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墩現在已經再無初到集訓隊的豪情了,每天天未亮便要開始早訓,圍着宮城跑上半個多時辰,然後就是體能和隊列訓練後纔有一刻功夫洗漱、出恭,整理內務。吃罷早飯便又是訓練,而仍然是以隊列訓練爲主,其中穿插其它科目。
不要以爲這隊列訓練很輕鬆,每天踢腿不知道要有多少次,陳墩反正是記不住,只是聽着口令不停的擡起、落下,每當休息的時候都覺得這腿已經不是自己的了,硬的如同兩根樹樁一般。但是晚上依然不得休息,除了要各隊進行例行總結之外,還要熟記條例、條令,學習整理內務,在隊長的督促下補齊前幾天落下的內容,直至熄燈哨響起纔算結束一天的訓練。
其中的辛苦自不必多言,陳墩如今上牀都是以滾的方式,連爬的力氣都沒有了,而這個姿勢會保持到清楚醒來,整晚都懶的動一下。至於疼痛在此時已經不算什麼事情,荊條抽在身上也只是短間的刺痛而已,因爲身上早已是傷痕累累,最想做的就是在牀上躺一天,哪怕多睡一個時辰也好。
而最讓陳墩難以忍受的便是壓抑,他生性活潑好動,喜歡做那些‘離經叛道’之事,此前無論是在家中,還是老營中都是狗嫌貓不愛的傢伙,一天不搞出點兒事情來就渾身上下都難受。可在集訓營中別說想搞事了,自己都快被搞死了,當然也不是有人故意整他,卻是這裡的規矩太多了。
營中除了那些軍中舊有的制度之外,還多了諸多的規定,不僅涉及到行軍作戰,且涉及到平日的一言一行。在營中走路,也要三人成行,兩人成列,保持同一步調;見到長官要立正讓路行禮;穿衣服也是規規矩矩,不但要乾淨整潔,還要穿戴整齊,帽子都不能歪一點兒;即便是坐下手都要平放在腿上,不能隨意亂放……
陳墩並不是笨蛋,捱了幾次罰之後便明白在這裡要想過得舒服一些就要老老實實守規矩,不去碰觸紅線,那樣便不會捱打受罰。但是這些條令、條例就像一座帶刺的囚籠將自己關在裡邊,讓他壓抑,暴躁,總是忍不住要去挑戰,試圖衝破,結果自然是頭破血流,遍體傷痕。也使他不得不隱忍下來,放棄了投機取巧的心思。
另外讓陳墩極爲不滿的是這裡人情寡淡,從上到下都是幫冷血之人。首先就是那個小皇帝,其不念當年曾同甘共苦之誼也就罷了,連‘青梅竹馬’之情都不講了,忘了當年兩人一起偷出帥府共進退的患難之情;再有看到自己這麼辛苦不好爲自己網開一面也算了,哪怕說句好話自己也都會對其感恩不盡;另外讓他難以容忍的是這小皇帝在訓練中對自己下狠手,自己身上的傷起碼有一半拜其所賜,而自己不就是想當兵報仇嗎,其至於這麼想趕他走嗎?
而比之小皇帝的無情無義,讓陳墩更心寒的是兄弟們的‘背叛’。侍衛營是以老營的孩子爲基礎組建的,要知道當初他們浪跡江湖時,其中很多人都是跟着他混飯吃的,這纔不至於被餓死。像張平、譚飛、李震等幾個人更是自己的小弟,全靠自己護着他們才免受其他乞兒的欺負。
後來正是自己領着的‘丐幫’哄搶了陛下的祭品,得以結識了小皇帝,並經過自己艱苦談判,付出了巨大的‘犧牲’才使得衆人加入了帥府,編進了老營,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雖然他們有的人比自己大幾歲,可哪件事不需要自己操心,關鍵時刻爲他們出頭。可陳墩想不清楚,怎麼人一旦抱上了粗腿就負恩忘義呢?
