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廝速速讓開,否則小心軍法!”衛王府外一位頂盔掛甲的武士手握刀柄急赤白臉地對一名守門的軍兵吼道。
“沒有殿下的吩咐任何人不得入內!”守在門口的那名士兵身着布衣,也無片甲,但氣勢絲毫不弱,冷眼相對跨步堵住門口不動,看其手握刀柄,嘴角上掛着絲冷笑。
“江鈺,不得無禮!”眼見雙方劍拔弩張,一老者快步上前沉聲道。
“父帥,這廝太過無禮,兒子表明身份和來意,又遞上門帖,其卻一力攔阻,如今好話說盡,他依然……”武士退後一步施禮後憤然說道。想想也是,瞅那軍士便是民軍,自己堂堂殿前帶械參軍居然讓他擋住去路,而自己父帥的身份更是高貴,一同被擋在門口真夠丟臉的。
“胡說,王府中你也敢撒野,以下犯上回去自領二十軍棍!”老者見青年武士爭辯,面色一沉道,“小哥兒,老夫殿前禁軍司司馬江萬載求見衛王殿下,煩請通報一聲!”老者轉身對門軍略一施禮和氣地說道。
“江大人,殿下正在做功課,有命任何人不得打擾,煩請等候或擇時再來!”那門軍倒是知道尊老愛幼,臉色稍緩回了一禮道,卻依然擋在門口沒有讓開的意思。
‘噗……’剛剛受到訓斥神情沮喪的江鈺聽了忍不住笑出了聲,覺得這個門軍憨的可愛,衛王不過是個六歲的孩童,他居然把其話當真,還一本正經的拿出來當做阻止他們入內的藉口實在是好笑之極,可父親一眼掃來立刻閉了嘴。
“咳咳……我們等等吧。”江萬載也是十分意外,以他的身份求見即便是皇帝也不會讓他在殿外久等,可在一個皇子府上卻吃了閉門羹,而這個門軍顯然是知道自己的身份,卻又毫不通融讓他有些愕然,苦笑着說道。
“父帥……”
“等!”江萬載瞅也不瞅江鈺,只說了一個字,面色平靜的站在府門外彷彿不覺一點不妥,反而是江鈺對此憤憤不滿。
“殿帥,你聽這義勇所唱有些意思,從前未曾聽過在軍中傳唱。”這時跟在江萬載父子後邊的一位布衣老者指指正在府外訓練的義勇隊伍說道。
“哦!”江萬載轉過身側耳傾聽,只聽義勇們唱道:“三軍個個仔細聽,行軍先要愛百姓:第一紮營不要懶,莫拆民房搬磚石,莫踹禾苗壞田產,莫打民間鴨和雞,莫借民間鍋和碗,莫派民夫來挖壕,莫到民家去用飯,挑水莫挑有魚塘,凡事都要讓一步;第二行路要端詳,莫進城鎮佔鋪店,莫向鄉間借村莊,無錢莫扯道邊菜,無錢莫吃便宜茶;第三號令要嚴明,兵勇不許亂出營,走出營來就學壞,總是百姓來受害,或走大家訛錢文,或走小家調婦人。愛民之軍處處喜,擾民之軍處處嫌。軍士與民如一家,千計不可欺負他,日日熟唱愛民歌,天和地和又人和……”
“鄉間俚曲爾,難登大雅之堂。”江鈺聽了撇撇嘴說道。
“四公子此言差矣,此曲聽着粗俗,卻深有道理。”那布衣老者搖搖頭說道。
“哼,無知小兒,你當軍中皆是苦讀多年的士子嗎,其中能粗通文墨者也不及半數,你口中的那些高雅之物其豈能聽得明白,曉得其中含義,反不若這些俚歌鄉曲通俗易懂,朗朗上口,一聽便懂。”江萬載訓斥道。
“是,兒子受教了。”江鈺低頭答道。
“殿帥,看來這衛王府中有能人,軍兵擾民乃是軍中頑疾,百姓也深受其苦,此人將愛民之意以曲教唱讓軍兵明白,着實有些見識。”布衣老者面露欽佩之意道,“小哥兒,這曲叫做什麼名字,又是誰所作?”他又轉臉問倪亮。
“老丈,此曲名《愛民歌》,乃是我們殿下所作,並要府中軍將都要會唱。”倪亮拱拱手答道。他雖然一根筋,但也知道適可而止,人家安安靜靜的等,也沒找自己的麻煩,自然也沒必要冷臉相向。
“是衛王殿下所作?”布衣老者有些意外地道。
“這有何不能!先朝駱賓王七歲一首《詠鵝》流傳百年不衰,而夢辰你不也是七歲便高中‘童子舉’,少年成名嗎!”江萬載卻不以爲奇地笑笑說道。
“殿帥過譽了,在下慚愧,豈敢與先賢相比,與殿帥相較也差之遠矣,而七歲之時只是能強記《九經》,絕作不出這愛民之曲。”布衣老者連連擺手道。
若是趙昺此時聽到這番話肯定得要羞愧的無地自容了。宋代的童子舉規定,十歲以下的童子,如果能夠通五經以上,則由州官推薦入朝廷命試,有時是皇帝親自命試,考中者可以獲得在秘閣讀書學習的權利,這可是相當於現代大學中的少年班。當學成後可以賜進士出身,也可以授官。南宋時一般一次童子舉考試全國只錄取十人左右,而布衣老者七歲便通《易》、《書》、《詩》、《左傳》、《禮記》、《周禮》、《孝經》、《論語》、《孟子》九經,高中童子舉,確實是出類拔萃。
“夢辰過於自謙了。”江萬載笑笑說道,“你看這府兵戰力如何?”
