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貴妃周氏纔剛剛懷胎七月,本來是要在十一月中的時候足月生子。那時候,京城裡已經很冷了。皇貴妃擔心自己入了冬坐月子會受風,便讓宮人們將鳳栩宮偏殿的暖閣提早佈置了起來。可巧剛佈置好暖閣,她就提前生了孩子出來。如今剛好派上了用場。
暖閣裡南面的牆上,有一扇不大不小的細棱格窗子,上面糊着煙粉色的霞影紗,既能透氣,又能隔塵。晚上天涼的時候,將棱格窗子外面的隔扇闔上,正好可以擋風保暖,甚是方便。
皇貴妃昨日才產子,今日剛剛醒來,還十分虛弱,可是已經等不及了,忙忙地讓人將剛出生的小皇子抱了過來。
七個月早產的嬰兒十分虛弱。
可是皇貴妃像是有準備似的,不僅暖閣裡打掃得一塵不染,還備了諸多的兒科聖手太醫、穩婆、乳孃和教養嬤嬤在一旁伺候着。如今也都派上用場了。
看着懷裡的孩子,皇貴妃仔細端詳着他的眉目,又掀開襁褓,看了看他後背上的胎記,微微點頭,心下暗自慶幸。
“皇貴妃娘娘,四皇子要吃奶了。”鳳栩宮的大宮女紅丹輕聲上前,對皇貴妃周氏提醒道。
皇貴妃依依不捨地抱着孩子,頭也不擡地道:“本宮先喂他第一口奶吧。”說着,讓紅丹將帳簾拉上,皇貴妃靠在牀頭,解開了自己的中衣,將嬰兒放到了自己的胸前。
那嬰兒用足了勁兒,才吸了兩口奶,便又昏睡過去了。
大齊朝裡婦人餵養嬰兒,都聽了當年第一代安郡王妃安解語的話,就算日後要用奶孃,可是產婦都儘量將第一口乳汁給自己的孩子喝。據說這第一口乳汁裡,有神奇的東西,可以讓嬰孩在頭半年裡不生、或者少生病。
過了這麼多年,大齊朝的婦人們對這種說法都深信不疑,所以大齊朝的大部分嬰孩都吃到了寶貴的初乳。
皇貴妃見孩子睡着了,也不去喚醒他繼續吃奶,只是將他抱在胸前,讓他貼着自己母親的懷抱睡着。
宏宣帝過來探望四皇子的時候,聽說皇貴妃一醒過來,就將四皇子抱到暖閣裡去了,不由笑着搖了搖頭,起步往偏殿暖閣裡去了。
暖閣門口守着的宮人嬤嬤忙屈膝行禮,又軟語相勸道:“陛下,暖閣是坐月子的地方。陛下還是不要去的好。——等皇貴妃坐完月子,陛下再來不遲。”
宏宣帝卻一點都不在意,伸手掀開簾子,道:“以前朕還進過產房呢。——月子房算什麼?”笑着進了暖閣的屋子。
皇貴妃聽見宏宣帝的聲音,忙讓人打開帳簾,對着宏宣帝笑道:“還請陛下恕罪。臣妾無法起身給陛下行大禮了。”
宏宣帝笑着擺擺手,道:“你坐着吧,小心別吵醒孩子。”說着,來到皇貴妃的牀邊坐下,湊過頭看了看皇貴妃懷裡的四皇子。
極小極瘦弱的黑色小腦袋靠在皇貴妃潔白的中衣上,呼吸聲微弱到似有若無的樣子。
宏宣帝想起皇后生得三個足月健壯的皇子,不由對眼前的四皇子更加憐惜,輕輕握了皇貴妃的手道:“你這孩子得之不易,給他取個小名叫‘易兒’吧。以後長大了會一切順遂,容容易易。”
皇貴妃聽了,心裡感觸更深,哽咽道:“有陛下看護着他,他已經比別的孩子有福氣多了。——易兒這名字極好,不僅要做小名,也要做大名。”
宏宣帝當然依了皇貴妃所言,眯了眼笑道:“以後封了親王,就叫‘易親王’,也很不錯的。”
皇貴妃聽了,忡然變色,顧不得自己產後體虛,將孩子放到一旁的牀上,自己掙扎着從牀上起身,給宏宣帝跪下,求道;“這孩子甫一出世,就三災八難的。陛下還要這樣擡舉他,臣妾怕他受不起,反而折了壽。他生來底子就不好,這一生,他若是能順順當當長大成人,臣妾就要去太廟祭祖還願去了。不敢有別的指望。——再說咱們大齊朝從太祖皇帝那裡傳下來的規矩,就算皇子,最高也只封郡王,不許有皇子越過安郡王一系去。陛下要是給他封了親王,別人不說,安郡王那裡,可是讓他們沒臉呢。”
宏宣帝真的沒有想這麼多。他看這孩子虛弱的樣子,覺得多半養不大,想着若是夭折了,就封他個“親王”銜,也是安撫皇貴妃的意思。
可是皇貴妃到底是做孃的,寧願孩子沒有榮華富貴,也要他能平安長大。
宏宣帝被皇貴妃拳拳愛子之心打動,遂不再堅持先前所言,道:“依你,都依你。”
皇貴妃破涕爲笑,在宏宣帝的攙扶下,又慢慢改了坐的姿勢,靠回到大迎枕上。
