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昺看盧旭挺上道,本想拿出個前世爲人熟知的策劃案,弄一個皇帝遊山口渴,如農家討水喝,農婦端出一碗自家土茶,自己喝了連連稱好,隨行大臣重金買茶爲農婦所拒的故事。然後再弄一個寺中品嚐佛茶,惡僧討要重金作爲佈施,而茶卻不如農家土茶好喝的段子。
這樣一來,戲劇性加之自己的身份,經過一番炒作,那麼九華山的土茶定然聲名大振,而佛茶則徹底被砸了牌子,以後白送都不會有人再喝了,可山上卻出了衆多的農婦賣茶。可想想自己出的這個主意就已經很下作了,再搞這麼一番‘騷操作’實在有損自己的形象,雖然自己在一些人的心目中早已聲名狼藉。
盧旭卻不知道陛下怎麼想,但是覺的小皇帝這主意實在不錯。要知道九華山種茶的農戶衆多,而價高的所謂‘僧茶’只產於寺院把持的那點茶場,茶農們的茶卻無人問津,難以從中獲得多少利益。而陛下如此操作一番,九華山茶必然名聲遠播,畢竟‘現世佛’要比‘往生佛’要值得拜。
茶葉作爲朝廷專賣的產品,茶稅是朝廷一項重要的收入,而地方也能從中受益。所以盧旭對前景十分看好,而自己再借着和尚們的‘不敬’再行問罪,將山下閔街的經營權收回,那又是不少的進項。少了大筆是收入,和尚們再想籠絡官員,收買人心,就要摸摸自己的口袋了。
衆人談興頗高,不覺間已經行至肉身殿所在,廟宇建於高臺之上,據傳金地藏晚年在此讀經,圓寂後於臺上建一石塔,將肉身供奉其中,尊爲金地藏。後人又在塔上配以殿宇,稱肉身殿,又稱地藏墳。因基塔之地曾現“圓光”,故後人名其地爲神光嶺。
大家拾級而上,來到高臺上,趙昺擡眼看去,數百年間殿宇雖有興廢,但是經官府與信衆們不斷的修繕和改建,寶殿愈加氣魄非凡。一行人進入殿中,但見殿中央正面供奉着金地藏塑像,其騎着涉水如飛的‘諦聽’,左爲開山弟子道明,右爲道明的父親閔公。
隨侍的小黃門取出香燭,趙昺依然搖頭拒絕參拜,其他人則接過香燭在佛前進香,燃燭禱告。而他則揹着手在殿中四處遊走參觀,讓一邊誦經的和尚們紛紛側目。趙昺自然選擇無視,倪亮則不高興了,狠狠的瞪了回去,其征戰多年,斬將殺敵無數,可以說是自帶煞氣,將和尚嚇得一個個目光躲閃,連忙低頭吟誦經文。
現在雖然天色漸暗,但供臺上燃着無數的燈燭,將殿中照的如白晝一般。靈塔的前後安放着大大小小的地藏菩薩塑像,新舊不一,材料各異,形象各異,有的還寫着某某供奉的字樣,應該是善男信女們祈福供奉的。靈塔兩側則是十殿閻羅拱衛而立,整個大殿顯得莊嚴肅穆,而面目猙獰的塑像又有些陰森之感。
趙昺圍着靈塔在殿中轉了一圈,又看了牆上繪製的壁畫,覺得很有些意思。金地藏身旁隨侍的閔氏父子,因爲兒子道明先入空門,反而成了父親的師兄,這在儒家文化中絕對是違法人倫,大逆不道之舉。卻又符合佛家‘出家無家’的說法,如此兩廂矛盾的東西就堂而皇之的擺在了衆人眼前。
地藏菩薩是佛教人物,而閻羅王則是道教人物,現下的佈局卻是菩薩居中,閻羅站崗。在趙昺看來,可以說是佛道兩教在中國的融合,大團結的表現;也可以視爲道教衰落的體現,本土神仙要靠給外來和尚當手下才能享受些香火。這也不知道對神佛們是悲哀,還是幸事。
趙昺從後邊出了大殿,這裡修了瑤池,水波盪漾,涼風習習,讓人感到十分愜意。小黃門尋了幾個蒲團讓陛下在旁休息,又有和尚笑咪嘻嘻的過來詢問可否用茶、吃齋。卻被他拒絕了,說當年金地藏苦修佛法,米中摻土而食,自己要學習其艱苦樸素,一心求道的精神,怎能只求安逸,把和尚堵得無從辯解,又羞得無地自容。
“五哥兒,這些和尚要在佛前說汝的壞話了!”禮佛完畢,幾個人陸續來到殿後,看着灰溜溜離開的和尚,王應麟知道準是又在陛下面前吃癟了,笑着打趣道。
“吾倒是想見見地藏菩薩,跟他理論一番!”趙昺笑着道,“地藏菩薩發下宏願,地獄不空誓不成佛。而今他的弟子們不問百姓疾苦,躲在山中安享太平,過着不勞而獲的生活。他卻不聞不問,還享受着人間的香火供奉,不覺有愧嗎?”
