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刑事司法程序之繁複、嚴密,堪稱歷代之冠,即使在今日看來,也會覺得過於“繁瑣”。包拯要是像“包公戲”表演的那麼斷案,毫無疑問,屬於嚴重違反司法程序,早就被臺諫官彈劾下臺了。如果被告人在聽判之後,表示服法,那麼整個案子告一段落,呈報中央派駐各地的巡迴法院提刑司複覈。
巡迴法院若發現疑點,案子複審。若未發現疑點,便可以執行判決了。但如果是死刑判決,且案情有疑,則必須奏報中央法司複審。包拯不經複審、複覈便下令處決罪犯,這完全就是擅權,是犯罪。別說皇帝容不下這種臣子,就是同僚也會將其彈劾下臺,其也根本沒有機會鍘了陳世美。
因爲大義滅親鍘了自己的侄子而獲得‘青天’美譽的包公,在趙昺看來這也是摻了水的,因爲以他所知這種情況在宋朝的司法制度下發生的機率太小了,當然這還是在包公真的有這麼一位侄子的情況下。而實際上包公生前留有一條家訓:
“後世子孫仕宦有犯贓濫者,不得放歸本家,亡歿之後,不得葬於大塋之中。不從吾志,非吾子孫。”他的子孫也確實沒有辱沒祖宗,子包綬、孫包永年都居官清正,留有廉聲。包拯顯然並沒有一個成了貪污犯的侄兒,又何須大義滅親?
而宋代司法特別講求親嫌迴避,在司法審判的各個環節,都設置了非常嚴格而周密的迴避制。即便包拯確有侄子犯罪,也輪不到包拯來大義滅親。宋朝法院如果受理了一起訴訟案,在開庭前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覈定迴避的法官。所有跟訴訟的原告或被告有親戚、師生、上下級、仇怨關係,或者曾經有過薦舉關係者,都必須自行申報迴避。
不但與訴訟人有親嫌關係的法官需要回避,在一起案子的審判過程中,負責推勘、錄問、檢法的三個法官,也不能有親嫌關係,否則也必須迴避。而且,法律還嚴禁推勘官、錄問官與檢法官在結案之前會面、商討案情,否則“各杖八十”。
如果是複審的案子,複審法官若與原審法官有親嫌關係,也需要回避;對隱瞞迴避義務的法官,處罰非常嚴厲。甚至上下級法官之間也要回避——即有親嫌關係的法官不能成爲上下級。如果有迴避責任的法官不申報呢?許人檢舉、控告。
不用說,這自然也是爲了防止法官的裁斷受到私人關係、私人情感影響,出現假公濟私、公報私仇的情況。實際上也可避免發生親鍘侄兒之類的人倫悲劇。如果包拯的侄兒因爲貪贓枉法而被告上法院,那包拯首先就得提出迴避,決不可能親自審訊此案。這樣的司法迴避制度,可以說已經嚴密得無以復加了。
那些批判傳統司法制度欠缺程序正義的人,顯然是將戲說誤當成歷史了。編造出“包公鍘侄”故事的舊時文人,與將“包公鍘侄”行爲當靶子的今日學者,其實都誤以爲傳統司法制度不講究親嫌迴避,纔會出現大義滅親的司法官,只不過前者將“大義滅親”吹捧爲美德,後者視“大義滅親”爲司法迴避程序的缺失。
遺憾的是,事實恰如後人所指出的那樣:“元人入主中原之後,宋朝優良的司法制度,大被破壞,他們取消了大理寺,取消了律學,取消了刑法考試,取消了鞠讞分司和翻異別勘的制度。”生活在元明清時期的小文人,已完全不知道宋代繁密的司法程序設計,只能憑着自以爲是的想象編造包公審案的過程。
