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昺與幾位執宰長談,以理清導致‘學亂’的根源,以及來龍去脈,結果是他管了午膳,又請了晚膳。考慮到老幾位歲數都不小了,也讓他們有個人交換意見的機會,他宣佈休會半個時辰,大家自由活動,該出恭出恭,該放水放水,活動下腿腳,放鬆下神經。
待申時過,衆人再回殿議事,而這次趙昺將會場移到後殿,允許大家除去官服、脫了靴子,免去失儀之罪。畢竟坐這麼一天,就是他騎馬已經練出了鐵屁股,也是腰痠背痛。且那身板正的官服看着是莊重,但是實在板的難受。
“臣等謝過陛下體恤!”藉着放鬆的功夫,老幾位也分遣家僕回去取了常服換上,皆是寬鬆的長衣,薄底兒綢面麻鞋,除去了冠帽,只用簪子攏住髮髻。看上去再無執宰們的威嚴,卻像幫居家老翁。官衣雖然除去,但禮節不能缺,他們齊齊拱手施禮道。
“諸位卿家皆是看顧着朕長大的,就勿拘禮了。”趙昺擡手讓衆人免禮,讓他們在榻上隨意安坐。
“謝過陛下了!”
“應、鄧、江三位先生皆是朕的師傅,劉相亦與我有半師之誼,在陸相、王相處也是受教良多,現在去了官服,又在私第,便是朕的師友,大不必謝來謝去,我也嫌煩!”趙昺嘆口氣道。
“哈哈,那臣就不恭了!”衆人中應節嚴資歷最老,歲數最大,便當先尋了個軟榻,又找王德要了個靠墊,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在陛下右手坐下。
“客隨主便,臣也就不客氣了!”陸秀夫也知道小皇帝的脾氣,在陛下左手坐下,卻仍有些拘謹。其他幾個人便也不再客套,各尋了位置坐下,看似隨便,但也分得出尊卑。
“今日大家都辛苦了,朕讓膳房燉了補湯,尚需些時間。就先嚐嘗我與王相自九華山帶回的山茶,味道如何!”衆人落座,趙昺讓小黃門送上新煮的茶道。
“對對,諸位都要嚐嚐,當日陛下與吾登九華山,有感於九華山茶,陛下於化城寺論學,肉身殿論道。縱談天地,品評神佛,論義利、談得失,讓吾是感觸良多,大有茅塞頓開之感。”王應麟也擡手相邀道。
“哦,那請王相轉述,讓吾等也受教一二!”江璆出言道。
“陛下,臣就不客氣了!”王應麟見陛下未置可否,便從御舟遇襲後泊於池州說起,將其所言之要緊的娓娓道來,當然也隱去了那些‘不堪’的語言……
“當年吾與陛下初遇於疫船之上,彼時陛下年不及六歲,尚是一頑童,宛如昨日。而如今已然兩次率軍北伐,兵威中原,讓蒙元乞和。現下又能對天下大局及士心民意,剖析的如此細微,真是讓吾感到老了,是該歸鄉含飴弄孫啦!”劉黻聽罷輕嘆口氣道。
“劉相拗讚了,我見識尚淺,妄言天下,見笑了!”趙昺擺手笑道。
“陛下勿要過謙,言及之處卻有獨到之處。前人之學、祖宗之法,我們後人不應過於拘泥,從而束縛住自己的手腳,止步於當下,徘徊不前。”應節嚴道。
“陛下能有如此論斷,可謂正應當下形勢。而今儒家各學派爭於浮表,而止於踐行。每有分歧,便大肆褒貶他人之學。其實正如陛下所言,其所爭本質還是利益之爭,而忘了大義。”陸秀夫言道。
“南渡初年,隨着紹興和議的達成,高宗在朝政趨穩的形勢下,也意識到書院已經有逐步取代官學之勢,且流派繁多,學派林立進而引發朝局的穩定。”王應麟言道,“高宗皇帝再次倡儒,以之爲正統,重建官學,恢復郊祭,修寺觀、尊神明、立皇權。試圖提倡確立國學正道,以消除民間邪教。”
“不過此時書院已然成爲學儒的主體,理學漸居上風,得到了很好的普及與弘揚。後被確立爲官學,但與官學主流意識形態發生衝突和鬥爭,以致盛極而衰,被執政者定爲僞學。此後雖有恢復,但以大不如前,反而成爲持不同學說者黨同伐異相互攻擊的工具,以致朝堂動亂,太學生爲奸佞引入歧途。”
“嗯,正是如此!”幾人對其所言深以爲是,皆點點頭。
“朕也以爲,太學生動輒就搞伏闕上疏之事,是有些朝臣正是看出他們年少輕狂,敢於直言的弱點,對他們加以利用。不過朕以爲受矇蔽者終是少數,畢竟只是支流。縱觀我朝百年間太學生干政,總還是功多於過的。”趙昺言道。
