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趙昺看來,太學生們受到鄉紳及失意儒者的教唆而接連發起上書行動,影響不可謂不大,朝廷也感到了極大的壓力。但其實缺乏明確的政治目標和真憑實據,因此看似洶洶,卻是一隻連爪牙都沒有的紙老虎,甚至不如當初陳宜中搞得‘請命’運動。
之所以鬧得現在依然難以收拾,以趙昺所見還是因爲朝廷對於太學生的身份,一是有所忌憚,行事難免束手束腳;二是此次改革確實觸及了部分官員的利益,他們在處理此事的態度上自然消極;第三朝廷重臣們還是擔心聲譽問題,一旦強力鎮壓,則要背上壓制輿論的惡名,而歷史上下令者的下場往往都不太好。
而今趙昺敢於站出來親自面對一衆太學生,主要還是因爲他的地位超然,作爲這個時代的最高統治者,上天的代言人,說話、行事少了諸多的顧及;再有他現在地位已經鞏固,有軍隊做後盾,即便在形勢失控的情況下,依然能夠翻盤,非是那些朝臣們所能做到的。
再有,趙昺對士人們公車上書這一套已經瞭然於胸,他們的口號雖然看似高大上,其實就是空中樓閣,沒有切實可行的施政之策,很容易就會被駁倒;給他們給朝臣,包括自己扣上的大帽子,也缺乏證據支撐,皆是些道聽途說,而自己卻是一屁股屎沒有擦乾淨,給了他足夠的發揮空間。
此外,趙昺已經深諳政治鬥爭的策略,他首先就是一套組合拳逼的太學生們當衆認錯,從而先扭轉了局勢。讓圍觀的百姓們以爲這些上疏之人就是無理取鬧,吃飽撐的,讓輿論轉向,由對方的同情者變成了自己的支持者。接着又利用些伎倆讓鄉紳變成了惡紳,名士變成了潑皮。
不過趙昺始終把握住一點,將打擊面控制在一點,從而將此次上疏活動,定性爲一小部分不良士人以謀取個人私利,欲藉助大衆輿論要挾朝廷的不法行爲。如此避免了與整個士人階層對抗,贏得了正義之士的支持,震懾了中間派,孤立這些反對派,下一步自然就是要收網了,將他們徹底搞臭,並受到懲罰。
“張瑞豐,入太學前就讀於石堂書院,曾師從陳普,後入州學,被舉薦入太學學習。汝以爲其師有經天緯地之才,入京兩年卻不得重用,心生怨氣,又受人唆使,便私下在太學中串聯,摘指朝廷修改右文之策,厚達武人,暗中鼓動太學生多次向朝廷上書,要求罷免宰相。然後藉機舉薦其師爲相,爲此向多人許願,事成之後加官進爵,以達到其不可告人的目的!”趙昺一揮手,有小黃門高聲宣讀道。
“張瑞豐,汝可承認,這是汝勾聯者的名冊!”小黃門讀罷,將文卷在衆人面前展示,趙昺問道。
“是……”張瑞豐的臉上不知道是融化的雪水,還是嚇出的冷汗,他擡手抹了一把,垂首擠出一個字道。
“吾等行事乃是光明磊落,汝竟暗中行如此下作之事!”楊連山見其認下了,大怒道。
“楊兄,吾也是有苦衷的!”張瑞豐哭喪着臉道。
“鄭友梅,閔地鄉紳子弟,獲知對朝廷實行官紳一體納稅,使其家財受損,十分不滿。受人蠱惑,又接受入京劣紳賄賂,與張瑞豐等合謀積極參與上疏,並以金錢收買太學中不肖弟子,拉攏二十餘人入夥,並提供錢千餘貫,供上疏所費之資。”小黃門不理會二人的爭吵,接着讀道。
“陳旻,以族蔭蒙恩旨入太學讀書,但不思皇恩,反而以爲其父不得志而憤憤不平,時常有不敬之語。爲張瑞豐拉攏,許其更相成功之後,以其父爲刑部侍郎。入夥後,其積極拉攏同齋學生,並以其族中勢力相要挾,威逼十多人蔘與其中。”
“劉慕夕,祥興十一年進士,入太學修習期間,不思進取,學業荒廢,與不良士人結交,以致多次考評不合格,被取消當期入仕資格,繼續留校學習。因此對聖上和朝廷心生怨念,又受到心存不良者教唆,不顧大局,在太學中煽動師生聯名上疏,以此博取某些官員的看重,以求得以出仕爲官!”
