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大火熊熊,劉志學幾次派人試圖進入城中,但是皆被逼出。他只能下令暫緩入城,而此時即便在城外也感受到熱浪撲臉,整個壽州城池彷彿都在燃燒,上空火紅一片,濃煙在空中激盪盤旋,猶如一條火龍在空中飛舞,升起落下火星四處迸濺,甚至落到了城外。
劉志學意識到城中之火已經無法撲滅,且很可能還會殃及自身,而己方陣地上擺滿了火藥,士兵身上也皆攜帶着彈藥,一旦遇火就會燃燒爆炸,無法控制,於是下令後撤三裡待命,只遣哨探繞城查看情況。午後大火依然沒有熄滅的跡象,反而有愈燃愈烈之時。
傍晚時分,哨探回報城中有人跳城逃出,被我軍俘獲。劉志學急忙令人將逃人帶到帳前親自訊問,只見被被帶來的十數人皆是衣衫襤褸,頭髮、眉毛皆被燒焦,看不清本來的面目。且這些人皆神情呆滯,眼神中帶着驚恐,話都說不清楚。
劉志學令人送上食水,又安撫了一番纔再次詢問。如此才知,戰鬥開始後城中守軍在炮火的轟擊下傷亡慘重,士氣極爲低落幾近崩潰,全賴守將以死相脅和開出重賞纔沒有立時崩潰。而助戰的丁壯們同樣死傷不少,不斷有人趁亂逃走,起初還有兵丁攔截追捕,後來已是無人顧及。
待後來火箭炮轟城之時,四處飛落的火箭彈引發了火情,起初官府還組織人滅火,可隨着起火點的增多根本撲救不及,火勢漸漸失控。而火箭彈的轟擊也讓城中大亂,人們四處躲避,撲火也陷入停滯,於是乎火勢蔓延,已經無法撲滅。至後來城中已如同一座火爐,人們紛紛逃到水塘邊躲避,卻被擁擠入水淹死者甚衆。
避無可避之人便涌向城門,試圖逃到城外躲避,但是爲了防止攻城,四處城門皆已經被封堵,一時無法打開,又遭到守軍攔阻,許多人被射殺不少。而急於逃命的人哪裡還顧得上,紛紛向前擁去,竟然將守城的兵將沖垮,但數不清的人被踩踏而死,人們依然前赴後繼攀爬而上,以致屍體堆積如山,幾以城門齊高,竟然將路都堵死了。
而後人們又衝上了城垣,人們受不了火浪的炙烤,紛紛跳城逃生,可城池高大,跳下去的人皆被摔死。而他們這些人尋了繩索縋城而下,才得以逃出城外。留在城中的家人他們估計凶多吉少,不是被炸死,就是被燒死、摔死、淹死,或是死在逃跑的路上了。
劉志學等衆人聽罷皆是默然,他們也沒有料到會是這個結果,一場大火竟然讓固若金湯的壽州城化作了一片火海,不戰而下,但是民衆的慘重傷亡又讓他們高興不起來。而此時又有回報,稱城中有人自東門出城,他想想下令讓開東城門,對出城的百姓勿要攔阻,任他們自去逃命。
城中大火直至次日清晨才漸漸減小,又燃燒了一天一夜才漸漸熄滅。劉志學才遣兵入城,但此時的壽州城宛如一座死城,四處散發着焦臭的氣味,猶如下了場黑雪般覆蓋着一層厚厚的黑灰,到處都是坍塌的建築物,草木皆化爲灰,燒焦的屍體隨處可見,死裡逃生的人也皆是一臉茫然。
劉志學令傷者與以醫治,死者運出成爲安葬,盡力安撫百姓,並搜捕城中官員和守軍。兩日後經過粗略統計,城中近十萬軍民,死於此戰的約有六萬之多,大部分煙燻火烤而死;城中的房屋損毀十之七八,衙門倉廩皆被焚燬,財產損失無法統計;城中的守敵經點驗也不足千人,根本生不起再戰之心,如行屍走肉般的乖乖就降……
“都帥,如實上報朝廷只怕會生出禍事來!”帥帳之中卻無大勝之後的喜悅,衆將也臉色陰沉,二軍都虞侯馬瑛看向劉志學言道。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何況數萬人知曉此事,你又能堵住每個人的嘴嗎?”劉志學搖搖頭嘆道,“此戰計劃是本帥制定的,開炮的命令也是本帥下達的,但有責罰皆由本帥承擔,你們只是遵從本帥的命令而已!”
