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翦站在賀連勝的書房外面,很快就見小廝走了出來,垂首恭敬道:“四公子,王爺讓您進去。
“好。”賀翦點點頭擡腳進了屋,繞過屏風走進裡面的書房,書房裡除了他們倆,沒有別人,顯得比往日要安靜許多。
“爹,您找我?”
賀連勝臉上的氣色比前些日子好了不少,不過還是有些咳嗽,擡眼朝他看了看,招招手讓他坐下,將案頭的一堆賬冊文書推到他面前,道:“糧草一案,你是如何看的?覺得可曾徹底了結?”
賀翦只粗略地掃了一眼就知道,這裡面全是他當初呈上來的證據,擡起頭詫異地看着他:“爹,您這麼問可是覺得還有什麼疑點?孩兒倒是不曾發覺,還望爹指點一二。”
賀連勝眼神頓了頓,略有失望一閃而過,又捂着嘴咳了一聲,道:“看來你平時還是歷練得少了些,這次審問何副運等人,我特地將事情擺到明面上說,甚至通告三軍,弄得人盡皆知,你就不想想其中的緣由麼?”
賀翦眨了眨眼,遲疑道:“孩兒以爲,爹是打算殺一儆百,纔將事情鬧大,難道這其中另有隱情?”
見賀連勝點頭,賀翦連忙低頭翻看桌上的證據,蹙眉不解道:“人證、物證俱在,不可能審錯,除非這些證據裡面出了什麼岔子……”
“證據倒是沒有問題,那些人也並沒有遭冤枉。三名獄卒一時大意被別人鑽了空子是真,何副運私吞軍餉是真,押運官知情不報是真,唯一喊過冤的蔡運司,即便他不知情也犯了督查不力之罪,革他的職並沒有錯。爹的意思是,這案子審得是對的。”賀連勝頓了頓,又道,“但是此事背後恐怕並非如此簡單。”
賀翦沉思了一會兒,忽然面現驚色:“爹是說,還有一條大魚?我們聲勢浩大地將此案瞭解,就是爲了讓他放鬆警惕,好將這大魚釣出來?”
賀連勝面露笑容,滿意地點了點頭:“莊晉縱有再大的本事,也不過是一介文官謀士,算是我們王府的家臣,平日裡讓他做一些文書類的事罷了,即便是打仗,他也只能出謀劃策,並無實權。可這次糧草短缺,何副運那裡的賬出了問題,那是軍中之事,莊晉就算有本事插手,那也需軍營中有人與他接應才行。”
賀翦立刻坐直了身子,面色嚴肅道:“這麼說來,我們軍營中還有人存有異心,此人深藏不漏,而且,地位應該不低。”
“嗯,所以爹今日叫你過來,是希望你在這次風波平息之後再秘密調查一番,不要驚動任何人。你可明白?”
賀翦擡眼看他:“不要驚動任何人?三位兄長也不能告知麼?”
賀連勝忍不住哈哈一笑:“原本倒也沒必要,不過還是謹慎一些的好。他們三個、還有你,算上我自己,我們每人手底下都有幾員大將,你知道這大魚究竟是誰手底下的?你們四兄弟平日裡和下屬打成一片,總有不小心漏嘴的時候,萬一一個不慎顯出蛛絲馬跡,那大魚豈不是要藏得更深了?”
賀翦笑了笑,點頭應下:“孩兒明白了。”
“嗯,這件事我原本打算親自過問,不過那樣太過顯眼了,既然前面是你查出來的,那後面還是交給你吧。此事不急在一時,剛剛殺雞儆猴,對方恐怕正蟄伏着,過兩日再查。”賀連勝見他正色點頭,再次囑咐道,“記住,務必要暗中進行,別走漏了風聲。”
“是!爹放心,孩兒定當盡力!”