“楊連山與李耘二人經查並無劣跡,爲他人所利用!”小黃門將文卷一一宣讀完畢,呈給皇帝。而此時場上喧聲頓起,誰也沒有想到其中還有如此多的波折,指責之聲不絕,簡直比一場大戲還要熱鬧。
“汝等可還有話說?有不實之處儘可當場申辯!”好一會兒,趙昺壓壓手,喧聲漸止,他對階下的一衆人問道。
“學生是受張瑞豐的矇蔽,被其利用才誤入歧途,請陛下贖罪!”鄭友梅立刻撲倒在地,向上叩首顫聲道。
“陛下明察,分明是其貪圖錢財,尋釁滋事,學生誤信小人之言,才做出如此不堪之事的!”鄭友梅的求生欲也是很強,馬上推卸責任道。
“陛下,學生……學生錯了,還望陛下看在貴妃的面上寬容一二!”陳旻已經是慌得一逼,他清楚事情敗露之下,不僅自己玩完,族中之人也必會被累及。而自己失去了宗族的庇護,就只能全家流落街頭,活的狗都不如。
“陛下,學生有負聖恩,受聖上教誨,已然幡然悔悟,還請念在學生寒窗苦讀十數年不易的份上……”劉慕夕現在腸子都悔青了,自己已經是科舉得中,遲上一兩年入仕又能算的了什麼,又何必攪進這趟渾水,不僅前途盡喪,命恐怕都保不住了。
“你們二人可有分辨?”眼見楊、李二人呆呆發愣,趙昺問道。
“陛下,學生愚蠢,爲小人利用,自知罪孽深重,無言可辯!”楊連山嘆口氣,向上施禮道。
“學生糊塗,但事不可追,甘領責罰!”李耘嘴脣哆嗦了兩下,平靜地道。
“嗯,既然你們對自己所爲皆認了,也認識到錯了,朕心甚慰。但這並非是得到寬赦的理由,人做了錯事,有些事情不是一句知錯就能挽回的,必須要接受懲罰!”趙昺言道,“爾等的行爲不僅攪亂了朝政,還影響了國家大局,且爾等的品行實在讓朕難以相信你們能真的抵禦住各種誘惑,更不敢將牧守萬民的責任放心交給你們。”
“還請陛下寬赦!”一衆太學生馬上意識到不好,但還抱着一絲僥倖,齊齊跪拜道。
“汝等鑄成大錯,本應嚴懲,但念你們年幼無知,從寬處置。”趙昺輕嘆口氣道,“爲首者除去功名,取消太學生資格,不得參加科舉,不能入仕爲官,遣還籍地編管;從者皆從太學除名,發還籍地,五年內不得參加科舉!”
“陛下寬仁,爾等還不謝恩!”小黃門見衆太學生悲慼不已,皺皺眉高聲提醒道。
“謝主隆恩,萬歲、萬歲、萬萬歲!”衆人齊齊跪倒謝恩道。此刻他們一個個如喪考妣,久跪不起,雖然知道僥倖逃得性命,但是也標誌着他們此生與仕途無緣。而即便五年後能夠參加科舉得中,有了這個污點,仕途必將艱難,升遷無望。
“雖然你們鑄成大錯,但朕還是想送你們幾句話!”趙昺看看這些太學生,一個個風華正茂,前程大好,可一步踏錯,人生也隨之改變,墮入底層。
“願聽陛下教誨!”衆太學生再施禮道。
“人生第一大義,就是要知道是非對錯,分清善惡美醜。若是做不到,又如何可以正心正身,正言正行?人生之路,只有奮發圖強纔是正途,正所謂空談誤國,實幹興邦!而妄想‘一舉驚天下,成就天下名’的投機取巧之舉,更是歪道邪行,終會害人害己。”趙昺言道。
“空談誤國,實幹興邦。草民受教了!”楊連山聽罷深施一禮道。
“草民等受教了!”其他人也隨之施禮道。
“你等也曾沐浴皇恩,受朝廷優待,本當恪守本分,替君分憂,爲朝廷出力。可而今卻爲一己私利,不僅誹謗朝廷,栽贓重臣,干涉朝政,以從中取利。還唆使、收買太學生,干擾國家北伐大計,破壞和議,誤了這些青年才俊的前程,害了他們終生。朕不願在與爾等浪費口舌,自有有司審理懲處,以正國法。”趙昺看向那些士紳言道。
“陛下贖罪……”衆士紳聞之大驚失色,他們本想有那些太學生在前頂着,即便出了事情,也尋不到自己頭上,而小皇帝不僅將參與其中的太學生盡數開除,且也沒有打算放過他們。可此刻一切皆已晚了,從階上下來一隊軍兵將他們鎖拿。
“將那些厚顏無恥之徒一併送往有司,朕不屑聽他們分辨。看着一個個道貌岸然,其實都是一肚子男盜女娼!”那些‘名士’們看事不可爲,便想趁亂溜走,卻被人羣擋住去路,慌得左轉右閃,終不得路。趙昺伸手一指吩咐道,而不等軍卒動手,已經被圍觀的百姓亂拳打翻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