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羿院子裡伺候的幾名小廝丫鬟、各個門口值守的家丁,全都被管家帶了過來,雖然賀羿說會查清楚給出交代,但此事可大可小,賀翎心裡十分看重,並不與大哥多做客氣,直接自己審問起來:“你們都說說,最後一次見到春生是什麼時候,都說了些什麼?”
“回二公子,小的今早天還未亮時去了趟茅房,碰到春生從裡面出來,就打着哈欠打了聲招呼,並未說什麼,等我回來繼續睡的時候,並沒有見到他,當時正迷糊,也沒多想。
“回二公子,小的今早起來給大公子和大少夫人準備早膳,見到春生拿着一張墊子出門,我問他做什麼去,他說大少夫人吩咐他去廟裡送東西,我問是不是送他手裡那張墊子,他說了聲是就急匆匆走了。”
“回二公子,小的這兩天值守都沒見到過春生。”
“回二公子,小的守的是後門,今早見到他了,問他怎麼走得這麼急天還沒亮透徹呢,他懷裡抱着那張墊子,說大少夫人吩咐他早去早回。”
被帶過來的人一個接一個地交代清楚,陳氏臉上白得如同一張蠟紙,見賀連勝神色越來越凌厲,不由驚得晃了晃身子,神色悽惶地拉着賀羿的袖子,求助地看向他,小聲道:“真的不是我……真的不是……”
賀羿見她這樣不免心疼,連忙在她手上捏了捏。
賀翎等人全部說完,走到無塵那邊將他帶來的軟墊拿到手中,問道:“你們見過的,可是這張墊子?”
“是。”衆人異口同聲。
“大嫂,這墊子是你的?”
陳氏見他轉過來看着自己,想起自己目前這種窘迫的處境拜他夫妻二人所賜,不免心生怨懟,回話的語氣便不大好:“是我的又怎樣?他們聽到的也不過是春生的一面之詞!”
賀翎對她的態度毫不介意,又問賀羿:“大哥,若這墊子是春生自己偷了送到廟裡的,他來你們屋裡你沒有聽到動靜嗎?”
賀羿搖頭:“的確沒聽到。”
這時,一旁的丫鬟戰戰兢兢道:“回二公子,這墊子不是放在大公子與大少夫人房裡的,是放在奴婢這裡的。墊子是按照大少夫人吩咐縫製的,大少夫人說二公子與殿下那裡沒有丫鬟,恐怕針線活沒人做,讓奴婢做一個送過去給殿下入秋以後用。”
賀翎點點頭,想了想道:“長珩久居深宮,春生不過是這裡一個普通的小廝,與他不會有什麼私仇,這次行刺如果不是大嫂安排的,那就是另有人在背後唆使。但是,大嫂既然派他偷聽爹的談話,那這春生必定值得大嫂信任,說是心腹恐怕也不爲過。這樣的心腹,怎麼會再受別人指使呢?”
“我怎麼知道!”陳氏對他起了些怒氣,轉身再次跪在賀連勝面前,紅通通的眼眶裡掛滿了淚,悽楚道,“爹,一定是有人想要陷害兒媳!兒媳是冤枉的!”
賀羿被她哭得腦子一團亂麻,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賀翎嘆口氣:“大嫂,我不過是在推斷而已,你別急着哭啊!”
賀家父子在這一點上完全相同,最怕見到女人掉淚,賀連勝也被她哭得頭疼,先前早已因爲她派人偷聽而震怒不已,現在又見她哭哭啼啼的,忍不住臉色更加陰沉,呵斥道:“起來!還沒查清楚呢,哭有什麼用!你這樣子怎麼當世子妃?別給賀家丟臉!”
陳氏一下子被噎住,抹抹淚,委委屈屈地哽咽着站了起來。
賀翎揮揮手讓那些下人都退了,事情算暫時告一段落。
之後,他命管家翻出春生的賣身契等各種材料,一一詳細閱過,並沒有發現可疑之處,又審問了平日裡與他關係較近的幾名下人,都說他並沒有什麼特殊的嗜好,而且他七歲就賣身王府,家中爹孃早已病故,王府外可以說是了無牽掛。
沒有特殊嗜好就不容易被利誘,沒有牽掛就不會被外人威脅,這樣一個人,要想行刺,除了聽從主子的吩咐,還能有什麼解釋?
