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安留守的三位國相陸秀夫、應節嚴、劉黻及御史中丞鄧光薦、戶部尚書陳則翁、兵部尚書陳任翁、樞密院副使韓振、總計司莊世林、工部侍郎周翔幾人齊聚尚書省內堂議事。但是場面似乎有些緊張,陸秀夫一臉肅然,鄧光薦也是板着臉,只有周翔表情輕鬆的與莊世林、陳任翁低聲交談着,還不時發出輕笑聲。
“麟州!”此次召集堂議,是爲了解決朝廷財政困難之事,隨着戰事的擴大宋軍參戰的軍隊已經達四十萬之衆,每天耗費的錢財鉅萬,只是糧草就是一項莫大的開支,當下國庫將要耗盡,財政同樣發生了危機。陳則翁看向還說笑的三人,對他們在如此莊重的場合失禮,尤其是其中還有自己的兄弟,倍感難堪,皺皺眉輕咳兩聲提醒弟弟道。
“哦!”陳任翁聽到提醒,扭臉看兄長的面色不善,也意識到自己在堂上談笑多有不妥,而兄弟二人年齡相差甚多,一直是待兄如父,雖當下同爲尚書,可還是多有忌憚,趕緊收斂了笑容坐直身子。其他兩人偷瞄了一眼,也忙低下頭做沉思狀。
“諸位,此次陛下親征北伐,已近半年,軍資耗費巨大,朝廷支出已近三千萬貫,國庫存餘不足五百萬貫,而陛下又下旨催促速調糧草,且赴新收之地的官員也頻頻請求朝廷撥款。但距離收繳夏稅尚有數月,諸位同僚有何良策渡過難關。”陸秀夫喝了口茶潤潤嗓子擺出了議題。
“陸相,我工部軍器坊也快無米下鍋了,可各部仍不斷催要軍資,而朝廷累計已經拖欠各種款項也有千萬貫了,再不撥款工匠們的薪資都難以發放了……”軍器坊此時也不再是當年起家時的百把十號人了,已經擴建成有各種工匠四萬多人的大型工場,也不限於開礦、冶煉,製造戰船、火槍、火炮和彈藥等軍械,還涉及被服、鞋帽、馬鞍、馬鞭等等輔助裝備,甚至還有軍用的食品製造,反正有關軍用的項目無所不包。涉獵的項目越多,用人也就越多,開支自然浩繁。作爲總管的周翔催債道。
“朝廷當下沒錢支付,你們先自行籌措!”陸秀夫倒也乾脆,直接拒絕了。
“陸相,工匠的薪資我們可以暫時拖欠,銅鐵有礦上週轉,設備也可暫時湊合,但是像絲帛、皮毛、木材、木炭、硝磺等材料都需要外購。朝廷不撥錢,總不能讓我們去搶吧!”周翔苦着臉道。
“周侍郎,如何籌措吾不管,但是前方軍需供應不上,自有陛下找你算賬!”應節嚴不聽他叫苦,捋捋鬍子笑着道。
“這……”周翔被噎得直翻白眼,但又不甘心,應節嚴也自知惹不起,轉而對鄧光薦道,“鄧中丞,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乃是天經地義之事,朝廷也不能賴賬啊,你得給我主持公道!”
“話雖如此,可朝廷沒錢亦是事實,再說朝廷也並沒有說不支付,只是拖欠些時日罷了,待財政有了盈餘,自然會償還的!”鄧光薦沉吟了片刻言道。
“鄧中丞怎生也這麼說話,朝廷欠的錢可以拖着,而軍器坊卻不能夠誤了軍需,這是何道理啊?”眼見鄧光薦也開始耍賴,周翔氣得抖着手急道。
“這個……汝自可上書陛下,彈劾吾不講道理!”鄧光薦略一沉吟道,然後便扭過臉去。
“朝野皆言鄧中丞最是公正廉明,怎生也不講道理……”周翔更氣,臉上的肥肉都跟着哆嗦,拿此事彈劾其,別說陛下會不會理他,恐怕還得斥責自己不識大體,想褒貶其兩句消消氣,可讀書少一時想不起什麼恰當的言辭,只能欲哭無淚地嘟囔着。
“情非得已,情非得已!”鄧光薦本想不理,可也知道自己是胡攪蠻纏,並不佔理,老臉一紅對其拱拱手滿是歉意地道。
“周侍郎,汝已是朝廷重臣,非之時過去帥府的主事,拖欠的款項朝廷自會認賬,早日設法歸還,但還需體諒朝廷的困難,不要過於計較。”劉黻這時出聲打圓場道。
“陸相,當前蒙元已經調派十五萬侍衛親軍趕赴徐州,並調陝甘都萬戶府兵將前往襄陽,而我軍三十餘萬大軍業已雲集兩淮和襄樊,陛下已經下旨屢次催促,令一個月內速將軍糧送往前線,萬萬不可斷了供給!”這時陳任翁又言道。
“陳尚書,還需多少軍糧便能滿足軍需?”陸秀夫問道。
“若是以兩個月結束戰事計,襄樊方面需要二百萬石,而兩淮不少於五百萬石!”陳任翁回答道。
