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馬紹又有些想不明白,當時自己怎麼就糊里糊塗的接受了脫歡的建議,打算以重賄南朝小皇帝的方式來促成和議,並不惜‘出賣’利益來完成任務,保住揚州城。這讓一貫堅持清正廉潔的他當下又對自己的轉變感到吃驚和厭惡,好在還有爲了國家和城中軍民這條大義尚在,讓自己心中好過一些,否則真會爲此逼的自己跳城牆了。
嘆了幾口氣,喝下杯熱茶,那種頭疼欲裂的感覺稍退,馬紹又爲自己請脫歡‘出山’主持揚州城防事宜是否妥當患得患失起來。從昨日的會談來看,脫歡確實有着一定的威望,又有王爵在身,行事比自己方便和順暢,且還對當面之敵十分了解,對形勢的判斷也不離譜。
但馬紹也清楚脫歡終歸是大汗一直小心提防和刻意打壓的人物,要知道按照蒙古出封的慣例,親王乃是當地實際統治者,也就是軍政之手,有權決斷屬地的政事,指揮屯駐當地的軍隊,權力十分的大,忽必烈之後又改爲由行省主持政務,但軍權還予以保留。
可真金大汗只給了脫歡監督軍隊之權,而沒有賦予其指揮權,並將所有政事歸於行省,顯然是杜絕了其插手當地軍政事務的可能。說明大汗對於這位兄弟並不放心,只樂得讓其當一個衣食無憂的逍遙王,而非承擔起鎮守兩淮的重任。
“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當下木已成舟,馬紹也只能以此來爲自己寬心,自己如此做也是出於爲國爲民考慮,並沒有絲毫私心在其中。但是他覺得自己還是應該適度限制其的權力,以免其藉此形成尾大不掉之勢,與朝廷分庭抗禮,那麼自己真就成了國家的罪人。
想明白了其中利弊,馬紹又叫過屬官,詢問昨日募集糧草和丁壯之事。因爲按照慣例,屯駐當地的萬戶府往往兼任此地的州府官員,杭州知府自然也由拔都兼領,而其只是稱病,卻爲將印信移交。馬紹也只能以行省右丞的名義發佈政令,能調動的官員也只有幾個跟隨前來談判的屬官及一個百人隊的護兵,尚不能借助府衙的人力和物力,行事不免束手束腳。
可結果還是超出了馬紹的預料,佈告發佈出去根本沒有惹響應,城中的富戶們不僅沒有交出私兵,連象徵性的派出幾個老弱病殘的都沒幾個。而封倉倒是積極響應了,不過糧商們只是封閉了自己的商鋪,不肯再出售糧食,卻沒有人將一粒糧食運到府庫,他知道這些人是看到城池被圍想要囤積居奇,等待時機賣個好價錢。
至於丁壯在沒有冊籍的情況下,手下的那幾個護兵就是想抓人也沒有根據,而得到消息的人也早都藏了起來。爲了不讓右丞大人臉面上太過難看,這些兵丁不得不在街上抓人,結果折騰了半天,鬧得雞飛狗跳,也只蒐羅到幾百個乞丐和流浪漢,他們倒是高興找到了個管吃管喝的地方。不過招致城中一些儒士和耄老們的質問,稱他們騷擾百姓,讓他們還無從辯解,反倒惹了身騷。
馬紹聽完彙報,臉色鐵青一言不發,顯然在沒有府衙和駐軍的配合下,自己要完成這些工作根本不可能。更重要的是沒有人將他這個行省右丞放在眼中,甚至連敷衍都懶得敷衍。而他若是再強行爲之,必然會引發與城中各種勢力和軍民的衝突,到時候誰倒黴還不知道呢!