一天時間很快過去,賀翎突然想起,還有一把匕首落在了廟裡,連忙吩咐人去取,等匕首被送過來呈到賀連勝面前時,賀連勝徹底暴怒,拍桌而起,聲如洪鐘:“去!把大少夫人給我押過來!”
這一次用的不是“請”,而是“押”,頓時全府震驚。
陳氏被拖過來的時候早已成了淚人,跪在地上哭訴:“我是冤枉的!我真的什麼都沒做!爹!您要信我!”
賀連勝不爲所動,反倒看她這副模樣更加來氣。陳氏見求他無用,又轉向賀王妃,揪着她的裙襬悽惶道:“娘!您也不信我嗎?我真的沒有做對不起殿下的事!我是冤枉的!”
賀王妃原本有些憐她,可這回也是鐵了心了,慈愛神色盡收,拿着帕子的手氣得有些顫抖,指着托盤裡那把匕首怒道:“這明晃晃的利刃擺在這兒,你還想抵賴?這是睿兒抓週時抓到手裡的,可是王爺下重金命能工巧匠打造的匕首,世上獨一無二,你作爲睿兒的孃親,難道還認不出來麼?”
陳氏見到匕首時徹底呆愣住,顫着青白的雙脣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我明明早就把它收起來了……怎麼會在春生的手裡……”
賀連勝最恨家宅內亂,這次是徹底被氣得夠嗆,一拳頭砸在桌上,撫着胸口狠狠咳嗽起來:“忤逆子!真是個忤逆子!咳……”
賀王妃連忙站起來給他順氣:“老爺你別動怒,事情查清楚就好了,彆氣壞了身子。”
一旁的楊氏連忙倒了杯茶端過來:“老爺,潤潤嗓子,身子要緊。”
沒有任何線索能說明春生是受其他人指使,這匕首擺在這裡對陳氏來說更是鐵證如山,賀羿的臉上也失了血色,想到陳氏對世子之位那麼在意,再一聯想蕭珞廟中遇刺,不免手腳陣陣冰涼。
賀連勝喝了口茶,好不容易把氣喘勻了,沉着臉坐直身子,怒道:“我賀家娶兒媳從來沒有門第之見,相貌家室皆爲次要,品性纔是重中之重!你身爲賀家長媳,對名利如此執着,聽壁、刺殺,簡直無所不用其極!賀家不需要這樣的兒媳,念在你對睿兒有養育之恩,家法就免了,待明日羿兒寫下一封休書,我會通知陳大人夫婦前來接你回去!”
這一通數落猶如平地驚雷,陳氏聽得差點暈過去,整個人瞬間憔悴,雙眼瞪大卻毫無神采。
賀羿看着着實不忍,咬咬牙終究還是跪了下去,剛要開口求情,突然聽到陳氏歇斯底里的哭喊聲。
“你們冤枉我!我什麼都沒做!爲什麼要休我?!我若是真的讓春生去行刺殿下,爲何要用這麼一把匕首惹人質疑?爲什麼不用普通的匕首?!”
“那就要問你自己了!”賀連勝眼底皆是冷意,“這是睿兒的抓週禮,不是你給春生的難不成是他自己偷的?這麼重要的東西都能輕易讓他偷到?”
“我……是我保管不當……”陳氏辯解得有些蒼白無力,擡眼朝四周看了看,覺得所有人都面容冰冷,只有賀羿的眼中還留着幾絲溫情,一下子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擡手抓住他的胳膊,乞求道,“你信我嗎?你信不信我?這真的不是我做的!爹都說要讓你世襲了,我做什麼還要去害殿下?”
賀羿看着她,嘴脣動了動,卻沒能說得出話來。
賀連勝聽了她的話更加不悅:“你的意思是,如果我讓翎兒世襲,你就要動手了?”
“不是!爹,您誤會我了!我是這個意思!”
賀連勝面露煩躁,擺擺手不想再聽她解釋:“都散了吧,羿兒,你回去寫休書。”
賀羿面露躊躇,頓了頓,跪下來懇切道:“爹,茹兒這次是一時糊塗,怎麼說她也是睿兒的孃親,請爹再給她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
賀連勝朝他看了看,閉上眼嘆口氣:“這樣的妻子,你還護着她做什麼?”
