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昺終於下定決心展開復國之戰,但心中卻並不平靜。他發現自己雖然天天喊着要重回故土,還都汴梁,可其實內心還是充滿畏懼的。而爲啥自己會變成這樣呢?趙昺今日苦思良久,發現問題還是出現在自己身上。他擔心一旦失敗,自己多年的經營將毀之一旦,還可能失去最後的生存之地,從而喪失所有的權力。而什麼時機未到、戰略上存在分歧、各軍剛剛換裝尚未形成戰力等等,都是自己拖延的藉口。
當下忽必烈將死,內亂將起,而護陵又是出師有名,可自己做出的戰略計劃格局仍然小的多,不敢全面發動,而使自己的作戰計劃處處受制。趙昺覺得自己仍然是私心作崇之故,爲了那點可憐的權力和財富而忘記了自己肩負的使命,只想抽身自保,總是害怕到手的一切會失去,而失去了當初的進取之心,終不敢放手一搏。
而眼前的幾位重臣,應節嚴已經是古稀之年,陸秀夫和文天祥剛過不惑卻已雙鬢染霜,張世傑過去筆挺的腰板也已現佝僂,劉黻剛過五旬業已滿頭白髮自稱老者,他們如此殫心竭力又爲了什麼?當戰機凸顯,他們立刻放棄了早先彼此間的分歧,全力支持發起復國之役。
趙昺始才明白他們有着更爲堅韌的信念,爲此可以拋棄一切,甚至生命。兩廂比較之下,自己算個什麼東西,與偏安一隅便自我滿足的趙構,樂不思蜀的阿斗又有什麼區別。痛定思痛,他發現自己再不作出改變,失去的將不僅是片刻安樂,還有初心……
趙昺和陸秀夫等人密議多日,確定了收復江東的戰略,而後又召江璆及樞密院衆將前來博鰲,在他原來做出的計劃基礎上重新進行了修訂。然後他提前結束了假期,與衆臣一同返回府城。而參演的衆軍暫時轉入休整,原地待命,總結前段演練取得的經驗。
回宮後趙昺拜見太后,將近一段臨安發生的事情告知。楊太后聞知大急,如今皇室凋零,正統之下只餘她們母子,當然有守護諸先帝陵寢之責。痛哭一陣後,要小皇帝設法保護帝陵。他還是頭一次看到楊太后如此憤怒,正所謂娥眉豎起,銀牙咬碎,趙昺當然謹遵母命。
與此同時,陸秀夫也多次召集重臣舉行堂議,商討收復江東之事。但其只說忽必烈身染重病時日無多,其內亂將起,可藉機伐元,卻隻字不提皇陵被盜掘之事。而曉得內情之人也彷彿達成默契一般,對此事都保持沉默,對攻取江東之事也只限於各部尚書和軍中高級將領所知。
趙昺想想也就明白了,他們同樣在等待獲得一個開戰時機,也意識到自己只告知他們幾人的意思,因此不約而同的保持了緘默。而皇陵被盜掘只不過是大家苦尋的藉口,至於真的如口頭上所表現的那麼激烈他覺得未必,恐怕與自己想的一樣若非忽必烈將死的消息傳來,他們絕不會同意自己動兵的,反而會大加勸阻。
這使得趙昺更加深切的體會政治需要永遠是第一位的,感情終歸要讓位於政治。哪怕被掘了祖墳,且真的憤怒無比,可時機未到你也得忍着,而此前他還未體會到政治是如此冷酷無情,即便是謙謙君子在它面前也要低頭,否則根本無法立足於朝堂,參與進這場遊戲。所以大家不約而同的選擇了無視。
不過趙昺和衆臣此刻好像都沒有了心裡負擔,畢竟結果是要出兵的,只是希望能將皇陵被盜掘的事件用到極致,而擴大化顯然在政治上更爲有利。畢竟‘準備挖’和‘被挖’無論是在輿論上,還是感情上產生的效果是有着天壤之別的,如此不僅可以調動瓊州軍民的士氣,也會使得淪陷區的士民感情上難以接受,從而產生共鳴,爲己所用。
