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趙昺沒有上岸,而是宿於巨舟之上,與應節嚴秉燭夜談。談的最多的仍然是朝廷的前途何在,應節嚴以爲當下韃子勢頭正盛,與敵拼力爭奪並非上策。而忽必烈作爲當世雄主意在統一六合,絕非像先前的契丹和女真人那樣撈一把就走,卻是要實施長期的統治。所以不應犧牲有限的資源去幻想能一朝恢復舊河山,而是應該斃敵鋒芒,暗中積蓄力量。
另一方面,大宋自理宗朝後爲了維持對蒙戰爭的鉅額軍費和養活衆多的官吏,多年來收取重稅,不斷增加捐額,已經令百姓困苦不堪。而蒙古人也打着弔民伐罪,救民於水火的名義蠱惑人心,以致人心叛離。再加上那些叛臣和降將的推波助瀾,詆譭本朝,現在難以再現登高一呼,萬民聚於旗下的盛況。當下還是應立足現實,謀圖再起。
應節嚴給趙昺從國際到國內形勢分析了遍,總之意思就是皇帝你千萬不可性急,妄圖一戰而定天下,要眼光放遠些。而潛臺詞就是說皇帝如今危險,該跑還得跑,千萬別當傻小子、充大個兒,把自己搭進去一切都沒有了,而留得青山在就不怕沒柴燒,一定要先設法保全自己。其實應節嚴說的這些道理趙昺都懂,也能理解,但心中更多是感動。
因爲應節嚴的這些話其說出來那是要冒風險的,問題其還十分清楚自己並非尋常孩童,且一直是主戰的,其也就是碰上了他這麼‘英明大度’的皇帝,否則明目張膽的勸皇帝逃跑,還不立馬將你拉出去祭旗,雖然他也很想跑。而那些愛國羣衆和百姓聽說了,不把你當場亂刃分屍,也得用唾沫星子將你淹死。其不可能不知這些,但仍然以這些話來勸可以說把身家性命都壓上了,目的卻只是希望自己能活下去。
感動之餘,趙昺真想說咱爺倆兒真是高山流水遇知音,算是想到一塊了,不行咱們便揚帆出海一道跑吧!可他知道感動可以,但絕不能說出來,否則後果自負。因爲當下的社會民衆並沒有那麼明確的國家概念,只知道君就是國,國就是君,而這也是蒙古人爲何對自己這麼個孩子如此敢興趣,非得殺之而後快。別看自己這個君如今非人們想想的那麼有威嚴,說話那麼好使,若是說跑還是不行的,雖然大家一直在跑!
因爲這些東西端到桌面上的話,都是大家反對的漢奸,都嘲笑的賣國行爲。問題是現在蠢蠢欲動想當漢奸的人,實太多了,想賣國卻找不到門路的人也實在太多了。當然了他們在這樣做的時候,肯定也會找到各種高大上的理由支持。總而言之,不就是黑本國政府、黑本國統治者嗎?不就是吹噓韃子的皇帝多麼英明,多麼愛民嗎?多簡單的事啊!如果你承認韃子厲害,要避敵鋒,你不是漢奸是什麼呢?
另外許多人總認爲,蒙軍一路南伐就是燒殺搶劫的過程。問題是整個過程並非如此,而是充滿了各種政治攻勢。這一套流程在蒙古人征服世界的過程中,早已玩的非常嫺熟了。甚至解說詞幾乎都可以換湯不換藥,拿到現在換幾個詞都使用。因爲說來說去無非是大宋皇帝昏暈殘暴,大宋官員貪污腐敗,在他們的統治下,你們一直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現在我們是要幫你們建立大同社會的。
事實上在軍隊出發前,受漢臣影響頗深的忽必烈也會反覆告誡各級將領:遇到敢於抵抗的自然一律格殺勿論,但是有人敢不服從征服天下的戰略,爲了自己私利就隨便燒殺搶劫的,一律嚴懲不貸。套些大的話去說,我們這是要弔民伐罪,解放大宋人民於水火之中,所以走到哪裡也得表現出王者之師的樣子。得民心者得天下。雖然說這種東西比較抽象,但是誰敢爲了一己私利,而無視蒙古人的根本利益,也會一律嚴懲不貸的!
在這種背景下,如果朝廷跑得不見了蹤影,或是不敢露頭,蒙古人自然是一路可以不斷向前衝。並且在此過程中,還會培養出大量的親善人士。事實上老百姓面對雪亮的彎刀,又能怎麼樣呢?如果給他們拿點糧食就可以避免其入城、或是進村燒殺搶劫,好像並非有什麼不對的。這種理論聽起來就似罪犯來了警察嚇得全跑了,受害者不敢反抗只能想盡辦法避免更大的侵害,總不成讓受害者去勇敢反抗能把警察都嚇跑的罪犯吧?如果受害者勇敢反抗大家非常敬佩,但是受害者爲了避免更大的傷害表示屈服,似乎也沒有值得非議之處啊!
這種聽着似乎十分符合邏輯的行爲,在當下無論朝廷,還是民間都給予十分寬容的態度,誰也沒有深究過。甚至被認爲是朝中最爲堅決的抗元英雄文天祥,對於自己弟弟開城降元都表示默許,認爲其是爲了保存家族血脈的無奈之舉。而宋史中某知府、知縣爲免元軍屠城開城請降,爲保軍中士兵性命某帥陣前投降的記載更是連篇累牘,彷彿當漢奸都當出理來了。
趙昺知道在這種視當漢奸有理的潛規則下,他要是當親王時私下說說不戰而走還情有可願,可當了皇帝卻不行。不說現在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一刻,自己跑了大宋就算徹底完了。另一方面他要是露出這種情緒,朝廷那班虎視眈眈的人就立馬就得吵翻天,對自己展開大批判,即便將他廢了都說不定。而當前他已然做好了做烈士的準備,就算爲大宋殉葬也要留得清白。
因而應節嚴的好意趙昺只能心領了,卻不能溢於言表,更重要的他清楚危機之中往往孕育着機會,大浪淘沙剩下的終是精華。現在他就是用自己的‘人品’和運氣來賭大宋的國運,如果要跑了,不知何時才能再翻盤,而自己也將爲歷史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