因此宋亡之後才批量出現的“包公戲”,實際上跟宋代司法制度已毫無關係,頂多只能反映元明清時期的一部分司法觀念與實踐而已。藉助“包公戲”批判傳統司法模式是大而無當的,因爲“包公戲”實際上遮蔽了發達的宋代司法文明。
不過在趙昺這個現代人看來,儘管宋朝依據分權的原則,從功能和機構兩個方面,建立了以司法系統自我監督糾錯的司法內部的監督機制,以及爲防止弊端,或在發現審判錯誤後啓動的司法外部監督制約機制。但是,宋朝刑事審判監督機制也存在着明顯的侷限性,其正面作用亦不應被誇大。
首先,宋朝實行刑事審判監督機制的目的在於追求裁判結果的正確性,但在實踐過程中往往出現法外執法現象,在制度層面上爲行政權干涉司法提供了機會,反而導致了司法的不穩定性。其次,在司法不獨立的情況下,司法公正無法得到充分保障。
法官既是司法系統成員,又是行政權力系統成員,行政管理權與司法管轄權相混淆,同時又相互滲透,使司法容易偏離法律,在法治中摻雜着人治的因素。因此,宋代刑事審判的監督制約機制雖然促進了司法的公正,但其作用也是有限的。
趙昺作爲這種政法合一制度下的最高統治者,天然的具有了對司法的決斷權,也就是說擁有死刑的最好覈准權。當然對死刑的核準權也有例外,在宋代初期,基於當時的特殊社會背景,規定州級審判機關對於死刑案件具有定判權,不必報請中央覈准。中央刑部只在死刑執行完畢以後進行事後複查。
但自北宋中期以來,死刑案件必須由提刑司詳復後才能施行,州級機關不再享有終審權,並逐漸形成爲一種制度。該做法一直沿用到南宋。除非遇有緊急情況,才暫時賦予知州以死刑終審權,免予提刑司複覈及報請皇帝的終核。
趙昺在反攻江南時,爲了能迅速穩定局勢,也曾將這種權力下放到府州,對那犯有叛國罪及惡行案件的罪犯可以不需報請便執行死刑。但是在局勢穩定,各級政權和機構健全後,便及時回收了死刑最終覈准權,可同時也給他帶來了不小的工作量,也讓他的心情不大好,畢竟能送到他案前的都是窮兇極惡之徒犯下的罪行,對他純潔的心理還是很有影響的……
…………
太后回宮後,每日清晨請安便又恢復了,再者今天逢五還要參加朝會,趙昺即便想睡懶覺也不可能。他昨晚直到子時才睡,起身後不免精神有些萎靡,簡單洗漱後就會同了一班后妃前往太后寢宮請安,大家都知道陛下近日由於元妙大師的離開心情不好,也不敢多言,讓氣氛有些沉悶。
“官家……”
“皇后,有事嗎?”趙昺正想着今日朝會應議之事,突然被並肩而行的皇后打斷,扭臉皺皺眉問道,語氣不免有些生硬。
“官家,還要注意身體,早些休息,勿要熬壞了身子!”吳曦卻敏銳的捕捉到了其中的不悅,將要說的話嚥了回去,轉而關心地道。
“哦,這兩日事情多些,朕會注意的!”趙昺卻沒有多想,擺手言道,示意自己沒事兒。
“官家……”在後的陳淑上前一步跟上來言道。
“朕沒事兒,忙過這幾日就好了!”趙昺以爲其也是不疼不癢的送上關懷,有些不耐煩地道。
“……”陳淑這‘暴脾氣’不像皇后,皺皺鼻子還要說,卻被吳曦打斷了,“請安後,官家今日還要主持朝會,大家都快一點吧!”
