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兵推開窗,鹹溼的海風立刻充滿了船艙,他向外眺望,海面上檣桅林立,足有上千艘大小船隻引帆向南航行,可自己所乘的船卻處於下風位置,與另外三艘船組成小編隊遊離於大編隊的外緣,明顯是被隔離於大隊之外,就像離羣的羔羊,沒了爹媽的苦孩子。
“唉,我怎麼這麼倒黴啊,剛出了狼窩又入虎口,不知道這回還能不能逃過去?”趙兵看了一會兒覺得累了,揉揉眼睛關上窗暗自嘆口氣道,他覺得自己這些日子嘆的氣比上輩子加起來都多,倒黴事是一件接一件,使他不能不懷疑這是穿越者都會遇到的‘併發症’……
那天趙兵一行人好不容易突破了元軍的圍堵,在接應他們的朝廷大隊護送下到達水營,但沒等他鬆口氣,問題又來了。左相陳宜中以人多舟少爲由禁止護駕的泉州義勇們登船,而明眼人都看得出其是擔心這些人成爲流亡政府新的負擔,再者也是擔心其中有人懷着不軌之心。因此其想將這些義勇拋棄任由他們自生自滅,雖有無奈,但是卻十分傷人心。
趙兵得知後當然很是氣憤,泉州義勇們往往是舉族毀家紓難,爲了護駕先後有數萬宗子、官兵和義勇殉國,倖存者多爲這些烈士的族人和子弟,人數還有不及兩千人。而元軍大隊還在後邊追殺,如果將他們留在岸上,絕難倖存。而自己‘先前’在逃出臨安前曾被太皇太后任命爲泉州制置使,雖說這個職位是有名無實,但泉州義勇們卻將他當做自己的父母官和主心骨的。
“搶!”趙兵看到衆人殷切的目光,想想逃亡之路上鋪滿戰死義勇的屍體,他小臉漲得通紅,大吼一聲道。
‘鄉下人’平日見個縣官都誠惶誠恐,可他們認爲王爺比那個狗屁左相官大,何況王爺發話了,哪還管其他,紛紛向停靠在身邊的幾艘大船上涌去,維持秩序的百十個禁軍哪裡擋的住,轉眼被衝的七零八落。而倪亮一馬當先衝在前邊,他倒是懂得擒賊擒王的道理,眼見左相陳宜中還在憤怒的大喊大叫,一個箭步上前薅住脖領子。
“別……”趙兵見狀大吃一驚,這小子也太魯了,那陳宜中好歹也是堂堂的帝國二把手怎麼能隨便打啊,他剛張嘴想制止,可說時遲那時快倪亮已經使了個‘大背跨’將其給掀到了海里,泉州義勇們卻大喊聲好,簇擁着趙兵上船。
“真是看熱鬧的不嫌事兒大!”瞅着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惹下了**煩的義勇們,趙兵雖然臉上掛着讚賞的微笑,內心卻是已近崩潰。
人們都說‘宰相肚裡能撐船’,趙兵知道那是說別人的,並不適用於此時此地。對於宋末歷史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陳宜中——‘陳跑跑’,其身處高位在國家危難之際幾次三番的逃跑,人品自然讓人懷疑,而其本身心眼兒也不大,掌權後打擊異己,鎮壓不同政見者從來也是不予餘力的,可如今自己剛和他頭一次見面就已經將他得罪死了,以後的日子可有的受了。
事情的發展果如趙兵所料,自己堂堂國家首輔卻被一羣泥腿子給扔到海里,陳宜中怎麼肯善罷甘休,立刻調集官兵準備鎮壓,並將禍首倪亮抓住要就地正法。趙兵倒也光棍兒,就站在人前阻擋前來拿人的軍將,雙方便僵持起來。大家都明白,眼前這孩子雖然人小,但那是天潢貴胄,金枝玉葉,別說打他了,碰他一下都是欺君之罪,陳宜中一時也沒有辦法。
好在太后也是在泉州義勇們的保護下才脫險,當然不會不顧,一道懿旨解除了僵局,救下了倪亮。可陳宜中卻沒有忘記,他不敢拿衛王怎麼樣,便將仇記在了倪亮頭上。而趙兵擔心其報復不敢掉以輕心,起初的日子他就讓泉州義勇們乘坐的船與自己的座船編隊,倪亮更是留在自己的船上。
但是百密一疏,在昨天船隊靠岸補給時冤家路窄,下船搬運物資的倪亮正撞上陳宜中。不過他沒有大張旗鼓的將他就地正法,而是以其感染時疫爲名送上了隔離船,這招兒是極其陰險的,即堵住了他人悠悠之口,阻止衛王救人,又能將其置於死地。
而陳宜中低估了趙兵‘護短’之心,他得知消息後立刻親自帶人前來解救,在雙方糾纏之中登上了隔離船。他想陳宜中膽子再大也不敢將自己留在船上,那時便以此要挾將倪亮救下來。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突然有警報傳來,敵軍船隊出現在附近海面,整個編隊立刻揚帆出海,將趙兵給丟在了隔離船上,兩人不得不再次共患難……