“不是汝虛報吧?按照當下膳食標準,每名士兵每月一石糧食足矣。即便戰時有所損耗,你這已經是十倍所需,怪不得軍器坊如今日夜不停的生產也趕不上供給,原來皆是兵部虛報啊!”不等陸秀夫說話,周翔已經驚了,不滿地發生道。
“渾說什麼?你一個製造刀槍的只會算小賬,如何知道大軍遠征所需所耗!”陳任翁則是扭臉駁斥道。
“勿要多言了,陳尚書所言不錯,只怕還需更多,我們至少要籌措千萬石的糧食才能滿足軍需!”陸秀夫聽了臉色也是不好,但還是確認所需不假,甚至還需更多。
陸秀夫入仕便在李庭芝帳前擔任幕僚,掌管軍機輜重,後又入行朝轉戰萬里,當然知道糧食的重要,也明白絕非只是人頭加加減減那麼簡單,雖然軍人平時每天也得吃飯,可到了打仗的時候就要另說了……
俗話說,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在戰爭中,無論一支軍隊戰鬥力有多強,一旦糧食供應斷絕,那就馬上會由猛虎變成綿羊。歷史上因爲斷糧而戰敗甚至全軍覆沒的戰例數不勝數,如秦趙長平之戰、恆溫北伐前秦、宋遼岐溝關之戰等等。
首先從制度層面上來看,很多王朝採用的是徵兵制,即寓兵於農,士兵的主要身份是自耕農。他們按一定期限給國家服兵役,有的甚至還自帶衣糧,好處是免除自身徭役,服役期之外就是普通百姓,日常所需口糧自然不需要朝廷來操心。兩漢的徵兵制、唐前期的府兵制就類似於這種情況。如果沒有作戰任務,軍隊在一個地方長期屯駐,則需要開荒種地、自給自足,即所謂軍屯制度。蒙元的衛所制也類似於這種情況,但宋軍當下確是專一作戰,並不屯墾,軍糧全賴朝廷供應。
不難看出,如果要發起一場戰爭,一定要先預判戰爭會持續多久,再根據出動軍隊的規模計算所需糧草大致總數,從官倉撥付,萬一戰事延長還得不斷補充,畢竟無論是士兵自帶乾糧還是屯田自給,一旦遇到長期作戰,日常糧草供給都無法持續,所以一定要備足所需的軍糧。而此戰已經進行了數月,還要打多長時間,誰也無法預料。
在正常情況下駐屯時,自可就地籌糧,勿需千萬裡的調度,但是戰爭在哪裡打往往無法決定,所以運輸就成了大問題。也就是說,糧食都不成問題,可版圖大了,經常不能及時運到戰場,即使運到代價也實在太大,這也加重了前些糧草供應的壓力。如果遇到崎嶇的地形,路上就要消耗上百倍的糧食。
除了路上的消耗外,一支軍隊還包含大量的非戰鬥人員或戰鬥輔助人員,他們的數量往往比戰兵的數量還大。沈括在主持西北軍務時就曾言“三人餉一卒,極矣,若興師十萬,輜重三之一,止得駐戰之卒七萬人,已用三十萬人運糧,此外難復加矣。”“漢通西南夷道,作者數萬人,千里負擔饋糧,率十餘鍾致一石。”所以說隨着路途的遙遠,相應的民夫消耗的糧食也是正軍的好幾倍。
爲了節省糧草,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運糧的民夫會先後分批返回,但前線會一直保持一個具備相當規模的民夫隊伍,他們每天都要消耗大量的糧食,隨着時間的推移,這將會成爲一個很恐怖的數字。除了戰兵和民夫外,軍中還有大量騾馬,其中有需要精料餵養的戰馬,和粗料餵養的馱馬、乘馬及驢騾等畜力。
雖然馬匹可以就地啃食水草,但還需專門準備飼料。其所喂飼料既可以是乾草、稻麥秸稈,也可以是豆類甚至小米。一般來說,普通畜力用乾草餵養,戰馬用草料和糧食混合餵養,以保證作戰時的體力。草料和糧食的比例也沒有絕對標準,也要視糧食儲備情況而定,多少不一。
因而數萬數十萬大軍人吃馬喂,所需糧草的總量不可能精確控制,作戰時間更是無法預料,指揮官必須儘可能多的徵集糧草,組織運輸。一旦糧草供應出了問題,不必等到糧食全部吃光,當存糧低於一定的警戒線的時候,整個軍隊可能就會出現恐慌,戰爭到這裡很難再進行下去了。這時除非退路被截斷,否則一般的統帥都會選擇退兵,導致戰爭的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