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問到賀惟賢,方臣祐又苦了臉。言稱自己數次登門拜訪,其態度比之伯顏要好很多,次次都盛情款待,禮物也皆收下,但是每每提到立儲之事皆是旁顧而言他,不肯表明自己的態度。這讓方臣祐很無奈,不知道是嫌棄禮輕了,還是其想腳踏兩隻船,仍處在觀望之中。
闊闊真聽罷也不免沮喪,她在年後就曾勸說大汗開春後前往上都避暑,將養身體。本來大汗已經答應,且也着手做準備。她主意打的很好,上都是草原諸王朝覲之地,舊宗勢力強大,他們依然崇尚遊牧生活,而對定居中原一直持不屑的態度,而桑哥與舊宗諸王交好,正可藉機勸說大汗立鐵穆耳爲儲。
大汗遠行,闊闊真自可尋個藉口留在大都,就有了施展的空間,能夠對漢法派勢力進行拉攏和打壓。而她覺得大汗此行上都是凶多吉少,那麼就可以驕詔立鐵穆耳爲新汗。上都那邊自有桑哥奔走,那時再召開忽裡臺大會,獲得諸宗王的認可,那些漢臣們再想翻盤幾無可能。
但現在形勢是直轉之下,大汗遲遲不肯動身前往上都,伯顏主持朝廷軍政,着手整頓入衛京畿腹地的草原宗王軍,將他們調往與南朝對峙的前線。同時將徵籤的草原部落軍分派至各蒙古衛軍,又大規模調集駐防各地的漢軍入京,重整侍衛親軍。
“娘娘,當前的要務是要將三皇子弄回來,否則誰敢將注押在一個質子身上,這也是那些人拿捏不定的原因啊!”方臣祐這時又言道。
“嗯,所言極是。”闊闊真點點頭,又疑惑地道,“當初南朝與我朝達成和議,便應放歸皇子,卻又失言,不知何意呢?”
“娘娘,南朝後來又提出要求要在和議履行後才肯放歸質子。現下南朝已經交割了南陽,自歸德府退兵,可我朝卻遲遲未能讓出四川,他們自不會放歸三皇子了。”方臣祐嘆道。
“哦,大汗不是早已下旨退守漢中,將川蜀割讓給南朝嗎?”闊闊真皺眉道。
“是啊,四川行省中書右丞也速帶已經帶着僚屬撤至漢中,但是汪家執意要將川蜀人口和財物盡數轉移至漢中和隴西,南朝自是不肯答應,兩軍已經交戰數合。”方臣祐道。
‘噝……’闊闊真聽罷倒吸口涼氣,這汪家還真是不好對付。
鞏昌汪氏,乃是汪古部出身,於金一代就是陝西地方望族。蒙古滅金時,汪氏痛打落水狗,背叛金廷斷其後路割據秦地,但是他的力量還遠遠不夠支撐起建國,因此在形勢轉變的重要局勢下,汪氏只有兩條路可以走:一是投誠於宋,二是送款於蒙古。
面臨這一選擇的不止汪氏,還有衆多其他豪族。他們心底是想投誠於宋的,但宋廷實在是無能和無魄力,不願意接納,大家只好繼續跟着外族走。迫於無奈,汪氏“堅闢石門,不弛戰守備”,三年後送款於蒙古表示臣服。從此之後汪氏一直追隨蒙古和元朝征服南征北戰,躍馬揚鞭。
汪氏大軍一路過關斬將,鞏固蜀地爲元兵征戰江南提供良好穩定的後方根據地,不僅讓汪氏自身勢力延申依託於此,還將宋朝的後路給直接砍了。而忽必烈和阿里不哥的爭位中,汪氏家族又站在了忽必烈一派,汪良臣領兵進擊阿里不哥西路軍,陣斬其帥,使得阿里不哥根本拿不到一絲一毫陝甘的兵馬錢糧,忽必烈得以在東線從容反擊,和西線的平穩不無關係。
有此一事,汪家更是如日中天,“東川軍事悉聽處分”,更授徵南都元帥,全力對付四川,從窩闊臺八年汪世顯從闊端入蜀開始,四川打了四十二年。汪氏大軍爲征伐四川的先遣軍,取得非常顯著的戰果,得到蒙古統治者的重賞:賜虎符,擢便宜都總帥手詔撫秦、鞏、定西、金、蘭、洮、會、環、隴、慶陽、平涼、德順、鎮戎原、階、成、岷、迭、西和二十餘州,事無鉅細,惟公裁決。
這樣的厚賞,差不多是直接割地相送汪氏。在此期間,而山東、河北的那些世侯早就因爲李璮之亂而被削了實力,史氏子侄解除兵權者十七,即便是剿了李璮的張家,也是“例罷”,汪家卻因爲在四川賣命逃過一劫,迎來了其家族的輝煌。
所以,汪氏在元朝的顯赫是不無道理的,營蜀營壘、佔據陝西等地,幫助元朝統治者穩定西北大局,在防備和鎮壓西北藩王叛亂髮揮出重要的屏障作用,有着元朝“西陲長城”之稱。不過,至元十九年的時候汪家還是被朝廷開始削藩。
然而汪家此時已是尾大不掉,汪氏在族長汪世顯的安排下,七個兒子,汪忠臣、汪德臣、汪良臣、汪直臣、汪翰臣、汪佐臣、汪清臣。汪氏五十餘位成員,及本上個個都有頭銜,分佈在隴右、四川、雲南等地,雄厚的家族勢力盤根錯節,顯赫於朝。削藩之事也就虎頭蛇尾的結束了,忽必烈再次恢復汪氏的鞏昌總帥職務。
方臣祐看闊闊真苦了臉,想想道:“當前汪家的汪直臣之子汪惟孝,任四川行尚書省右丞兼管軍萬戶,此次換土之後,大汗委其爲興元路總管、鞏昌平涼等二十四處軍前便宜都總帥,他對此不滿,便遲遲不肯讓出西川,估計想以此要挾大汗和朝廷吧!”
