,連雪花飄落窗棱的細微聲響都能聽見。冬青踩着凳子將檐下的燈籠點着,就着燭火搓了搓手,又放在嘴邊哈了口氣,這才縮着脖子爬下來,剛直起腰,後頸猛地一痛,還沒來得及反應就悶哼一聲迅速暈了過去,被人托住悄無聲息地放倒在地上。
腳步聲慢慢向內室靠近:“殿下,該喝藥了。”
蕭珞恍若未聞,盯着自己剛剛畫完的畫像,神色憨傻。畫中的夫君一身鎧甲,手執□□坐於馬上,明明滿身煞氣,可看向自己時卻笑得張揚,這是他出徵前的模樣,等再過些日子回來時,還會這樣看着自己。這麼一想,不由輕輕一笑。
“殿下,再不喝,藥該涼了。”
蕭珞眨眨眼,這才聽到身邊有人說話,擡起頭看着面前的小廝,疑惑道:“你是誰?”
“殿下,我是冬青吶,您說不知道將軍哪天會回來,每晚都會吩咐我去外面點燈,怎麼又不記得我啦?”
蕭珞不知自己被毒傻了,他如今腦子裡記不住事,也認不得人,唯一會惦念的就是對自己很好的夫君,唯一拿得出手的本事,就是執筆作畫,見小廝將藥碗遞到面前來,又朝他看了看,這才放下手中的筆,接過碗來皺着眉捏住鼻子一口氣喝下。
“好苦……”蕭珞皺着臉將碗還給他,好半天才緩過勁來,擡手摸上自己隆起的肚子,站起身在屋子裡慢慢踱步,邊走邊喃喃自語地安慰着肚子裡的小東西,“不苦不苦啊……”
寒風從窗縫裡鑽進來,燭火微微晃動,蕭珞走着走着便覺得肚子有些隱痛,連忙扶着牀柱子坐下來,歇了半晌卻覺得更痛,忍不住將兩道修長鋒利的黑眉蹙起,身子無力地歪靠着喘氣,最後咬着脣悶哼一聲滑到了地上。
屋子裡只剩下他一人,先前的小廝早已溜了出去。他想喊人過來,卻不記得那些人的名字,劇痛中意識逐漸模糊,咬着脣不清不楚地喚着未歸的夫君:“雲戟……雲戟……”
往常在四周保護他的守衛都不見蹤影,貼身伺候的幾名下人也不知去向。蕭珞面色蒼白,額頭的汗珠大顆大顆地滾下,腹中的絞痛猶如刀割,痛苦得想蜷縮,卻又因爲挺着肚子不得不癱在地上,身下微涼的地磚被蔓延的鮮血染成一片赤紅。
“長珩……”氣息奄奄之際,耳中聽到熟悉的聲音,蕭珞渙散的意識忽然回攏,面色紅潤起來,睜開被汗水迷住的雙眼,盯着頂上的橫樑,看着一幕幕畫面從眼前飛速閃過,腦中變得一片清明。
成親當晚,紅燭高照,賀翎穿着喜袍,拉着蕭珞的手與他喝合巹酒,看向他時,漆黑深沉的眸子裡情緒複雜,低聲道:“長珩,若是你清醒着,想必是不願嫁我的吧?那麼多皇子中,就屬你滿腹驚才,你也必定是心懷抱負,如今卻要困在這小小的王府做我妻子,必定是委屈了。我已下令着人去尋訪名醫,找遍大江南北也要將你醫好!”
賀翎說完話也不指望有人迴應,深深地看着面前那對略帶疑惑與癡傻的黑眸,脣角泛起一絲苦笑,笑容未及展開就逐漸轉冷,抓緊他的手沉聲道:“此仇不報,枉爲人夫!你且看着,終有一日,我賀翎必定要將那羣烏合之衆的腦袋全部砍下!將他們千刀萬剮!”
蕭珞見到他一臉狠厲的模樣,竟絲毫不怕,只是微微笑了笑。賀翎看了不知是喜是悲,捧着他的臉,生着薄繭的拇指在他英挺的眉眼間劃過,嗓子裡磨出的聲音哽咽沙啞:“雖然被害到此等境地,本性倒是沒變,你還是我認識的那個長珩。”
三個月後,蕭珞被診出有了身孕,靖西王高興得將一屋子的奴僕都打了賞,賀翎初爲人父,更是激動得不知所措,坐在牀邊一把將他抱住,激動得說不出話來,等到好不容易開口,卻語無倫次,讓周圍的下人好一通笑話。
肚子一天天變大,賀翎對他的關懷只增不減,飲食起居更是要一一過問,等到這次出征之時,離生產已經越來越近了。翻身上馬,賀翎側頭看着一旁的蕭珞,見他漆黑的眸子裡滿滿都是自己,忍不住心中喜悅,笑着拉過他的手捏了捏,低聲道:“我會盡快將那些突利毛子趕出去,等我回來。”
迴光返照之際,所有的記憶如潮水般涌來,蕭珞想到年幼時小心翼翼地與皇兄皇弟一同讀書習射,想到長大後性子越發的隱忍,開始不動聲色地爲自己籌謀,想到狀似不小心地在父皇面前嶄露頭角後又迅速斂下鋒芒,想到無意間結識了被召進長安的雲戟,對飲暢談後頗覺相識恨晚……
人之將死,時間竟過得特別慢,痛苦的記憶倏忽而逝,嫁入靖西王府後與雲戟相處的點點滴滴卻無限延長。蕭珞眼中劃過神采,當初他是當真不願意嫁過來的,他與雲戟極爲投緣,但他有更多的事要做,怎能困在院牆內做別人的男妻?可是如今回想起來,自己竟然已經漸漸喜歡他了。
這世上,他是唯一對自己好、將自己放在心尖上珍惜的人,自己卻來不及給他迴應。短暫的一生,滿滿都是痛苦,在靖西王府的一年光景竟過上了最無憂的日子,如今也來不及回味。
若是能讓他重活一世,他一定不會拒絕這門親事。如今的錦王朝氣數已盡,以他這種卑微的出生,謀劃再多又怎能敵得過那麼多盤根錯節的世家大族與奸佞小人?即便他僥倖爭得皇位,面對一具民心向背的空殼,恐怕也是無力迴天,再堅持下去又有何意義?
若是能重來一次……
蕭珞閉了閉眼,深吸口氣,脣角漸漸浮起一絲笑容,手顫抖着摸到地上,指尖沾着血跡,費力地挪到臉側,在地上一筆一劃極爲艱難地寫下四個字:嫁你,我願。
末筆一頓,手腕無力地搭在了冰涼的地磚上,徹底斷了聲息。
作者有話要說:【注意】
本文所處的世界中,男子是可以嫁人的,也是可以生娃娃的。
設定問題不值得討論,觸雷的無須多言,速速戳右上角菊花,拜謝!
另:
蕭珞(luo),字長珩(heng)
賀翎(ling),字雲戟(ji)
明天起更新時間爲:19:29:39
試試走一回正經臉路線,希望小夥伴們多多支持!o(* ̄▽ ̄*)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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