“都帥,仗是我們二軍全體將士打的,難道都帥要獨佔功勞?”一師都統嚴峰聽了卻是大爲‘不滿’地責問道。
“呵呵,就是、就是,都帥怎能獨佔功勞!”三師都統李挺也接過話附和道。
“我以爲就如都帥所言如實上報,灑家就不信咱們不傷一兵一卒就攻下了壽州城,他們不獎賞也就罷了,難道還會爲多死了些敵國百姓而懲處我等!”二師都統周復不服氣地道。
“唉,你不知那些文臣的心思,他們擔心的是我等立下滔天之功,搶了他們的風頭,沒有事情還要生事,況且我們此戰確是殺戮太過!”馬瑛看向周復嘆口氣道。他雖隨軍作戰,卻是屬於文官,歸兵部管轄,最知道其中的貓膩,嘆口氣道。
“戰場之上刀槍無眼,不是你死便是我死,哪裡還有那麼多的顧及,況且此戰造成如此大的傷亡也非是我們的本意,主要還是因爲敵軍守將封堵了城門,導致百姓無法外逃所致,怎能歸咎於我等!”周復依然憤懣地道。
“都帥,吾看可以如此上報,就言我們攻城開炮後,敵將眼見不守,放火焚城。可此前又擔心城中軍民外逃封閉城門,從而導致百姓葬身火海!”馬瑛彷彿從其言中得到了提示,眼睛一亮建議道。
“呵呵,不必了!”劉志學苦笑兩聲道,“虞侯此前也曾勸過本帥慎用火炮,以免傷及無辜,而本帥一意孤行才導致如今局面。本帥也不會牽連虞侯,會在奏章中言明,來日虞侯如範、種出將入相之時,勿要忘記我等袍澤之情就好!”
“都帥說笑了,本官如今也是朝中某些人的眼中釘了,且吾也不屑與那隻知自吹自擂的範希文爲伍,更不想作賈濟川負氣而不得志!”馬瑛卻是冷哼一聲道。
“這作何講?”劉志學本來是恭維之語,沒想到卻惹得馬瑛不滿,奇怪地問道。
“都帥以爲本朝只是揚文抑武嗎?其實對文臣領兵者也是甚是提防的……”馬瑛嘆口氣說起原委。
話說當年宋對開戰期間,還有種世衡、張亢兩位文官因爲關心國防,多次提出用兵方略,而被轉換爲武職。種、張二人可謂北宋少見的有爲邊臣,但卻最終遭到壓制,仕途坎坷,至死未能顯達。行行行,不換就不換吧,以文官的身份打仗拓邊可以嗎?理論上說是可以的。
事實上很多人想,只是沒成。范仲淹向皇帝這樣說道:“觀察使班待制下,臣守邊數年,羌人頗親愛臣,呼臣爲‘龍圖老子“。今退而與王興、朱觀(二人均爲觀察使銜帶兵將領)爲伍,第恐爲賊所輕”。范仲淹這事開啓了文臣恥於換武的風氣。
范仲淹也只是編些“軍中有一範,西賊聞之驚破膽”的歌謠自吹自擂,讓幾個詩人讚美自己“智名勇功不入眼,可用折箠笞羌胡”,說不戰而屈人之兵,派人修幾個堡寨混到戰功就入朝了。如果想要學晉朝的謝玄,唐朝的韋皋,組建強兵雄峙一方,親臨戰陣掃破強敵。那麼賈涉的下場就是很好的例子。
金宣宗時代的宋金戰爭中,宋的反擊是非常有限的。無論是西路的安丙、張威,還是中路的趙方、孟宗政,實際權限不過沿邊數個州軍而已,反擊有餘,進取不足。按照宰相史彌遠的想法,能把金人打回去就謝天謝地了。而在東路,幾乎完全靠從金國境內招募的山東義軍作戰,也不願意擴編自己的野戰軍。
當時宋朝在淮東的最高官員是淮東制置使賈涉,他不是范仲淹、龐籍、韓琦這種只會躲在後方讓部下修堡寨混戰功的文官。當時南宋把楚州交給義軍們駐守,然而義軍各有首領,朝廷控制力不足。賈涉就招募北方流民萬人,組建了一支帳前忠義軍,由自己親自指揮,調動他們攻打金國頗有成效。
但是宰相史彌遠得到消息之後,非常惱火。賈涉你擅自自募軍隊,什麼意思?是不是想要出將入相,建立戰功了好奪我的宰相位置啊?於是每當賈涉與義軍中的龍頭老大李全發生矛盾,賈涉想要限制李全勢力,史彌遠就偏幫李全。
時準攝帥事丘壽邁本來就嫌帳前忠義軍都是北方人,不好管理,向史彌遠請求批准之後,竟然把這一萬人交給了李全。賈涉苦心建立的直屬於淮東戰區的精銳力量,最終落入他人之手。於是賈涉憤懣辭職,沒多久就被氣死了。
“如此咱們就先向陛下稟明事實,再向朝廷報捷。如此即便有人藉此生事,陛下也能維護我等,而免於爲小人所算!”劉志學聽了也是愕然,但他覺得兩人實在是遇人不淑,而小皇帝非是昏君,又熟知兵事,定然能辨明真相,給他們一個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