“五哥兒倒是不懼鬼神,連菩薩也敢問罪!”謝枋得搖頭苦笑道。
“吾又不有求於他,怕他們作甚。他們反而應該主動示好於我,否則就拆了他們的廟宇,毀了他們的塑像,看他們能耐我何!”趙昺嬉笑着道。
“五哥兒有上天護佑,自然不懼他們,我等確是凡胎肉體,卻是不敢啊!”謝枋得訕笑道。
“俗話說:不作虧心事,不怕鬼叫門。那些每日求神拜佛的不是壞事做的太多,就是所求太甚,要不然怎麼捨得家財來佈施,以求得片刻心安。而今這些和尚也是隻顧斂財,荒於佛事,早就忘了自己本分。他們本應行腳世間,託鉢化齋,爲衆生解憂,以得飽食。現下守在廟中,靠着世人供養,吃得一個個滿肚肥腸,肥頭大耳,只做些表面的功課,神佛估計都厭煩了他們!”趙昺道。
“是啊,他們已經失去了佛心,忘了本分,不能稱爲佛門弟子了。”王應麟也嘆道。
“看看靈塔前點的蠟燭,足有兒臂粗細,一根不下千錢,這一夜所耗恐怕百貫不止。而這山中諸多廟宇只香火錢就要數千貫,足夠上千平常百姓之家一月所耗之資了。”趙昺極爲痛心道。
“五哥兒日常帳中一夜也只以三支蠟燭爲限,所爲確是軍國大事,而這許多卻只爲虛無縹緲的神佛,不若這些泥胎!”倪亮不忿地道。
“吾看五哥兒卻是如當初的金地藏,從前朝野對五哥兒多有非議,此番隨扈出征,日日伴在五哥兒身邊,才覺那些皆是謠傳。”王應麟感嘆道,“五哥兒每天粗茶淡飯,吃穿用度與官兵所用無異,每逢大戰必至軍前。而過去傳聞五哥兒貪利好色,可這一年之中,行駕之中皆是侍衛和內侍伴隨左右,其中並無一個女眷,其中艱苦與苦修的金地藏無異。”
“不錯,我朝收復江南亦有三載,但是五哥兒依舊居於高宗皇帝舊日行宮,並未大興土木重建皇城。卻撥下大筆銀錢修繕沿江城池,爲安置流民修建房屋數萬間,開闢道路千里,興修水利、整治險工百餘處,使得江南受益百姓何止千萬,金地藏怎能與五哥兒的功德相較。”謝枋得有些激動地道。
“過譽了!”趙昺向兩位拱拱手道,“說吾貪利好色也非空穴來風,我本就愛錢,且斂財有術,每年總有上千萬貫入賬。說到好色,家中有五位賢妻,比之一般人家也不少了。如此評價吾倒也不算冤枉。”
“五哥兒家財甚巨不假,可以吾所知,除了奉養母親,用於家用的甚少。除了大婚之時,五哥兒業已數年未添新衣。腳上這雙靴子,還是因爲小了,今年才換了一雙。”陳識時在旁插言道。
“是啊,去歲因爲元宵燈會耗費較大,五哥兒還大發雷霆,還是……還是幾位娘娘自減所用,填補上了窟窿。想想五哥兒位高極致尚能如此自律,讓吾等常常無地自容。”馬端臨也面帶愧色地道。
“汝等在五哥兒身前,得之言傳身教,終將受益終身!”王應麟看向二人點點頭,他知道這兩位皆是官宦子弟。
馬端臨是當朝吏部尚書馬廷鸞之子,不能說是錦衣玉食,可也吃喝不愁。而陳識時是當朝戶部尚書陳則翁之子,叔父是兵部尚書陳任翁,堂妹又是陛下寵妃,應該說是朝中的新貴,身上過去總會有些嬌貴之氣。可而今在陛下身邊當差不過兩年,能說出這等話來,可見感觸頗深。
“倪亮將我從元兵手下救出,揹着吾在雨中逃了幾十裡,連殞命敵手的父親屍首都未能收斂,彼時他能想到如今自己高官得作嗎?”趙昺言道,“想想我們當年一碗白飯能吃飽,途中能有幾間草房遮風擋雨,便已經很是知足,只怕誰也沒有想到今天我們能重回江南。”見幾個人點頭,趙昺言道。
“這就如當年屈居於山洞中的金地藏,想着自己一天能有間廟宇修行,收幾個弟子傳揚佛法,有幾畝廟產能夠讓自己得以溫飽。恐怕也未能想到過自己,今日能得到萬千信衆的供奉,想到自己的弟子們蓋起了這等宏偉的殿宇,更沒想到弟子們已經忘記了修佛的本心,成了斂財的世俗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