侍衛營是以老營中二百名子弟爲基礎成立的,護軍中也接收了不少老營出身的官兵,因而他們這些入伍早的人許多都謀取了一官半職,此次又入選進新軍到了集訓隊,其中就有自己過去的小弟們。可這些王八犢子們不僅沒對自己的到來表示歡迎,反而配合着小皇帝整自己,讓他們在訓練中放點水都不肯。看到他們這樣報答自己,陳墩的心真是哇涼哇涼的。
面對昔日好友的冷漠和兄弟的背叛以及折磨死人的訓練,陳墩心灰意冷之下有些後悔來到這裡,真不若前往府學進學。但是想想自己一旦認輸,灰溜溜的走了,就讓小皇帝得償所願了,也讓那班人忘恩負義的傢伙恥笑,以後更無法在瓊州混了。最讓他不能接受的是自己將從此失去入伍的機會,無法上陣殺敵爲父親復仇。
抱着絕不能讓那班人得意的信念,陳墩挺過了最難熬的幾天,他發現當下只有讓自己變得麻木,放棄自己的思想才能好過一些。但肉體上的痛苦依然折磨着他,讓他不免心旌搖曳,時不時的冒出打退堂鼓的念頭,使陳墩自己都搞不清到底還能堅持幾天……
“哦,下雨了!”早訓剛剛開始就下起了雨,陳墩長舒了口氣,大家可以冒着雨訓練,但是總不能讓小皇帝也跟着挨淋,這下自己也能緩口氣了。
“陛下……”果然如陳墩所料,值星隊長仰頭看看天,又扭頭看向小皇帝猶豫下道。
“繼續訓練,若是這點雨都怕,若是上了戰場豈不要掉頭就跑!”趙昺冷哼一聲道。
“稍息、立正,向右轉、跑步走!”值星隊長哪裡還敢怠慢,立刻下答口令道。
“真是個瘋子!”自己小小的願望都破滅了,陳墩聽了恨恨地道,可也無奈的聽着口令順從的跟上隊伍。
雨雖然不大,瓊州這地方也沒有冬天,但是身上被雨水打溼還是很涼的。不過一圈過後身體便開始出汗,兩圈過後已經分不清臉上是汗水,還是雨水了,反正全身上下皆已溼透,連靴子中都灌滿了水,跑起來吧唧吧唧的直響,說不出的難受。
早飯之後雨還沒有停,偏偏還大了,更讓人發憷的是今天的科目依然是室外訓練,想想要在大雨地中傻子似的走來走去,這簡直就是要人命。可當衆人看着小皇帝吃把飯毫不猶豫的走出房門,第一個站在操場中時,其他人哪裡還能坐的住,立即小跑着到操場中集合。而陳墩很快體會到了什麼叫悲催,懂得了什麼叫做更悲催。
今天的科目是土工作業,要求每人利用一個小鏟子以臥姿先在地上挖一個能容下自己的坑,然後再將這個坑擴大到能夠蹲下,再擴大到能站起身的單人掩體,最終將各個單人掩體連接起來形成一道戰壕。平日若是做這些雖然費力,但是也並不太困難,若是下雨就另說了。
“這是要挖個坑將自己給淹死嗎?”陳墩剛剛挖成一個臥姿掩體,聚集到坑裡的雨水就淹到了他的下巴頦,不得不仰着脖免得被泥水嗆死,而手底下還不能停,否則蹲着也好不到哪裡去,遲早被淹死。
爲了能活下去,陳墩不得不賣力的將泥水以最快的速度扔到坑外,可隨着掩體深度的增加,被雨水浸泡過的泥土變的疏鬆不斷的坍塌滑入坑內。但他也只能一邊咒罵着,一邊不斷的加快速度防止剛剛挖好的坑被衝進的泥沙重新填滿。好不容易纔將自己的挖好,又忙着相互勾聯、加固,然後在一側壕壁上挖出一個僅能容身的側洞。
好不容易完成了戰壕的雛形也到了午飯點兒,但是讓人氣憤的是小皇帝並沒有讓大家換掉早已溼透的衣服,洗洗乾淨,到食堂中用餐,而是讓人將午飯送到了訓練場上,站在沒膝的泥水中冒着大雨吃飯。可飢餓和經驗已經讓陳墩無力吐槽了,他知道小皇帝不會因爲今天下雨而延長吃飯的時間,後邊肯定還有花樣兒。
陳墩知道當下最主要的不是在意吃什麼,是不是衛生,重要的是要先填飽肚子。他把手在泥水中涮了涮算是洗了手,然後便學着夥長的樣子用帽子盛滿了米飯,又用手在菜盆中抓了幾把菜,順手攪和了幾下,攥成飯糰便往嘴裡送去,嚼幾下便趕快嚥到肚子裡去,只要這樣才能趕在飯桶變空時吃飽嘍!
