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近一個時辰的烹煮,大鍋燉魚終於熟了,一揭蓋滿船皆是魚香。趙昺向來待下甚厚,一鍋用來待客,另一鍋則賜予船上水手和侍衛。此時涼棚早已經搭好,餐桌是用數張長几拼湊成的一張長桌,衆將兩邊落座,卻也坐的滿滿當當。
這邊魚一出鍋,那邊自有小黃門撤去幹果、點心,重新佈置一番。幾大木盤的魚端上來以後,膳房早已備好的菜餚也即刻送上。席上之人有的知曉小皇帝私宴的習慣,有的也只是聽聞,桌上省卻了那些中看不中吃的看盤,上來的皆是實惠的大菜,尤以肉類居多。當然也與此時季節有關,菜蔬、鮮果尚未上市。
“謝陛下賜宴!”見陛下洗漱之後入席,衆將齊齊起身施禮道。
“免禮,入座!”趙昺擡手讓衆人免禮,當先入席。
“謝陛下!”衆將再次施禮後,才按照品級和親疏落座。
趙昺自然面南背北座了主座,左、右下手則是鄭永和羅大同,再是護軍五旅的都虞侯、副都統及各團統制和虞侯。由於各主力禁軍和護軍皆是按照兩套班子配置,這一方面是爲了戰時出現傷亡後,有人及時補缺;另一方面則是可以迅速擴軍,一分爲二就能夠構建一套新的指揮體系。
也正由於護軍五旅參宴的就有十餘人之多,作陪的也就只有親衛旅副都統胡安國及水軍都統鄭永和護航的內河水軍分艦隊統領曹隋寥寥幾人,但也坐的滿滿當當。譚飛則是連個座位都沒有,只能站在陛下身後,一是職責所在,二則級別還是低了些。
“今日請功,朕就破例准許飲酒,但也不可貪杯誤事!”趙昺讓人給衆人皆斟上酒道,“此酒乃是宮中新釀的鳳泉酒,前些時日送來的,朕便與諸位一同品嚐!”
“謝陛下賜酒!”衆人同時舉杯,與陛下同飲了一碗。
“這鳳泉,御酒之名果然名不虛傳,喝着甚是解渴!”羅大同放下酒碗抹抹嘴言道。他在紹興駐軍多年,而紹興多產名酒,對此還是有些瞭解的。
他清楚名酒的製作,皆是十分精細考究,頗具特色。一般是用麥麯發酵,用糯米制成,口味甘和,老少皆宜;其次釀酒之水,多選用當地名泉、佳水,故而清冽潤喉,夏季冰鎮後還可以當做避暑涼飲;再者釀酒時還會用花汁調製酒味,使其芬芳撲鼻,且色澤悅目。
而這鳳泉酒乃是宮中御酒坊的佳釀之一,以鳳泉之水,精選原料製造,只供宮中御用,外邊絕沒有售賣。可酒雖是好酒,但嘗過匠作坊的蒸酒後,羅大同就覺得這些就太淡了,喝着不夠勁兒,沒有那種熱血上頭的暢快感。不過那些蒸酒多半供于軍中,用於治療戰傷,那是救命用的,他根本不敢將主意打在蒸酒上面。
且軍中嚴禁飲酒,尤其是戰時飲酒更是重罪,包括羅大同在內也是數個月沒有嘗過酒味了,今日陛下開恩賜酒,雖然淡些,卻是當世名酒,也是難得了,足以略解‘相思’之苦了。可礙於陛下在座,他們再想也要矜持些,自不敢放肆豪飲。
“既然是好酒,大家再喝上兩碗!”趙昺見衆人臉色,一碗酒下肚皆是意猶未盡之意。且他也知道這酒度數不高,與現代的啤酒差不多,婦幼也儘可飲用,對於這些熱血漢子不過比白水強些,再飲一些也會誤事。於是招手讓人再斟酒道。
酒有時候真是個好東西,幾碗酒下肚,加上趙昺平易近人,大家也便放下了矜持,話也多了起來。可皇帝畢竟是皇帝,衆人還是有所忌憚的,不敢過於放肆,敬了幾杯酒之後便罷。而兩部之間就不客氣,他們投壺做戲,相互勸酒,十分熱鬧。
起初得到譚飛‘預警’的羅大同還是十分警惕的,說話十分謹慎,酒也是淺嘗即止,等待陛下問話。可等來等去,皇帝始終沒有‘問罪’,話題也很少涉及前時戰事,即便問及也只是有關戰報上較爲含糊的細節。他也漸漸放開,話也多了起來,彷彿又回到了從前日日相伴的日子。
幾壇酒下肚,衆人已是微醺,而對於行伍之人也不要指望他們吃飯有多斯文,即便幾個儒士出身的虞侯也早沒有了多少儒雅,因爲手慢了就要餓肚子,喝的慢酒便沒了,所以几上的菜餚也多是見了底。而趙昺對這些也是不以爲意,令人將殘羹撤下,重新佈菜,但就卻不再多上,只留了一罈。
“大戰在即,今日便不再飲,待來日兵進汴京,再與諸位痛飲!”趙昺舉杯喝了口酒對衆將道。
“戎機在身,陛下賜下酒宴,屬下等已是深感皇恩浩蕩!”羅大同聽了起身施禮道。
“末將等願追隨陛下收復汴京,復我舊土!”其餘的人也齊聲施禮道。
“此是私宴,不必多禮!”趙昺壓壓手讓衆將坐下道。
“謝陛下!”
