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忽忽地過,眨眼到了年底。
所有人都在忙年,只有雲相思這個準新娘子優哉遊哉地公然坐在炕看熱鬧,誰叫她奉命保養身體,準備做漂亮新娘子呢。
“媽,你做這麼多菜,吃得完嘛。再說了,晚不還要去大爺家吃飯守歲嘛,你少做點供得了。”
雲相思看着她媽在廚房又開始揉麪蒸饅頭,忍不住開口勸了一句。
雲家長輩不在,剩下雲河雲海兩兄弟,兩家雖然都成家多年,兒女都大了,但是感情一直很親密,所以每年都湊在雲河家一起過,也是因爲以前家裡窮,湊在一起吃頓好的打打牙祭的意思。
“瞎說。正月裡走親戚忙忙碌碌的,不好蒸饅頭。年前多蒸幾鍋,親戚來了,直接炒菜熱熱饅頭能吃,省得到時候抓瞎。”
周蘭英利索地揉麪,手底下的麪糰聽話地變成一個光潔的圓形,放進曬乾的苞米葉裡醒着,等着下鍋蒸熟。
雲相思撇撇嘴,不以爲意地反駁。
“咱家哪有那麼多親戚啊,我姥爺舅舅他們一家來,又能吃多少。你快少做點吧,看你連軸轉忙這麼多天,我都怕你累壞了。”
周蘭英沒好氣地瞪她一眼。
“你這丫頭,光等着吃還要說嘴,又沒累着你。不是還有初六辦喜事麼?要出門子的大閨女了,還是半點不心。得虧安子脾氣好,肯讓着你,不然你這樣的媳婦進門,光是婆婆小姑子的,能擠兌得你沒臉。”
雲相思又撇撇嘴,不樂意地拖長了聲調。
“媽,到底我是你閨女,還是魏安然是你兒子啊?你怎麼能這麼偏心啊。明明是我讓着他好吧。他那臭脾氣,狗都不待見的,你這個傻岳母被他灌兩句迷魂湯,瞅着他哪哪都好。”
周蘭英氣得瞪她一眼,手裡活不停,說話氣都不帶喘的。
“你從我肚子裡爬出來的,什麼脾氣我不知道?那脾氣大的,也我跟你爹受得了你。早前我跟你爹商量過了,想找個門女婿,一是給我們老兩口養老,二也是怕你出門子,進了別人家門受制。”
“誰知道你這丫頭主意大,死活看魏安然了。我跟你爹勸過你多少回,怕他又當兵又當官的,脾氣硬,會給你受委屈,偏偏你拗脾氣,怎麼說都不聽,昏了頭要趕着倒貼人家。”
周蘭英想起以前的糟心日子,恨恨地又瞪她一眼。
“媽也是受不了你的胡鬧,幾個月睡不着覺,一狠心想出那麼個轍來,想着滿足你的念想,可還是擔心魏安然會對你不好。”
“沒想到我閨女傻人有傻福,眼光到底是好的,看的人是靠譜,魏安然這麼好的男人,落進你手裡頭了。你爹看你們現在過得好,天天美滋滋地要喝幾盅白酒,我給你爺奶墳的時候,也多燒了幾支香,把這好消息告訴他們了。”
雲相思聽得囧囧有神,不自在地往炕被裡頭縮縮,不知道該做出什麼反應纔好。
她媽跟前身大膽地設計了魏安然,卻被她給摘了桃子,這樣算起來,她運氣確實不賴。
是不知道前身現在到底怎麼樣了,是轉世投胎了,還是魂飛魄散了。晚也給前身柱香吧,塵歸塵土歸土,以後兩不相干,各自奔前程吧。
周蘭英還在念叨。
“安子也是個可憐孩子,打小沒了爹媽,落進那樣狠心的一家人手裡頭,沒過過一天好日子。小時候捱打捱餓都常見,可惜那時候家家都窮,算想接濟他,也沒那個餘力。”
“後來他小小年紀背井離鄉地去了部隊,這些年摸爬滾打地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才能在部隊站穩腳跟,還慢慢升官,有了房子。想想他都不容易,不知道花費多少血汗。”
周蘭英嘆口氣,把最後一個饅頭做好。
“閨女啊,以後你是他最親的人了,他也是你看的,你得學着多讓讓他,疼着他,好好過日子,不許跟他鬧脾氣,知道嗎。”
周蘭英語重心長地勸,看着被子裡頭才添點肉的閨女,又心疼起瘦得沒形的自家閨女來。
“你也別怪媽偏心。你有爹媽疼着,還有你大爺舅舅他們兩家人一起護着,夠有福了,安子有什麼呢?那麼一個大爺家,從小跟欠債的仇人似的,沒當他是親戚看過。他對你好,你對他加倍好,只有他離不開你,對你越來越在意的份兒,你不吃虧,聽媽的話啊。”
雲相思悶悶地應了一聲,想着這幾天跟魏安然若有似無的冷戰,又覺得有些不自在,扭扭身子,趕緊又換了話題。
“媽,聽我姥爺說,老輩兒有講究,說是正月裡不辦喜事,擡頭紅不好,到底怎麼個不好法兒啊。”
周蘭英虎了臉,在圍裙擦擦手,沒好氣地罵。
“聽他瞎說!他老糊塗了!什麼社會了,還講究封建迷信的那一套!不怕挨批啊!淨惹事!日子都是人過出來的,照他那麼說,避開正月裡,撿着好日子結婚的人,全都過得好?不見得吧!甭搭理他!你可是軍嫂,不能搞封建迷信,對安子有影響的。”
周蘭英鄭重地囑咐再三,雲相思也連連保證把這個念頭忘掉,纔算過了這關。
她倒是沒想到,周蘭英政治覺悟這麼高,對魏安然也是真心支持。或許是她太過想當然,沒有親身體會到那場浩劫,也無法正確估量帶給身邊人的影響。
新社會,反四舊,破除封建迷信,或許真不是一句口號那麼簡單。
雲相思默然,一個人在炕歪着,很快犯困,眯着眼睛又打起盹來。
“雲相思。”
一個模糊的聲音傳來,她茫然回頭尋找,卻只看見白茫茫一片,雲裡霧裡的,她也不覺得害怕。
“誰?”
她問了一聲,白茫茫的霧氣吞吐,面前浮現一個熟悉的身影。
她歪頭蹙眉,思維緩慢,一時沒認出來眼前的人影。
“呵,你佔了我的身子,活得挺瀟灑啊,連我這個正主兒都認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