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蓁蓁一下子就精神了。
她猛地坐了起來，朝發出聲音的地方看去。
只見叔叔紅着臉，指着弟弟的鼻子說：“你給我跪下！”
葉蓁蓁心裡一驚——這是怎麼了？
她疑惑地看向媽媽，卻見媽媽同樣一臉驚訝。
這時，嬸嬸走了過去，拉了叔叔一把，壓低聲音說：“葉偉志，今天是大年三十，你想幹什麼？有什麼事不能回家再說？”
“這裡不就是老葉家麼？”叔叔沒好氣地說：“反正他也不要臉了！在哪裡教訓他不是一樣！混賬玩意，說你呢，給我跪下！”
葉蓁蓁一聽叔叔說話的語氣，再想想剛纔在飯桌上被他幹掉的那一小瓶白酒，就知道叔叔這是喝多了。不過一般來說，葉偉志喝多了之後頂多是變得嘮叨喜歡，喜歡拉着人說話，可從來沒見過他拿自己的孩子撒氣，更別提像現在這麼兇了。
肯定有什麼他們不知道的事情發生了。
見葉鵬一動不動，沉默地站在那裡，葉偉志憤怒地說：“混賬玩意，說你呢，你給我跪下！”
就在葉蓁蓁以爲葉鵬會反抗的時候，出乎意料的是，葉鵬竟然真的撲通一聲跪下了。
除了正處於憤怒中的葉偉志，在場的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葉鵬只比葉蓁蓁小半歲，他今年上高一，已經是個一米八的大小夥子了。他這麼大一個人了，還被老爸當衆罰跪，葉蓁蓁這個做姐姐的在旁看着真是十分同情。
程志君看見兒子真的跪下了，心疼地說：“別聽你爸的，快起來！”
可葉鵬仍然跪在那裡，一動不動。
“你別管他！”葉偉志把妻子拉到一邊，“今天我就要好好收拾收拾這個小兔崽子！”
趙秋月實在看不下去了，忍不住說：“偉志，你……”
可她話還沒說完，就被葉偉志打斷了：“不好意思，嫂子，我要好好教育教育孩子，可以麻煩你們先回避一下麼？”
雖說叔叔一家和他們家是親戚，不過叔叔管教孩子，葉蓁蓁的媽媽也的確是不好插手，更不要提葉蓁蓁這種小輩了。
葉蓁蓁只能悄悄問嬸嬸：“這是怎麼回事兒啊？”
程志君一臉焦急地說：“你弟早戀，被你叔發現了，在家裡的時候就把他抽了一頓。本來以爲最近管他管得嚴，已經和那小姑娘斷了，沒想到剛纔你叔叔發現，兩人又在發短信……”
早戀？
葉蓁蓁突然想起來，好像前世也有這麼一回事。
她隱約記得，弟弟的早戀對象是個拽拽的女孩子。短頭髮，小眼睛。有一回她和葉鵬在一起，撞見了葉蓁蓁，那個女生連個笑臉都沒給她，所以葉蓁蓁很不喜歡她。
應該說葉家全家，除了葉鵬之外，就沒人喜歡那個女生。聽說她學習成績很差，抽菸、喝酒、打架、談戀愛，學校不讓學生做什麼，她就做什麼，是第二高中裡有名的大姐大。
葉蓁蓁也真是想不明白，自家弟弟那麼老實的一個孩子，怎麼會喜歡上這樣的女生？
她可不信什麼“艾薇兒說過，雖然我抽菸喝酒紋身濫交，但我還是個好女孩，別的女生都是婊子”這種蠢話。
不過，葉蓁蓁秉持着戀愛自由的原則，從來沒在弟弟面前說過那個女生一個不字，也沒有干涉過他們的戀情。葉蓁蓁只記得他們戀愛的時間不長，好像不到半年吧就分手了。也不知道是因爲家長給的壓力太大，還是青春期的感情原本就是那麼脆弱。
如今她親眼看到叔叔爲此事向弟弟大發雷霆，葉蓁蓁真想告訴叔叔用不着，過不了多久他們就會分手了。不過這種話，她當然是不能說的了。
“偉志，有什麼話好好和孩子說，這大過年的……”趙秋月話說了一半，就見葉壯志從廚房探出頭來，叫她過去一下。
趙秋月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過去。
葉壯志瞟了客廳裡的箭弩拔張一眼，低聲對趙秋月說：“人家的事兒你少插手！管得多了，又沒人感謝你！”
“可鵬鵬……”
“鵬鵬是我親侄子，我能不心疼麼？可人家有人家的教育方法，咱們插手不合適。”
趙秋月不得不承認，葉壯志說的是對的。人家正在管教孩子的時候，她的確不適合上去阻攔，好像在否定葉偉志一樣。
“放心吧，志君不是在那兒呢麼？志君心軟，不會讓鵬鵬吃苦的。”
趙秋月一想也是，便點了點頭，幫丈夫擦起盤子來。
客廳裡，程志君說了好幾次讓葉鵬起來，可葉鵬就是不聽。
這孩子也是犟。他似乎正在以這種沉默的方式向父母對抗，看得葉偉志更加生氣了。
“你說說那個女的有什麼好？我他媽都聽說了，她是你們學校出了名的小流氓！整天不知道好好學習，就會跟男同學鬼混！你和這種人混在一起，你還考不考大學了你？你想走爸爸的老路麼，啊？”