“小小子兒,你說我該怎麼辦?槍林箭雨都闖過來了,今天卻要死在這裡嗎?”對面艙壁上掛着尺半的銅鏡上映照出一張頭上留着的三綹雜毛小臉,猛一看胖乎乎的,五官也還齊全周正,不說長大後是個美男子,起碼也不會長成歪瓜裂棗,趙兵對着鏡中人努努嘴心中暗自問道。鏡子中的那小傢伙兒當然不會回答他的問題。
疫病流行的事情趙兵早有耳聞,在船隊從泉州出發的翌日便有數百名士兵因爲高燒而病倒,其後又有大批士兵、水手,甚至許多官員也染病了,且出現大規模的死亡。這在流亡朝廷中引起極大的恐慌,便將患病的人全部集中於幾艘船之上予以隔離,雖說也派了醫士隨船治療,但誰都明白上了疫船就等於一腳踏進了閻羅殿,趙兵現在自己卻尋上門來了。
“既來之則安之吧!”趙兵知道船隊已經起航,想離開除非跳海游泳,而問題是太后知道自己曾在疫船上待過,恐怕也不會收留他,現在只能這樣了。
明白自己的處境後趙兵反而靜下心來,想着可能要在這裡生活上一段時間,還是先關心下自己的窩吧。上船之後他就看出這是一艘古代流行的沙船,除了能運載貨物,還可以搭載往來的客商,往往被當做遠洋混裝船。因此船底和一層甲板往往是作爲貨倉,二層、三層除了作爲水手的起居地外,還被分割成衆多的房間供旅客居住生活。
在船舶設計上,古代的中國工匠已經很注意爲中外客商的海上生活着想爲他們創造了比較舒適的生活條件,而客艙‘分級制’也不是近現代的產物,那會兒也有了,遵循的同樣是設施不同價格不同的原則,據說還有夫妻房。當然船上還備有充裕的食品,甚至可以在船上養豬、種菜、釀酒,補充新鮮食材。
趙兵打量自己的座艙。這是一間位於頂層不算很大的船艙,約有四十多平米,隔爲了內外兩個套間,分成臥室和客廳,雖然不能與自己那艘御船相比,但是在寸板寸金的船上已經算是不小了。艙板上鋪着有着濃郁波斯風格的地毯,客廳中有簡單的幾、凳、等傢俱,擺放着幾盆綠油油的盆景,備有以木炭爲燃料取暖的火爐,几上擺放着用來消磨時間的圍棋、象棋,甚至在角落中他發現還有一個酒櫃。
臥室中是一張固定在艙板上的矮榻,擺放着絲綢被褥,地板上放着幾個軟榻,一張矮几上的錦盒裡盛着文房四寶及幾本書,一角用屏風分隔出塊獨立區域,放着馬桶和澡盆,應該就是衛生間了。這配置可能就是屬於這艘船的豪華頭等艙了,看着其中還有人剛剛用過的痕跡,只是不知道哪個倒黴蛋因爲自己上船而被趕了出去。
“倪亮,幫我一把!”趙兵想坐下歇會兒,可椅子很高,他跳了兩下也沒能坐上椅子,想憑自己的能力坐上去只能來個衝刺,但那豈不太失自己衛王殿下的身份了,他擡臉怒視在一邊看自己吃癟,還不住傻樂的倪亮說道。
‘咔咔……’倪亮聽了吩咐二話不說,上前便將那把紅木雕花太師椅的四條腿齊齊給打斷了,椅子一下變成了矮小的硬木沙發。
“好!”趙兵一臉黑線地坐下讚道,心中卻明白這孩子學會偷懶了,免得他以後天天抱自上上下下的啦。
“屬下分內之事。”倪亮似乎沒有發現殿下言不由衷,依然憨笑着說道。
“哦,你也休息吧,千萬不要隨便出艙,免得沾染上疫病。”突然看到倪亮眼神在四處踅摸,好像要將艙內所有長腿的傢什全部改造一遍,他趕緊吩咐道,臉上滿是無奈。
經過又一段日子的朝夕相處,趙兵也對倪亮有了更深的瞭解。往高裡說是這孩子是淳樸,平常話是實誠,戲稱那就是‘一根筋’。也就是說他過去只聽老爹的話,現在只忠於趙兵,只要其一聲令下管你是天王老子,還是妖魔鬼怪,伸手便打、揮刀便砍,指哪打哪,沒有絲毫猶豫。
“誒,你背的是什麼?”倪亮一轉身,趙兵突然發現其終日揹着的黃綾包裹,這個包裹很大,揹着很不方便,可其出門卻時刻不離身,他不由地好奇問道。
“哦,我也不知道,是一個小黃門臨死前交給我的,說是殿下的心愛之物,我怕丟了就一直帶在身上。”倪亮搔搔頭皮說道。
“拿來我看!”閒的無聊,趙兵聽說是那個‘替死鬼’的東西也來了興趣,想看個究竟。
“我靠,快遞!”倪亮聽話的將包裹小心的解下來放到長几上,趙兵上前解開一看驚得是面無人色,差點蹦了起來,裡面赫然是自己前世臨死前準備寄出的那個快遞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