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泊在大海上的日子在許多人眼中既是浪漫又是愜意的,每日可以看看日出日落,欣賞海鷗自由的翱翔、魚兒躍出水面,枕着大海、聽着波濤入睡。但事實上絕不是人們想象那樣,寂寞和無聊纔是主旋律,尤其是在前途無路、後有追兵的情況下,更讓人平添許多焦慮。
趙昺常常暗自慶幸自己曾有獨自困守孤船多年的經歷,否則這種飄零的日子非得讓他瘋了不可。這天他溫習了會兒昨日劉黻講過的功課,等待他前來授課。但突然船上的警鐘響起,他立刻放下手中的東西衝到窗口察看情況。
“我的望遠鏡!”趙昺推開後窗向外張望,因爲他的艙室處於頂層視野很好,正好可看清遠處的情形,海面上有一支船隊急速駛來,前船的輪廓已經可見,由於曲率的影響只能看見桅杆的頂端,根本看不真切,他猛然想起自己的‘百寶箱’中還有那麼個寶貝,急忙翻了出來。
有了望遠鏡,看得清晰許多,趙昺根據自己船隻的高度和天氣情況估算了下,來船距他們不到十里,可他卻看不懂船隻懸掛的旗號,當然也就無法辨明敵我。他有利器在手尚且如此,想來船員敲響警鐘可能更多的只是一種提示。這不能怪他們小心,因爲自己的船已經脫離大隊,而敵軍一直緊追不捨,如果是敵人到了跟前在做準備就來不及了。
“殿下,是敵船。”趙昺畢竟來到這個世界太短,見識尚淺,他只能通過船員的穿戴分清敵我,而那些老兵們通過對方船隻相互聯絡的號角聲便能判斷出是敵是友,倪亮得到消息後第一時間便前來稟報。
“哦!”趙昺點點頭向窗外望去只見更多船出現在視野中,這說明來船的速度要比己方快,加上數量佔據絕對優勢,此次恐怕難以像前幾回那麼幸運擺脫。
“殿下,快走吧,船上有條快船,再晚就走不了啦!”倪亮急切地說道。
“逃不了的,茫茫大海中一艘小船是逃不過戰船的追擊的,船恐怕也輪不到我們乘坐了。”趙昺搖搖頭苦笑道,這種遠洋貨船爲了轉乘或是棄船時都會預備兩、三艘小船,相當於後世的救生艇。而敵船迫近的消息一傳來,船上已經亂成了一鍋粥,眼前的一幫人已經涌到後甲板上,他們的想法與倪亮是一樣的。
“殿下,我拼了性命也會護送殿下上船。”倪亮瞅瞅外邊咬牙切齒地說道。
“我們難道在這個時候還要自相殘殺嗎?”趙昺猛然回頭看向倪亮。
“殿下……”倪亮愣住了,而殿下的目光更讓他不敢直視,那目光中帶着憤怒、無奈和不甘,而最讓他感到心悸的是其中一種說不出的複雜的東西,而自己又一時想不出那是什麼。
“倪亮你記住,有些事情靠逃是無法解決的,我們要學會勇敢的面對,將麻煩解決掉。”趙昺盯着倪亮的眼睛說道。
“嗯。”倪亮使勁點點頭,可心中卻十分迷茫,己方滿打滿算只有三艘船,而船上只有一羣大病初癒的病患,殿下要靠這些人打敗強敵嗎……
說話間,船上已經亂成了一鍋粥,衆人都涌向後甲板搶奪幾艘小船準備先行逃離。而負責守護隔離船上的二十多個軍兵,而趙昺他們被稱作‘獄卒’更爲恰當,其作用就是阻止船上的病患逃離,維持秩序都很吃力,指着他們阻擋敵軍登船是不可能的。
現在軍兵們一個個的橫刀在手守在小船邊上阻擋着人羣奪船,但那些急於逃生的人都紅了眼,只怕矛盾再激化就要動手,而憑着他們二、三十號人根本無力阻擋四百多瘋狂的人,弄不好不等敵軍過來,自己人就把自己人殺的差不多了。更嚴重的是船上的水手和船工們也衝了上來加入奪船的行列。
當然也不是沒有人試圖平息騷動,在喧鬧的人羣中趙昺就看到了劉黻。他奮力的阻擋着不斷前涌的人羣,大聲喊着什麼,雖然聽不清具體說了些什麼,但有一句沒一句的趙昺也聽得出他是在給衆人講道理。可如雞同鴨語,他講得都是聖人之言,滿嘴的之乎者也,一羣大老粗又有幾個人聽得懂,有誰知道孫子、孔子是哪個……
“各位父老、兄弟,韃子入寇,處處狼煙、生靈塗炭、親人離散,試問何人沒有親人死於韃子之手,何人家財土地被韃子劫掠,何人不爲國喪家亡痛心疾首?”趙昺看着甲板上的衆人大聲說道,他清脆的童聲清晰的傳入各人耳中,也讓喧鬧的現場爲之一靜,將大夥的目光吸引過來。