賀翦將案上的所有證據都一併收好帶了出去,剛走到小院門口就見到賀翎疾步走過來,與自己迎面碰上,連忙停下了腳步:“二哥。”
賀翎擡眼看到他愣了一下,目光落在他手中的一堆東西上,笑起來:“四弟,這麼巧,你也來找爹?”
“是,爹讓我來將這些證據拿走放歸原處。”賀翦拍了拍手中一堆東西,果真如賀連勝交代的那樣,不透露一言半語。
賀翎點點頭,又與他隨意說了幾句後各自分開,等走進院子後忽然頓住了腳步,微鎖眉頭細細想了想,擡眼朝書房的門口看了一眼,又轉身出去,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蕭珞剛剛在院子裡將錚兒交給奶孃,一擡眼就見他回來了,有些詫異,連忙走過去:“怎麼這麼快?爹不在麼?”
“在,不過……爹或許已經留心了,我們沒必要再去多說什麼。”賀翎拉着他的手走進屋,接着道,“我瞧見四弟了,他說是爹喊他去將物證取走,我想着那些東西應該沒必要特地喊他跑一趟,應該是交代了他一些事,比如,我們正在懷疑的。”
蕭珞微挑眉梢,瞭然點頭。
這次糧草一事查得也算清清楚楚,該有的證據都有了,該懲罰的懲罰了,該定罪的也定罪了,但總有些雷聲大、雨點小的意味。
別人或許察覺不出這其中的不妥,但賀翎自從接管府中、軍中大小事務後,看待事情比以往要更全面一些,自然想的也就更多、更深入,與蕭珞商議一番後,幾乎可以肯定莊晉背後還有人,而且此人與上回行刺蕭珞一事說不定也有着牽連,可惜莊晉死得過於突然,這條線索一下子就斷了。
而蕭珞的想法則非常簡單明瞭,上一輩子有人將他害死,這一輩子又遇行刺,哪有這麼巧合的事?這必定是出自同一人之手,而且此人隱藏極深。雖然那個假的“春生”是趙暮雲的人,但趙暮雲安插在王府的當真只有莊晉這個文人麼?
賀翎道:“你別看爹是個粗人,其實他心思細的很,以往有事都會將我們兄弟四個都召過去,方纔卻獨獨見了四弟一人,你說除了交代這次的事,還能有什麼?爹既然不打算讓我們插手,那我們就靜觀其變吧。不過還有一條線索,我們不是在五里坡收繳了一羣降兵嗎?那個真假不明的春生倒是可以審一審。”
他這麼一說,蕭珞才猛然想起這茬,心頭倏地一緊,反手將他的手抓住,擡眼看着他迅速道:“那春生應該多少知道一些,當心幕後之人再將他也滅口了!我們快過去!”
賀翎神色立時凝重了幾分,點點頭道:“你別急,我讓羅擒先去將人看好了。”
蕭珞點點頭,在他出去吩咐時隨意理了理自己身上的常服,因爲事出緊急也顧不上換一套出門的,接着就匆匆跨出門檻走了出去。
“殿下,外面有人求見!”冬青急匆匆跑了過來,走到他面前雙手遞上一張名帖。
蕭珞愣了一下,不由疑惑這麼熱的天怎麼會有人來拜訪,接過名帖時隨口問道:“給將軍的還是給我的?”
冬青一五一十答道:“說是專程來拜訪殿下的。”
蕭珞點點頭,打開名帖一看,不禁面露笑意,他怎麼都沒料到,來人竟是王良功。
賀翎交代完事情很快回來,蕭珞將名帖遞到他手中,笑道:“想不到王良功竟然不辭辛苦跑到這裡來了,也不知他來做什麼,我恐怕要先去見見他了。”
“王良功?你在京城的那個心腹?”賀翎愣了一下,忽然面露喜色,“這匹千里馬不會是來投奔你這個伯樂的吧?”