他此時已經意識到衆臣對自己對學亂進行打壓還是持保留態度的,但是他也知道理學官學化以後,在政治權益方面,知識分子似乎爭取到了一定的話語權,獲得了某些自己所追求的東西;但在思想的創新度與開放度上,卻飽受官學化勝利後所帶來的負面後果,而他們也欲強制推行自己的政治觀點,從而引發反彈,導致盛極而衰,開始走下坡路。
士子一方面,由於受到主流意識形態的約束與干預,士大夫知識分子在言論自由度上,反而大打折扣;另一方面,理學由於受到官學優越感的左右,他們也習慣壓制思想政治上的不同聲音。而太學生們也要做“無官御史臺”,“言侍從之所不敢言,攻臺諫之所不敢攻”,干預朝政。
但就當時太學生的構成而言,富貴人家子弟佔有相當比例,在污濁的政治環境下,他們熱衷於高官厚祿者爲數頗多,太學生隊伍中個別受人賄賂褒貶不公者有之,見風使舵者更是屢見不鮮。有些執政大臣也看門道,學會了使用通過太學生左右輿論的策略,最突出的就是兩個奸相秦檜和賈似道。
“陛下的評價十分中肯和實際,此次學亂背後亦有人挑動,但據臣所查朝中官員並未涉及,而是士紳從中挑唆。”陸秀夫言道,“蒙元佔據江南十餘年,他們重利輕儒,官學皆被廢棄,士子只能入書院求學。而各地相阻,加之蒙元多年爲開科舉,書院之間的交流也基本斷絕,形成故步自封,閉門造車的氛圍,導致各學派之間成見愈深。如今我朝重歸江南,但形勢已變,儒士們卻仍以舊時觀念視之,衝突也就不可避免。”
“陸相分析的極是,朕曾多次說過,以儒治國是大宋的根本,這個不會改變。但是朕也數次強調,若是士人不思進取,抱着舊時的規矩不放,也必將被新興的階級取代,爲歷史所淘汰。”趙昺言道,“現下江南儒士的主要問題就是因爲朝廷的缺位,導致思想混亂,道德水平衰退。所以朕以爲要分成數步走,來改變現狀。”
“請陛下明示!”幾個人施禮道。
“首先要恢復官學,確立確立官學的正統地位,構建新的教育體系,使得士子樹立正確的道德觀;其次要對百姓進行宣教,使他們明白什麼大義,並以此作爲人人遵守生活的準則,自覺約束個人行爲和集體行爲;另外朝廷要對書院進行規範,禁止傳播不利於國家穩定、各階層團結和社會進步的言論;此外,要儘快完成律法的編修,作爲規範行爲的規範。”
“陛下,現在我朝尊儒,但學派衆多,又以修習理學者最衆,如何加以規範呢?”應節嚴問道。
“朕認爲提倡的道德觀不能是某個學派的觀點,而是以意識形態爲基礎的人們在共同生活中的行爲準則和規範,也就是整個社會絕大多數的共識,而非維護少數人利益的規矩!”趙昺言道。在前世,他可以說從幼兒園就開始接受道德規範的教育,上學後的每個階段又有專門課程加以強化,更是各種考試的必考項目,想記不住都不能,所以張口就能說上一套套的。
“嗯,陛下言之有理,如此才能求同除異,爲天下人所接受,實現大同!”陸秀夫聽了也是精神一振道。而在座衆人也是齊齊點頭,表示贊同。
“朕以爲當前的道德觀是以儒家提倡的爲主,但歷經千年不斷的發展,並借鑑其他宗教的精髓,形成以天下爲公的道德理想,忠恕之道的道德原則,中庸之道的道德規範。我們可以加以細化和補充,以形成可爲各階層接受的總規範!”趙昺言道。
他這話說的毫無毛病,即便是現代中國傳統哲學中的道德觀仍主要是指以儒家爲正統的傳統道德觀,雖其精華和糟粕並存,可今天仍代表着禮儀之幫的中國傳統文化。儒家要求人們按照中庸之道行事做人,不偏不倚、平平常常仍然是中國人的爲人處世的準則。
大道之行,天下爲公,選賢任能,各得其所,各盡其力也是儒家的道德理想。而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正是儒家進行愛國主義教育、實現其天下爲公的政治理想的基本途徑。這些觀點放在此刻當然也不會有違當下人的共識,更能爲世人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