兩人說了一陣閒話,宏宣帝纔想起過來的另外一個目的,皺了眉頭問道:“昨日你在御花園跌倒之事,宮裡的裁事房已經有定論了,說是皇后那邊的一個粗使的灑掃宮女,跟上頭的管事姑姑有爭執,一氣之下,將清油潑到了御花園的青石子路上,想讓那管事姑姑摔一跤。誰知皇后突然約你去御花園賞花,你就做了那管事姑姑的‘替罪羊’了。”說到“替罪羊”三個字的時候,宏宣帝有些嘲諷的意味在裡面。
皇貴妃將一旁睡着的四皇子又抱到胸前,輕輕拍着,嘴裡卻道:“陛下,臣妾敢以性命擔保,此事與皇后無關。——只是湊巧罷了。”
宏宣帝看了皇貴妃半天,見她的一雙眼睛都牢牢地盯在孩子身上,竟是一時半回都離不了的樣子,心裡對她更是歉疚,硬着頭皮道:“皇后是個粗心大意的,不比儀貞你聰慧,此事到此爲止。不過你放心,朕不會讓你白白吃這個虧的。”眼下無論是那個灑掃的粗使宮女,還是跟她有爭執的管事姑姑,都嚇得投繯自盡了。——已經是死無對證。
皇貴妃心裡一動,擡頭看着宏宣帝含笑道:“陛下這話偏了。怎麼皇后娘娘就是一片赤子之心,臣妾就是那九曲心腸的?”竟是體會到了宏宣帝話裡的另一層意思。
宏宣帝向來知道皇貴妃是個聰明人,如今他的最後一絲懷疑也煙消雲散,忙安撫皇貴妃道:“是朕說錯了。儀貞你別生我的氣。”儀貞是皇貴妃的閨名。宏宣帝拿出了兩人新婚燕爾時的稱呼,想要挽回剛纔的錯漏之處。
皇貴妃卻是很理解宏宣帝。在他這個位置上,懷疑一切可以懷疑的人,就算自己親眼的看見的,都持懷疑態度,本就是應有之意。
“陛下何錯之有?——有誤會說開就好,臣妾不是小肚雞腸的人,不會記恨陛下一輩子的。”皇貴妃打趣道。
見宏宣帝有些訕訕地,皇貴妃若無其事地轉移了話題,問道:“陛下,選秀的事情進行得怎麼樣了?——聽說來京參加複選的一百五十名高門貴女,已經在京城等了快兩個月了。”
宏宣帝倒是不急,聞言側頭往暖閣裡四下看了看,起身走到窗前,隔着煙粉色的霞影紗看着窗外,道:“你放心。皇后肯定馬上要招她們進宮複選了。”言罷搖搖頭,對這個皇后很是無言的樣子。
皇貴妃輕笑。皇后到底是真笨還是藏拙,都與她無關了。
只是宏宣帝似乎忘了,皇后身後,還有一個寧遠侯府,卻是不容小覷。不像自己,孃家被龐太后屠戮一空,一個可靠的孃家人都沒有。不過好在寧遠侯府沒有了裴舒凡,皇貴妃想起來就覺得微微快意,倒是沒有像以前那樣忌憚寧遠侯府了。
宏宣帝在這裡坐了一會兒,便起駕去御書房批摺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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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貴妃說了這麼多話,覺得神馳力竭,便也小睡了一會兒。
過了幾天洗三的時候,因爲四皇子還很虛弱,便沒有抱去正殿接受衆人的朝賀。
寧遠侯夫人裴舒芬藉着進宮給四皇子洗三的機會,親自來到鳳栩宮的偏殿暖閣門前,給皇貴妃和四皇子行了大禮,又送上一個玉雕南山仙翁的擺件,恰是長命百歲的好兆頭。
皇貴妃別的都不收,唯獨這樣寓意着“福壽綿長”的好彩頭的東西,拒絕不了。
裴舒芬見自己送禮送到了收禮人的心坎上,嘴角微翹,對屋裡的皇貴妃又道:“皇貴妃娘娘,妾身不打擾皇貴妃娘娘歇息,這就告退了。”
皇貴妃在屋裡揚聲道:“寧遠侯夫人有心了。等本宮坐完月子,再招寧遠侯夫人進宮敘話。”
裴舒芬忙應了,又去了皇后宮裡道乏。
皇后正翻看着選秀複選的名單,十分氣悶。看見裴舒芬進來,皇后將手裡的名單扔到裴舒芬手裡,道:“寧遠侯夫人,幫本宮看看,都取那些貴女爲好?”
裴舒芬抿嘴笑着,仔細翻看名冊看了看,道:“皇后自有決斷,妾身哪敢幫皇后做主?——不過妾身想着,這些人裡面,總得家境不顯的,才乖巧一些。不然仗着孃家顯赫,淘起氣來也夠讓皇后娘娘和皇貴妃娘娘頭疼的。”
一席話提醒了皇后,她接過名冊,又看了看,這次卻看出些不同出來,立時就在長興侯嫡長女陳宜嵐的名字上劃了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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