“稟右丞,鎮南王率兵前來府衙問事!”正當馬紹愁眉不展,思索如何應對局面的時候,有親隨進來稟告道。
“快開大門,隨本官到門外迎候!”馬紹聽了大喜,立刻令人開門迎客。
待馬紹更衣後來到府衙大堂前,只見中門大開,揚州府所屬官員和衙役已經分列兩旁,而當他領着衆官信步跨出府門時不由的吃了一驚,只見大街上已有兵丁沿街兩旁而立封鎖了整條大街,一個個盔甲鮮明,刀槍閃亮,看旗號正是鎮南王府所屬。而這時細碎的馬蹄聲傳來,遠遠的可見一支騎軍向府衙方向而來,當前騎手擎着一面大纛,正是鎮南王儀仗先導。
先導騎兵馳過,又是一隊護衛騎兵挎弓持槍在前警戒,而後纔是鎮南王的王駕,左右又有兩隊騎兵護衛,後邊又有大隊的騎兵隨行。馬紹心中一驚,這又是騎兵,又是步軍,有近兩個千人隊,遠遠超過王府怯薛軍的五百之數,他萬萬沒有想到鎮南王府居然有如此強大的武裝。
但馬紹轉而又釋然了,依照成吉思汗的軍法,爲了挾制手下官員,採用官員子弟強制爲質的做法,並以他們組建怯薛軍,以保證上下的忠誠,如此怯薛制度也成維護蒙古統制的基礎。宗王出鎮地方也會準其以封地官員子弟組建怯薛軍,但是人數會加以嚴格的限制,以防他們坐大,威脅到自己的統治。
不過軍法另行規定,允許出質的子弟可以帶隨從人員前來,進入怯薛軍的千戶子弟可自帶十名隨從,百戶子弟可帶五名,十戶及一般貴族子弟可帶三名。此外,各級貴族子弟都還可帶來一名兄弟入衛。所以怯薛軍所轄的人數要遠超過實際的編制,而鎮南王的怯薛軍也是這個道理,雖然編制上只有五百人,但是加上怯薛歹的隨從人數便暴增了數倍。
馬紹看此次脫歡帶來的怯薛軍人數大概有兩個千人隊,可這也不是其的全部實力,他估算鎮南王府以怯薛軍爲核心至少有四至五個千人隊的武裝。當下揚州城中屯有三個萬人隊,但幾戰之下折損甚重,已不足兩萬之數,因此鎮南王府的兵力就足以左右形勢,讓自己失去把控,如此這讓他突然有了種引狼入室的感覺。
而不及馬紹細想,玉昔帖木兒已經到了衙前,翻身下馬與他相互見禮後,便拉着他的手親熱的步入府衙。其當仁不讓的坐到了主位之上,又要馬紹挨着自己的右手坐下,接受衆官的拜禮。
“當前南軍北侵,我軍接連受挫,城池危在旦夕。而知府拔都萬戶身染重疾,不能理事,行省馬右丞主動擔起守城重任,併力邀本王主持軍政。”脫歡讓衆官起身言道,“本王受大汗之命鎮守兩淮,保一地平安,在此危難之時,本王理當與滿城軍民共進退,與城池共存亡,便接受馬右丞之請主持揚州城軍政,擊退南軍,守住城池!”
“下官等謹遵殿下之命,與城池共存亡!”脫歡言罷,馬紹起身領衆官向上施禮道。
“好,既如此,本王便要擊鼓聚將,商議守城之事!”馬紹擡手讓衆官免禮又道,“拉忽多,你持本王令牌前往各處軍營傳令,命城中千戶以上軍官以三通鼓爲限到府衙議事,延誤者軍法從事!”