“諸位多是自瓊州便追隨於朕,算起來也是身經百戰,如今皆是領兵萬千的將帥。朕問你們可知何爲名將?”趙昺再喝口酒道。
“陛下,爲將者自當逢戰爭先,奮不顧身,可萬軍之中取上將首級,自是勇字當先!”羅大同聽了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非也!”趙昺卻是笑着搖搖頭道“精通弓馬騎射等戰陣武藝,精通與熟稔各種軍陣戰術,又有過人的膽量,只是爲將者基本,遠不能稱之爲名將。”
“我朝徵西夏之時,劉平、任福皆是一時猛將,號稱萬人敵,卻皆亡於元昊之手,損兵以十萬計。而他們敗亡的原因,也出奇地一致,都是因輕敵冒進,遭到了敵軍的包圍,最終晚節不保,從傳奇淪爲了笑談。從這些人的命運中可知,勇雖然可以讓人成爲一個猛將,卻並不能讓人躋身萬人敵之列,往往還會成爲萬人敵們用來誇耀的戰績。而諸葛武侯羽扇綸巾,手無縛雞之力,卻能百戰百勝,可見非有勇即可成爲百戰名將!”
“陛下,屬下明白了,爲名將者當智謀爲先,可運籌帷幄之間,決勝於千里之外!”鄭永以爲自己從陛下的話中領悟了其中的道理,搶先言道,“諸葛武侯率軍討伐雍闓,馬謖獻計攻心爲上,攻城爲下。武侯採納其謀,不久便斬殺雍闓,並依照其之言赦免孟獲,使南中人心歸服,南方不敢再叛!”
“未必,馬謖足智多謀,智計百出,可武侯兵出祁山北伐魏國,令趙雲、鄧芝作爲疑軍,佔據箕谷,自己親自率領十萬大軍,突襲魏軍據守的祁山。卻未用魏延、吳壹等老將,而是以馬謖爲前鋒統軍前行,可其在街亭不聽勸諫,放棄水源將部隊駐紮在南山上,部隊分置調度混亂,以致被魏將張郃斷絕蜀軍取水之路,大敗馬謖,導致北伐失敗,其也被武侯揮淚斬首。可見有智謀也非可成名將!”趙昺笑着反駁道。
“那只有智勇雙全者纔可稱之爲名將了嗎?我等只怕這輩子與名將無緣了!”好一會兒,衆將皆無法作答,羅大同端起酒碗相邀衆人苦笑道。
“從古至今,戰場上從來不乏武勇過人的猛將和足智多謀的毒士,但是他們所具備的能力就如同人的手足四肢一樣,雖然很重要,但卻並沒有成爲萬人敵。因爲個人的武勇不足可以讓精兵強將去衝殺在前,沒有奇謀詭智也可以由策士來代理,而主帥則在於斷!”趙昺也跟着衆人喝了口酒道。
“哦,屬下明白了……”羅大同聽了略一思索言道,可答案呼之欲出,他卻難以用恰當的語言表述,一時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足智多謀的馬謖失敗的根本原因,在於他雖然智計百出,但是卻不知道哪個計策真的適合戰場。而以往作爲幕僚的他,只負責出謀劃策,提出儘可能多的計策與建議,至於提出的計策是否得到採納,取決於諸葛武侯的決斷,而作爲謀士的馬謖,是很難對於每一個政策的採納與否背後的原因有深入的瞭解的。這也便是其儘管智謀無雙,卻兵敗街亭;而諸葛武侯雖手無縛雞之力,卻能成爲百戰名將的原因。”趙昺這時言道。
“所以爲將者如何選擇正確的方針並作出決斷,是沒有人能夠代替的,這也是爲什麼千軍易得一將難求的理由。因此用兵如神的名將,往往並不是因爲有萬夫不當之勇或者腹有千萬謀略者,而是總能選擇那個最正確的計策並加以執行的人,兵聖孫武、鄂王岳飛等人之所以在戰場上留下無敵的神話,其根本就在於此。”
“謝陛下教誨,屬下明白了!”羅大同等人再次施禮道,而他似乎也想明白了爲何前時之戰打得如此憋悶。
“呵呵,朕不過是與諸君共勉之!”趙昺笑笑道。他也是剛剛想明白這個簡單的道理,無論任何時期,軍事行動對於任何組織和地區,都是一種高投入、高風險的問題。因此軍隊的建設者們,所要考慮的,其實並不是什麼樣的裝備或戰術效果更好,而是這些怎麼樣才更划算,或者更能被自身的能力所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