“唉!”皇后等於將話堵死了,陳淑也不好再說,極爲不甘嘆口氣,狠跺了下腳。
“貴妃娘娘,切要小心,不可如此!”而她的動作卻將陪侍在旁的侍女嚇了一跳,急忙扶住陳淑不安地道。
“多事,本宮沒事的,大驚小怪。”陳淑瞄了眼前邊的皇帝,其並沒有停下腳步,心中一陣悲苦,甩開侍女攙扶的手低聲斥責道。而跟在她身後的雷妍衝幾人吐吐舌頭,李三娘則是輕輕搖搖頭,要大家不要在多事了。
走在前邊的趙昺並沒有發現身後詭異的一幕,領着衆人給太后請安後便匆匆而回,不過讓他有些納悶的是太后今日沒有留他共用早膳,卻將皇后等人留下。可看太后笑吟吟的樣子,似乎也無責怪之意。聽着傳來的陣陣晨鐘聲,早朝時間就要到了,想不通他也便不再想,喝了杯牛奶,狼吞虎嚥的吃了兩個肉夾饃就準備上朝了。
在趙昺看來朝會的儀式性更強,最大的功能就是讓羣臣看看皇帝還活着,且身體不錯而已。再就是表明皇帝還是勤於政事的,非是一個荒與朝政的昏君。另外就是官員們‘爭寵’,顯示自己地位和才幹的舞臺,尤其是新晉官員往往更加急於表現自己,希望能在皇帝面前留下‘難以磨滅’的印象。
不需細想就能想象到在這種氛圍之下的朝會是個什麼樣子,這就像是現代的辯論會,每一個議題往往都會引發爭論,欲在衆同僚面前壓過對手,讓皇帝接受自己的意見。但是趙昺十分明白,在這樣的場合下,絕大部分的議題都是議而不決,還需下朝後重新再議過,而那時往往幾個頭頭腦腦在一起,不過三言兩語就做出決定了。
所以趙昺以爲朝會就是浪費時間,而又不得不參加,他有事甚至想那些日日上朝的皇帝是怎麼想的,又是怎麼做到的。不過讓他佩服的就是這些勤政的帝王們的堅韌,他們的神經得有多大條,才能在經年累月的朝會中堅持下來而又沒有崩潰。
今天的朝會就如同昔日的複製,在宣佈了幾項早已定下的詔令後,便進入議事階段。面對各方的發表的見解,趙昺要做的就是裝作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哼哈’着,然後讓另一方繼續說,讓各方都摸不準自己到底想的是什麼,待大家都沉默的時候,他只需來一句‘散朝後再議’便完了,而幾位同樣老神在在的宰輔們施禮稱是,就又進入下一個循環。
因而趙昺坐在上邊多數都是耗時間,但他知道只有等待羣臣吵得口乾舌燥發不出聲,或是因爲內急無法忍受時,朝會才能進入尾聲。要知道朝會上無論君臣都不能隨意出入大殿,至於想喝水更是奢望。所以無論是渴了、餓了,還是拉屎撒尿都要忍着,可人都有極限的,四、五小時之後就會有人挺不住的。
“更衣,上茶!”散朝之後,趙昺回到後宮的致遠堂中,便急不可待的脫下那身代表着無限權威的黃袍,喝上一杯溫涼的茶水。
“官家!”
“咦,今日不是德妃當值嗎?姐姐怎麼來了!”趙昺詫異地問道。按照后妃們的排班表,這幾天該是章屏侍寢並在致遠堂居住,而蘇嵐接任司宮令一職後,要打理整個後宮的事務,管理後宮諸司,反而是到致遠堂來的少了。
“官家,德妃娘娘有佯,便又奴婢伺候了。”蘇嵐笑笑道,幫着小皇帝更衣。
“哦,早晨朕見其還好好的,怎麼就病了,太醫看過了嗎?”趙昺舉着兩隻手,任蘇嵐爲他摘下冠帽,解開玉帶,脫下這身十分累贅的朝服,十分納悶地問道。
“已經看過太醫了,並無大礙!”蘇嵐將脫下的朝服讓宮女們收拾齊整,她伺候着皇帝換上輕便的常服道。
“沒事便好!”趙昺點點頭,接過茶杯一飲而盡,抹抹嘴道。
“官家,難道真的不知道嗎?”蘇嵐見小皇帝依然沒有個帝王的樣子,接過茶杯輕笑着道。
“什麼事情?”趙昺聽了看向蘇嵐,迷惑地問道。
“官家,皇后、貴妃和德妃三位娘娘有孕了!”蘇嵐看小皇帝的樣子,便知其是真的不知道,笑笑告訴他道。
“她們都有孕了,什麼時候的事情?”趙昺聽了一愣,卻說不出是喜是悲,只是覺得心跳很快,好一會兒才又問道。
“官家出宮時,皇后覺得不舒服,請太醫診脈才發現的,說已經有兩個月了。貴妃和德妃也相繼發現,時間都差不多!”蘇嵐看小皇帝乍聽到笑笑呆愣的樣子,有些好笑地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