“那就要見了才知道了。春生那裡你先審問,我去會會王良功,他若真有那個意思,我就引他去見見爹。”
二人商議已定,賀翎笑着摟緊他在他眉心親了親,全然不顧冬青不知該往哪兒擺放纔好的眼珠子,滿面笑容地轉身大步離開。蕭珞清咳一聲,對冬青道:“去替我準備一身會客的衣裳。”
“是。”冬青答了話,一溜煙跑了。
蕭珞讓下人將王良功引到會客的賞荷亭裡坐着,換好衣裳就匆匆趕了過去。
王良功擡眼看到他,立刻激動不已,連忙起身走到他面前,掀起袍擺跪地行了個大禮,朗聲道:“草民王良功叩見九殿下!”
蕭珞愣了一下,眼底忽然有些酸澀,連忙彎腰將他扶起,笑道:“快別行這麼大的禮,如今哪裡還有什麼九殿下,王大人起來說話吧,快快請坐。”
王良功心底微微嘆息,依言起身,在一旁落了座,關切道:“聽說殿下年初喜得麟兒,現下|身子恢復利索了吧?”
“已經恢復了元氣,多謝王大人關心。”蕭珞點點頭,揮揮手將奉茶的下人屏退,小啜一口,放下茶盞後微微笑了笑,開門見山道,“自從京城大亂,我這裡也一直沒閒下來,倒是極少與你聯絡,不知你近期如何。怎麼突然來西北了,還自稱草民?”
王良功長嘆一聲,道:“十年寒窗、十五年朝堂,如今卻落得無用武之地,甚至……唉!王某不妨直說,今日的天子親佞遠賢比往昔更甚,朝堂裡已經烏煙瘴氣,僅剩不多的賢臣已經人人自危,一個不慎就要全家掉腦袋,更別提如何施展抱負……”
蕭珞蹙眉點了點頭:“有所耳聞,蕭凉屠戮忠良已不是一次兩次。”
“王某不久前尋了個由頭辭官歸田,如今已經是一介布衣,倒是落了個一身輕鬆。”王良功略帶苦澀地笑了笑,“之後舉家遷徙,帶着老小歸了故里,今日過來,是希冀殿下不嫌棄王某才疏學淺,給王某一個安身立命、略施薄才以效忠的機會。”
蕭珞眼中笑意加深:“你能來,我自然是高興萬分!”
王良功大喜過望,連忙起身再次朝他行了個禮大禮:“多謝殿下!王某定當竭盡全力輔佐殿下!另外,京中還有幾位昔日的同僚,也正有此意,不知殿下願不願意接納?”
蕭珞笑容頓了頓,擡手示意他起來,目光轉向一旁的荷塘,抿了抿脣,沉默半晌後才緩緩開口:“賢才不嫌多,我自然願意接納。只不過有句話我要說在前頭,這天下,永遠都不可能姓蕭了,你明白我的意思麼?”
王良功頓了頓:“明白。”
“你明白,那他們呢?”蕭珞回頭直直望着他,“當初我在京城時,你們都暗中效命於我,我心存感激。不過今非昔比,我已失了繼承大統的資格,更沒有能耐去爭霸天下,如今這亂世,沒有兵力在手,說什麼都是空的。你們只須明白一點,你們來西北,可以在我手底下謀事,但這天下不可能是我的,你們要盡忠的,是賀家。”
王良功沉默地聽着,面色平靜。
蕭珞接着道:“我所希冀的是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樂業,而不是內部的爭權奪利。開國皇帝,往往都是上馬能殺敵,下馬能治國,不見得比我差,爭這個皇位很沒有必要,明白麼?”
蕭珞這話中指的是誰,王良功自然是明白的,沉默地聽他說完後,面色恭敬道:“王某也是盼着天下太平,只要是爲天下百姓謀福祉,王某都會殫精竭慮!”
蕭珞看向他,笑了笑:“你明白就好,希望他們也能明白。想得通的就過來,想不通的不必勉強。”
王良功點頭而笑。
“我先帶你去見見王爺。”
王良功連忙起身:“謝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