“殿帥,以在下看此軍乃是初成,陣法還生疏,略顯散亂,但已能聞金鼓進退有據,由此看領兵的軍將教戰有方。而觀衆軍士也是精選的壯士,眼中有殺伐之氣,定是上陣廝殺過的,且看他們吼聲如雷,動作迅猛,定是軍紀嚴明、士氣高昂。只要用心打磨,待有日必是精銳之師。”布衣老者沉吟片刻說道。
“嗯,夢辰不愧是曾領軍征戰之人,一言中的。但你看出教戰之軍將出身何處嗎?”江萬載點點頭又問道。
“嘶……”他們站在府門外,這裡正是制高點,校場上的情形一覽無餘,布衣老者看了片刻突然吸了口氣,驚異地道,“以門生淺見,教戰的軍官所施訓練之法似分別出自飛虎軍、左翼軍和淮軍。”
“呵呵,夢辰好眼力,細微之處也瞞不過你去。”江萬載頷首笑道,各**隊都要統一的訓練方式,但各軍又因爲領兵的將領和出身不同,也會形成不同的風格和採用不同的方式,其間的細微之處不是明瞭軍中事的人是看不出來的。
“三軍都曾皆是我朝勁旅,如今匯聚一軍之中,真不知是不是天意。”布衣老者一聽便知自己說對了,不禁感概道。
潭州‘飛虎軍’是南宋初年由辛棄疾創立,在其撫湘之時,因多次爆發小規模的農民起義事件,他陳請朝廷建立一支地方軍維護地方治安。飛虎軍成軍後軍紀嚴明、士氣旺盛、英勇善戰,金人稱之爲虎兒軍,聞風喪膽,十分畏懼。大有辛詞“壯歲族旗擁萬夫”的氣概,是當時沿江各地方軍隊中最精銳的一支隊伍,維持了三四十年,成爲南宋中後期維護湖南政治局勢的軍事支柱。
飛虎軍前期作爲一支地方武力,由於專聽帥臣節制,一旦官員離開,便是辛棄疾也與其沒有絲毫關係。正由於飛虎軍沒有半點私人武力的特點,所以才被南宋朝廷認可。後期南宋正規軍不堪大用,地方軍隊紛紛建立,飛虎軍屢屢被調往前線戰鬥,聲名顯著。在孝宗後由地方武力逐漸轉變爲國家武力,戍守的地區幾乎是南宋一半的地區。直到理宗後期,飛虎軍仍是一支“素練”的勁旅,“北虜頗知畏憚”,號稱“虎兒軍”。不但如此,飛虎軍以僅僅兩三千的人數還派生出其他軍隊,其重要性不言而喻,真州軍正是其中一直分支。
泉州‘左翼軍’同樣是只地方軍,在敉平地方叛亂上,屢獲佳績,以至在高、孝之際,宋廷要徵調它北上,參與御金甚至北伐的軍事行動。此後,宋廷面臨內憂外患,朝政日壞,中央無法強化軍隊訓練,提振戰力,爲扭轉此一頹勢,在真德秀等人不斷呼籲下,同意由知泉州節制左翼軍。但這一改變,不僅提高了地方長官的權限,更突顯了地方上各種勢力彼此之間複雜的關係與利益的糾葛,一方是社會秩序的守護者,另一方則是生活資源的供應者。
在晚宋政權處於危急存亡之秋,爲了救亡圖存,對地方長官的任命不再遵守慣有的避籍制度,泉州出現了由當地士人田真子出任知州的情況以後,泉州地區各種勢力之間,彼此的關係更爲密切,地方上的共同利益,勢將凝聚彼此的力量,形成地方優先的觀念。此一觀念也主導着他們爾後對政治方向的抉擇,以致成爲蒲壽庚的幫兇,叛宋降元,這也是晉江東石寨水軍雖然在泉州之變中立下大功,卻又被朝廷所棄的原因,他們也隸屬於左翼軍。
淮軍更不用說,其最早是由高宗帥府軍中的韓世忠部與張浚部改編衍生而來,一直駐守於兩淮地區。這裡處於抗金的第一線,百年來刀兵不斷,多年的戰火洗禮讓淮軍成爲大宋最有戰鬥力的部隊,但在與元的戰爭中不斷調防,精銳也逐步消耗殆盡,可殘軍依然是大宋各軍中的骨幹,爲保泉州朝廷在這裡駐紮了兩千淮軍,可惜大部在蒲壽庚猝不及防的襲擊中傷亡殆盡。
飛虎、左翼和淮軍都曾有過輝煌,形成了自己獨特的性格和傳承,成爲宋軍中的中流砥柱,如今機緣巧合的彙集於一軍之中,難怪布衣老者要大呼天意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