“混賬東西,他一個奴才,哪裡比的上皇子的性命,真是愈發沒有規矩了!”闊闊真聽了怒道。但是她也知道,當年忽必烈汗欲削其勢力,都未能做到,自己又能如何,頓覺渾身無力。
“娘娘勿憂,此事尚有可爲!”方臣祐道,“汪家子弟除世襲祖地鞏昌的官職,其餘多官至朝廷任職,子弟也有在怯薛軍中,其一意孤行,咱家也可以此相脅。”
“哦,你的意思是用汪家子弟來要挾汪惟孝,逼其儘快撤出西川,使鐵穆耳早日歸朝!”闊闊真點點頭,又疑惑地道,“若是在朝的汪家子弟行事妥當,並無把柄可抓,豈不難做!”
“娘娘,什麼叫做把柄,沒有把柄一樣可以將其治罪……”方臣祐笑笑,附耳獻計道。
闊闊真聽了頻頻點點,也立刻明瞭。對付那些位高權大、能威脅到君主統治的官場大佬。這樣危險分子,必要時,必須不擇手段地處死,且君主有權有勢,想收拾某些屬下時,任他們正大光明,沒有任何短處,也很容易一舉拿下。或者莫須有,或者誣以謀反,拿包銀子塞他被子裡,就說他貪污;拉一條女屍放在他牀上,就說他姦殺。
所以君主對付臣僚,就好比是鴨子跟雞接吻——咱的嘴大,他的嘴小,怎辦怎好辦。能找到藉口的,就光明正大地直接處死。實在找不到理由,還可以搞暗殺,或者故意挑起某些矛盾,借刀殺人。反正人死如燈滅,徹底失去了辯論的機會,那時,君主再隨意捏造一些罪名,事情也就擺平了。
“既然汪惟孝的長子在怯薛軍中,那你就調他入宮侍奉大汗。”闊闊真王妃就當了三十年了,自然見慣了兄弟間的傾軋,朝臣間的明爭暗鬥,只是一時間懵了頭,現下一經提醒便知道怎麼做了,“此次汪惟孝做了鞏昌平涼等二十四處軍前便宜都總帥,他的兄弟們必然也不大高興,其既然不醒事兒,換換人也未必不可。你留心些,看哪個聽話。”
“是,奴婢明白!”方臣祐連連點頭道,“娘娘現在也應該操些心,借各宗王行將赴職之機把咱家的親信之人安排妥當,有些話該跟大汗說也要說說的!”
“哦,此話怎講?”闊闊真道。
“當下入衛的宗王聚於京畿周邊,大汗欲將他們分遣各處戍守,也好減輕些朝廷的壓力。”方臣祐道,“雖然中原之地相對富庶,但也分好壞。我朝與南朝商議開設榷場之地,選在了南陽和徐州兩處,屆時兩地將是各種商品的雲集,日進斗金之地。若能兼領榷務,可是各宗王夢寐以求的好職事,即使不能插手,收取關稅也是能富得流油。”
“娘娘,現在我們拉攏朝臣,安撫宗王們都需要錢。而三殿下來日登上汗位,也需要大筆的金錢賞賜羣臣,可當下國庫空虛,宮中的錢也是吃緊。若是這兩地能由娘娘親信之人主持,那金銀豈不是如流水般的流進咱家這坤德殿嗎?”
“嗯,說的好!”闊闊真讚道,“你真是本宮的智多星,沒有錢糧,那些宗王們豈會聽話,又怎肯支持你登上汗位。還有什麼主意,再與我說說。”
“娘娘,我們欲扶三殿下登上汗位,得到那些宗王們的支持固然重要,但是也不要輕忽了那些漢臣,而今張珪、史格和董士選等世侯子弟紛紛入京赴職。他們世居中原,在地方上的勢力龐大,一呼百應,能收爲娘娘所用,來日必爲一大助力!”方臣祐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