其實這種吃飯的方式陳墩並不陌生,且運用的很熟練,要知道他闖蕩江湖的時候能吃上飯就不錯了,哪裡還管是用筷子,還是直接下手抓,飯裡是有沙子根本不是事兒,再說了要飯的還會嫌飯餿。這點事兒對於他來說不過是‘重操舊業’罷了,在心理和生理上都不會產生障礙,只是有些心塞而已!
“呵呵,應該有人比自己更心塞吧!”生性頑劣的陳墩忽然笑了,他又找到了樂子。自己能夠從容不迫的吃下飯去,那小皇帝自幼長在宮中,在最難的時候怕都沒有吃過混着沙子的飯,更不會‘優雅’的用手去抓吧!
陳墩童心未泯,想到了便立刻站起身在戰壕裡尋找小皇帝的身影,想看看其在這個環境中是如何用膳的。不用刻意去找,他很快便看到了其的身影,且吃的相當文雅,只見其蹲在一個籮筐上,左手端着剛剛用來挖坑的鏟子,上面盛着崗尖的米飯,還鋪着厚厚的一層菜餚;而確實沒有用手抓,手裡拿着筷子,不過明顯是隨便折了兩根樹枝,但是絲毫不妨礙其往嘴裡扒飯,且速度一點不比自己慢!
“哼,我怎麼沒想到!”陳墩看罷恨恨地道,想不明白這孩子論歲數比自己小好幾歲,論閱歷自己獨自闖過江湖,論文采自己甩其八條街,但是憑什麼自己就想不出這麼好的主意來……
淋了一天的雨,賣了半天的勁兒,已經累的腿都不願意再邁的陳墩睡到半夜又被叫起來上哨。好在今天站的不是固定哨,而是流動哨,否則非得站着睡着了。而因爲他是第一次上哨,值星隊長專門陪他上崗,免得走錯了地方,被護軍當刺客抓起來。
“譚飛,你們真不夠意思,把我往死裡整!”今天值星軍官是譚飛,陳墩曾經的‘小弟’,待走到一個偏僻的路段,他一把薅住譚飛的脖領子道。
“不是,不是,我哪裡敢啊!”陳墩的餘威尚存,譚飛舉着雙手有些慌亂地道。
“還說不是,哪次你值星都沒見你客氣過!”陳墩把譚飛拉過來,臉對着臉道。
“職責所在,我可不敢在訓練上徇私,否則立刻便會被踢出集訓隊,甚至護軍!”譚飛馬上擺手道。
“你真是忘恩負義,想當年你們兄弟吃不上飯,還是我收留的你們,如今卻如此對待我,不覺愧疚嗎!”陳墩往上提了提譚飛的領子,不忿地道。
“陳墩,你此言差矣!”譚飛收起笑臉道,“陛下常言公私要分明,即使是親兄弟在訓練場上一視同仁,敵人是不會你們是兄弟、朋友而手下留情。可恰恰會因爲你在訓練中徇私,使其通過了訓練,貿然上了戰場而害死他!”
“這……你們這麼折騰我,反而是再幫我嘍?”陳墩一時語塞,想想又強辯道,不過還是鬆了手。
“反正陛下是這麼說的,一個不合格的兵上了戰場死的只是一個;但是不合格的軍官上了戰場,會害死成百上千的士兵。我聽着十分有理!”譚飛言道。
“嘿,你……你不覺的訓練太苦了嗎?”陳墩聽了有些生氣,但想想也不無道理,轉而言道。
“累,當然累了。但是若是你自己都不能達到標準,又如何教戰,又如何御下?”譚飛言道。
“那陛下呢?他都能做到嗎!”陳墩遲疑了下不無懷疑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