“爸爸的老路”幾個字，讓葉蓁蓁想起一段關於叔叔的傳言。據說叔叔年輕的時候很聰明，學習成績也不錯，本來是可以考上大學的。結果上高中的時候，被班裡的女同學倒追到手，早戀了，從此無心學習，成績一落千丈。
有葉老爺子的關係在，葉偉志本來不至於混了這麼多年，還只是一個基層的會計的。可是就是因爲學歷不行，他一直都沒提上去。他工資微薄，如今只能靠着妻子的蔭庇滿足各種各樣的物質需求，日子過得別提有多憋屈了。
程志君聽到丈夫這麼說，焦急地說道：“你還知道啊？上樑不正下樑歪，你能光怪鵬鵬麼！你自己當初就不學好！”
“程志君！”葉偉志憤怒地說：“我在教育孩子呢，你別在這兒跟我唱反調！”
“你這哪是教育孩子，我看你是要吃人！”程志君輕輕推了丈夫一把說：“你中午喝多了，趕緊進屋睡一覺，等睡醒了再說吧。這大過年的，幹什麼呢這是！”
“你走開！”葉偉志不管不顧地指着葉鵬說：“今天這小子必須給我個準話，能不能跟那個女的斷乾淨了！”
葉鵬還是一聲不吭地跪在那裡，好像周圍根本沒有人，他什麼都沒聽見一樣。
“哎呀，這地上這麼涼！”程志君急得快要哭了。
她看看鐵石心腸的丈夫，再看看油鹽不進的兒子，感覺自己說什麼都沒用，只能病急亂投醫，湊到葉蓁蓁這邊說：“蓁蓁，你叔叔向來疼你，你勸勸他……”
葉蓁蓁有點驚慌地說：“這……這我怎麼勸？”
說句老實話，叔叔喝多了酒，臉紅脖子粗的樣子還真挺嚇人的，葉蓁蓁都怕叔叔一個不高興，突然也給她來一嘴巴子。
“你、你就求求你叔，讓你弟弟先起來唄！”
葉蓁蓁看着嬸嬸着急的樣子實在可憐，就硬着頭皮走了過去。
“叔叔……讓鵬鵬先……”
“蓁蓁，”葉偉志對她向來和善，此時卻拉長了個臉說：“叔叔管教你弟弟，你不要管，進屋看電視去吧！”
葉蓁蓁看得出來，叔叔這已經是在壓抑着怒氣和她說話了。
葉蓁蓁想了想，現在叔叔根本聽不進去他們的話，還不如聽叔叔的話先離開這裡，然後……
去搬救山。
葉蓁蓁在嬸嬸責怪的眼神裡溜出了客廳。不過她沒有去次臥看電視，而是悄悄地進了主臥，叫醒午睡的奶奶。
奶奶睡覺向來很死，呼嚕打得震天響。葉蓁蓁搖了搖她的胳膊，叫了她好幾聲，老太太才一個激靈，從睡夢中醒來。
“怎麼了？”奶奶有些不高興地問。
“我弟早戀，被叔叔發現了，叔叔扇了他一個嘴巴，現在正讓他跪在客廳裡呢！”
老太太一聽有人欺負他的寶貝孫子，立馬精神了，從牀上坐了起來，匆匆忙忙地趿上拖鞋就往外面走。
而葉蓁蓁沒有再跟過去。
她知道，叔叔向來聽奶奶的話，只要奶奶一出手，問題肯定能解決。
不過，只要弟弟不和那個女孩子分手，或者只要一天叔叔不能接受弟弟早戀的事情，那麼這件事情就沒有從根本上解決。
這個年……還真是過得雞飛狗跳的啊！
下午，通過奶奶的調停之後，弟弟暫時被拉了起來。除了老太太留在家裡準備晚上包餃子的東西之外，一家人都開車去山上請神，也就是請葉家的祖宗們回家過年。
路上，趙秋月囑咐葉蓁蓁說：“等會兒見到老祖宗，要好好給老祖宗們磕頭，請他們保佑你高考能考個好成績，知道麼？”
“知道啦。”葉蓁蓁覺得她媽媽好像搞錯了，要想考高分，該拜的不是葉家的老祖宗吧？據她所知，她家祖上幾代都不是什麼特別牛逼的大人物啊，求他們幫忙好用麼？
想是這麼想的，不過到了老祖宗的墳前，葉蓁蓁還是頂着寒風，在爸爸鋪的舊報紙上面跪下，乖乖地給她素昧謀面的太爺爺、太奶奶磕頭。
下山的時候，爺爺怕山路抖，就讓葉蓁蓁跟緊了他。葉蓁蓁挽住爺爺的手臂，祖孫二人親暱地走在一起。
路過幾處半舊不新的墳頭時，爺爺忽然對她說：“蓁蓁，你看那兒，那是你大爺爺，二爺爺，三爺爺，還有五爺爺。你太爺爺一共生了我們哥兒六個，如今一三五都走了，老二也走了。按一三五、二四六的順序，下一個就該是我了。”
爺爺說這話時，沒有一點對於死亡的恐懼。恰恰相反，在冬日的冷風之中，他輕輕地吸了吸鼻子，看起來很平靜。
葉蓁蓁卻忽然感到極大的心酸。
她搖了搖頭，忍住流淚的衝動說：“不會的，爺爺身體這麼好，肯定能長命百歲！”
“但願吧。”葉老爺子笑了笑說：“我還想活着，看你念到博士呢！”
葉蓁蓁腿一軟。
博士？
爺爺對她的期望也太高了吧……
看到孫女怔怔的表情，葉老爺子笑了笑說：“哈哈，爺爺逗你的。走吧。”
葉蓁蓁點點頭，祖孫二人踏着夕陽的餘暉，慢慢地朝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