趙昺此刻的心也是‘砰砰’亂跳,多少年了自己也沒在這麼多人面前講話了,不過怕的不是這個,而是對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沒底。他明白深陷險境急於求生的人有多可怕,也許自己就會被人當做見面禮送給蒙古人換取榮華富貴。但他也知道自己來到這個世界已經沒有了退路,無論結果如何都要搏一把。
“想是在這大亂之世無人能倖免吧!”沒有出現期待的掌聲,但好賴有人聽,趙昺只能自問自答,又道,“我趙氏無能,使大好河山成破碎,連累億萬赤子四處漂泊,本王心中亦十分愧疚。”言罷滿臉歉意的向衆人深施一禮。
“是臣等無能,有負皇恩,使得先帝北狩,皇室遭難,令殿下四處漂泊。”衛王雖然年幼,但也是天潢貴胄,他的禮不是誰都能承受的起的,尤其是像劉黻這樣有官身的,早有了慣性,他當先跪倒言道,隨後船上的大小官員也緊隨其身後請罪。
“草民不敢!”說起來千百年的封建人治社會下,民還是畏官的,即便在提倡民主的現代遺風尚在,何況此刻,見平日頤指氣使的領導們都趴下了,他們楞了片刻不管懂還是沒懂的都跟着跪下,不管怎麼說大家還欠着殿下個救命的人情。
“大家快快請起!”趙昺趕緊攙扶劉黻道,不過也舒了口氣,他知道自己貿然站出來是很冒險的,在這混亂的時刻只要有歹人振臂一呼,其他人便會羣起而攻之,自己弄不好就會被綁了送給元軍做了見面禮。但他也明白這是暫時的,必須在取得同情後趕緊加以安撫,否則等於白玩兒,這也是他前世對付討債着的辦法,才免於英年早逝。
“想我大宋自太祖立國以來,罷兵事、促民生、藏富於民;行科舉、開民智,取士於民,與士人共治天下。但痛我大漢之族,屢受強鄰之壓迫,契丹、党項、女真及蒙古人,頻頻南下,使我族南遷避禍江南。今蒙古蠻夷獸性不滅,賊心不死,大舉南下虜我百姓,佔我土地,毀我家園,數千裡焦土、數十萬壯士的血肉、數百萬流離失所的軍民,其狀慘不忍睹……”趙昺小臉滿是悲憤,眼淚滴滴叭叭的落下。不過這次他不是裝的,而是入戲了,兵火過後的慘狀正是他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眼所見。
‘嗚嗚……’趙昺話音剛落底下已是哭聲一片,此刻在他們眼中的殿下不是什麼高高在上的親王,而是個流離失所、骨肉離散的孤兒,讓人同情心氾濫。再者他也沾了歲數小的便宜,一樣的話配合上他的悲情由他說出來更具有說服力和感染力,加上大家遭遇基本相同,不由勾起了他們的傷心往事,忍不住的痛哭流涕。
“古人言‘困獸猶鬥’,也就是說一個野獸到了被迫沒有退路的時候,尚還不顧一切的要和強大的敵人鬥一鬥。如今我們已經沒有退路,難道我們堂堂男兒還不如一隻野獸,不比一隻畜生。”同情牌打出去了,衆人的情緒已經轉移,趙昺開始再次煽情,“蒙古人不會因爲我們的懦弱而心生同情,他們只想佔領我們世居的土地,把我們的財富裝進自己的口袋,將我們變成變成的奴隸,像一羣牲畜一樣被人隨意宰殺、買賣。你們願意這樣活着嗎?”
“不,我們不願意……”回答雖然雜亂無章,但衆人還是喊了出來,聲音中帶着憤懣和不甘。
“對,本王也不願意!”趙昺振臂高呼,儘量挺起自己的胸脯使自己顯得高大一些,“我們不想如同畜生一樣活着,只有抵抗,以我們的血肉,甚至生命捍衛自己的家園,保護自己的家人,恢復我們的國家,將蒙古人趕出中原!”
“驅逐韃虜,復我家國!”在趙昺身後的劉黻被殿下所染,高聲喊道。
“驅逐韃虜,復我家國!”這次衆人的喊聲整齊了很多,可以用同仇敵愾來形容了,趙昺知道自己的目的快達到了。而隨後人羣卻也出現了短暫的沉默,大家雖然被挑逗的熱血沸騰,可現實卻極爲殘酷,以他們一羣病秧子又如何與兵強馬壯的強敵一戰。
“現強敵迫近,本王雖幼,卻不願爲亡國之奴,有願隨本王一戰者留下,不願者儘可離去!”趙昺又說道,他知道畫餅只能充一時之飢,如今強敵在側,必須要面對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