蕭珞站出來道:“爹,珞兒並未受到重傷,刺殺一事也沒有造成太大的惡果。正所謂寧拆一座廟不拆一樁婚,既然大哥求情了,您就網開一面,從輕發落吧。”
賀連勝冷哼一聲:“我倒是寧拆一樁婚,不拆一座廟!這門親事當初是我眼拙,識人不明,拆了好!身爲賀家長媳,將來又是世子妃,再往後便是靖西王妃,這樣的品性如何勝任?要再留着她,賀家家宅不寧,早晚會毀了!”
蕭珞並非同情心氾濫之輩,見勸說無用,也就沒有再多言,直接緘口。
賀羿眼瞧着父親鐵了心腸,妻子又失了魂一樣跪在地上默默流淚,心裡煎熬得無法用言語來形容一二,焦急之下口不擇言道:“爹,羿兒願放棄世襲,求爹再給茹兒一次機會!”
賀連勝愣了一下,勃然大怒,拍桌怒吼:“混賬!你當這是兒戲嗎!”
賀羿神色鎮定下來,溫聲道:“睿兒不能沒有娘,爹覺得茹兒不夠資格當世子妃,只要我不做這個世子就是了。爹不是奏書還沒送出去嗎?現在改還來得及。”
賀翎不可置信地瞪着他:“大哥,爹正在氣頭上呢,你別火上澆油了!”
賀連勝再次被氣得不輕,顫着手指着他:“好!很好!你們一個個就是這麼來氣我的!爲了這麼個女人,你連賀家的責任都不想擔了!我怎麼生了你這麼個廢物!我怎麼生了你這麼沒用的混賬兒子!”說着又在桌上連拍數下,再次咳嗽起來。
賀羿被罵得雙眼赤紅,語氣依然堅定:“羿兒原本就志不在此,爹如今也看到了,家裡出了這麼大的亂子,是羿兒治家不嚴惹的禍,二弟遇事鎮定、決策果斷,比我更適合這個位子,求爹成全!”
一旁魂遊天外的陳氏猛然驚醒,一把抓住他的袖子:“你說什麼?你不做世子了?”
賀羿看了他一眼,嘆口氣道:“是。”
賀王妃看着大兒子如此模樣,不免心疼,勸說道:“老爺,要不你就遂了他的意吧,茹兒看着也怪可憐見的,終究是一時糊塗。”
賀連勝怒意犯頂,一拍桌站起來:“你執意如此,我就成……”
“憑什麼說我一時糊塗?!”陳氏突然打斷他的話,神色間有幾絲癲狂,尖聲哭喊,“春生是我們院裡的沒錯!但這院裡的主子可不是我一個!你們都懷疑我!爲什麼不懷疑你們的寶貝兒子!就因爲我不是血親,我不是你們賀家的人,出了事你們就把帽子往我頭上扣!你們賀家太欺負人了!”
賀王妃臉一沉,起身疾步走來,狠狠一掌摑在她臉上:“閉嘴!枉我還心疼你!真是越來越像個罵街潑婦了!”
賀羿轉過臉震驚地看着自己捂着臉哭的妻子,彷彿一夕間再不認識她。
屋子裡一時間烏雲密佈,所有人都詫異地看着陳氏,顯然都覺得她瘋癲了。
賀連勝臉上再無任何表情,他這樣子比發怒更讓人膽戰心驚,兩道銳利的目光直直戳向地上的陳氏,寒聲道:“看來,你對名利二字當真執着,羿兒爲了你放棄世襲,你就這麼撕破臉皮反咬他一口?你以爲自己洗清了罪名,就還能當你的世子妃嗎?你把罪名推到羿兒頭上,他不還是照樣不能世襲?”
陳氏一下子驚醒過來,往前跪行兩步,抓着他衣襬道:“爹,是我錯了!我一時糊塗口不擇言!爹不要放在心上!”
賀連勝差點一腳將她踹翻,可她終究是個弱女子,最後只得狠狠將衣襬扯出來,深吸一口氣,再次吐出的話字字如鉛銅墜地:“今日起,世子之位由翎兒承襲,不得更改!羿兒治家不當,罰你在家廟齋戒一個月,閉門思過!至於這個無理取鬧的潑婦,念在你是睿兒生母,暫留賀家,降爲侍妾!長媳另選!”
說完再不看任何人,轉身怒氣衝衝地大步離開。
不點個贊咩?^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