“謹遵王命!”拉忽多上前施禮接過令牌,立刻轉身出門帶着一隊人馬各持令旗飛馳而去。
“擊鼓!”脫歡又下令道,片刻後府衙前的大鼓被擂響。
‘咚、咚、咚……’堂裡堂外矗立的兵丁,府衙中充滿了肅殺的氣氛,而沉悶的鼓聲響起,聲聲如重錘一般敲打在衆人的心上。馬紹側目看看在把玩着手上扳指的鎮南王,又瞅瞅堂下如受驚兔子般的衆官,一個個小心翼翼,擔心觸怒其。他意識到這位殿下絕非看似那麼和善,城中官員對其都是甚爲忌憚的。
三通戰鼓,除了壯壯威嚴之外,其中也有計時之意,共計一百八十聲,取一年之意。其節奏是前發三十六,後發三十六,中發三十六聲急,通共一百八聲息,以聲之緩急節奏表明時間,三通鼓敲完大概是兩刻鐘的時間。軍營雖散佈在城中各處,但都緊鄰大路,交通方便,兩通鼓後便有軍將氣喘吁吁的前來點卯,三通鼓過後大部分軍將都已到堂前,連稱病的拔都也已趕到。鼓聲停止後,幾個遲到的軍將便被攔在府門之外。
“稟殿下,計有千戶撒不多、畢拉哈、乞兒赤三人遲誤!”拉忽多上前交還令牌稟告道。
“點集屆時不到,斬了!”脫歡點點頭,隨手從案几上拿過一支令箭拋於地上道。
“遵命!”拉忽多撿起令箭,毫不遲疑便出門。
“殿下,當下正是用人之時,還請準他們立功贖罪!”三個遲誤的千戶倒有兩個是都哥屬下,另一個乃是拔都所部,都哥聽罷急忙上前求情道。而拔都卻皺皺眉,沒有吭聲。
“都哥,你束下不嚴,還敢爲他們求情,拖下去打二十鞭子!”脫歡笑笑,臉色突變,一拍案几沉聲道。
“殿下,末將自知有罪願領責罰,可他們皆是能征慣戰之將,還請留一條性命!”自有怯薛歹上前按住都哥,簇擁着其下堂領刑,可都哥還不死心,爲屬下求情。
“哼,有罪不罰,難怪你們屢戰屢敗。現免去你萬戶之職,聽候發落!”脫歡撇了其一眼冷哼一聲道。
“殿下,當下正是用人之時,臨陣換將恐不利於守城吧!”馬紹皺皺眉,他知道脫歡如此意在立威,可轉眼間三個千戶人頭落地,一個萬戶被免。他覺得已然太過,起身爲他們求情道。
“馬右丞,不是本王不賣給你臉面,正因爲大戰當前,纔要嚴肅軍紀。若是心存婦人之仁,又如何統馭衆軍,上下一心面對強敵!”脫歡還是很給馬紹面子的,輕笑着言道。
“這……”說話間,拉忽多已經和幾個兵丁捧着人頭覆命。馬紹知道再說也已經無用,只能搖頭作罷。
堂上衆官看着血淋淋的人頭,聽着堂外鞭子抽打身體的脆響聲及受刑者壓抑的悶哼聲,無不面露懼色,有幾個膽小的官員雙腿忍不住的瑟瑟發抖,牙齒相激發出‘咯咯’的怪響。
“殿下,下官無能,指揮無方,未能擊敗南軍,以致城池被圍。當下又身染重疾,已無力再助殿下,願交出印信,聽從殿下調遣!”這時拔都站起身來,他上前兩步施禮道,言罷解下腰間懸着的揚州府印信,並本部兵符一同呈上道。
“都哥,南軍強盛,小賊詭計多端,兵敗之事也不能全部歸咎予你。既然染病在身便在府安心養病,本王府上尚存有上好的藥材,稍後遣人送到府上,本王此刻也只是暫時代管,待你痊癒後自會將兵符交還。”脫歡見狀起身離座,接過兵符印信轉遞給身旁的侍衛,雙手將其攙起柔聲安撫道。
“下官謝過殿下不罪之恩,待痊癒後定鞍前馬後爲殿下效力!”拔都再施禮謝過。
“好,拉忽多送拔都萬戶回府養病,再撿些上好的藥材和絲帛一併送到府上!”脫歡對拉忽多使個眼色道。
“長青天在上,末將願聽從調遣,刀山火海絕不退縮!”脫烈都這時也起身緊走兩步跪下,雙手捧着金牌虎符奉上道。
“脫烈都,本王知你乃是軍中悍將,作戰甚是勇猛。當下正是用人之時,本王還多有仰仗啊!”脫歡結果虎符,卻沒有收下,而是又爲其掛在腰間,拍拍他的肩膀沉聲道。
“末將遵命,旦有差遣,萬死不辭!”脫烈都聞聽大喜,再度跪下捧着脫歡的手,熱淚盈眶地道。
在旁的馬紹臉色卻不大好看,他知道揚州城中的三個萬人隊,在前次戰鬥中拔都和脫烈都兩部人馬折損最重,而都哥膽小反而保全了大部人馬。可轉瞬之間,都哥被免職,兩個親信千戶被斬,兵權也被收歸脫歡所有。而拔都和脫烈都見機的快,自動上繳兵權,以求保全自己。而如此一來,脫歡便將滿城的駐軍各部皆已收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