不過雖然大家都選擇了秘而不宣,但是各項動員和準備工作卻已經有條不紊的暗自展開。首先市舶司以雨季到來,保證安全爲名封海,嚴禁商船出港,各國商人不準擅離榷場;各州府也以近日海寇作亂爲名實施宵禁,嚴格盤查出入人員;事務局也受皇命開始對潛伏於瓊州的蒙元探子嚴密監視,秘密展開抓捕;瓊州的大小報紙也彷彿同時噤聲,對於涉及軍隊調動、訓練和有關物資調動之事不加報道。
接着向閩贛、閩廣、廣南、漳廈、兩浙等各個根據地發出詔令,命他們收攏部隊,籌措物資,進行戰爭動員,做好反攻準備;與此同時以視察爲名,文天祥秘密前往閩贛、王道夫前往廣南、陳則翁到達漳廈、高應鬆遠赴兩浙,他們將代表朝廷統一領導各方抗元勢力適時發動,與江東戰事相呼應,伺機收復江南半壁。
趙昺命事務局迅速建立起各個根據地相聯繫的秘密通路,以便可以相互快速傳遞消息;同時將行動隊秘密調往紹興,一旦楊璉真迦開始挖掘皇陵便設法阻止,拖延時間,萬勿讓其真的將皇陵都刨個底兒朝天,否則自己不但將失去政治上的得分,還可能會引發一系列的質疑,民衆將把矛頭轉向自己,那真是狐狸沒抓到,反惹一身騷了……
在焦急的等待中進入了七月,事務局的探子陸續傳來消息稱:移駐鄂州的鎮南王脫歡、雲南王忽哥赤等人率軍北上前往中都開平府。趙昺聽了有些詫異,難道是忽必烈已然死了?可是潛伏在忽必烈身邊的探子並沒有傳回其駕崩的消息,而大都方面也未發現異常,這讓他有些疑惑,無法判斷其到底是死是活。
不過趙昺深知蒙古在驛傳方面投入了巨大的人力和物力,其傳遞消息的速度要快於己方,這也可能是己方即便獲知消息傳回府城的速度也要遲於對方。而蒙元宗王覲見大汗按照慣例是不能領兵的,可脫歡和忽哥赤兩人都率軍前往便是違逆,尤其是脫歡兵敗受到忽必烈的處罰,令其不得入京覲見。
如此看來,趙昺判斷忽必烈可能真的已經死了。只是爲了能夠保證真金順利繼承汗位纔對其死訊秘而不宣,並沒有公佈天下,而是暗中通知與其親近的諸王前往和林奔喪,並參加忽裡臺大會。這樣一來也就能解釋通爲何有的宗王及大都的南必皇后都未動作,而在開平的探子反而未能及時傳回消息的原因了。
事務局行動隊潛入紹興後,情報收集能力大爲增強,基本可以做到一日一報,當然要滯後三到四天,必定兩地相距三千餘里,但也讓趙昺得以瞭解局勢的發展。近日的情報顯示楊璉真迦還未獲知自己最大的靠山已然歸天,而其就像偷過腥兒的貓一樣,自盜掘墳墓中得到大量財寶後便再無法抑制貪婪之心。
在將皇陵周邊的陪葬墓盜掘一空後,楊漣真伽終把目光投向了諸帝陵。不過這賊禿也不傻,他知道宋亡不過十年,前朝遺民尚有思念之心。而帝陵中尚駐紮着護陵軍,且盜掘前朝帝陵終究不得人心,若激起民變丞相桑哥恐怕也保不住他。眼前擺着肥肉吃不到嘴裡面,楊漣真伽自然十分的不高興。
而中國曆朝歷代最不缺的就是漢奸,泰寧寺本是隸屬帝陵的皇家寺院,其功能就是爲死去的皇帝服務的。平日爲亡者上香祈福,逢大祭時參加儀式,這其實是個又體面又有油水的活兒。作爲利益既得者他們本該是大宋政權堅定的支持者,即便國家已經亡了,不要求其有殉國那麼高的節操,起碼也應維護先朝的利益,但是他們卻成了出賣舊主的急先鋒。
眼見在楊璉真迦初到杭州之時天依寺主持便將寺院獻給其做了停留之所,爲幫他斂財又唆使其盜掘陵墓,因而受到了信任。當看着新主子“有難”後,泰寧寺主持宗允便覺得自己的機會也來了。大家都知道皇陵絕非只有一個碩大的封土堆,其中還有諸多的附屬建築。即便南宋諸帝陵屬於“臨時”的,佔地也有方圓數裡,而整個陵區範圍更廣。而陵區一旦劃定,這個區域內人員不能擅入,一草一木不得擅動,更不得采樵放牧,違者抓住就死罪。
宗允就抓住了這點,而他又不出面,卻讓延福寺的僧人越過邊界到陵區採樵,結果不出意外的被護陵的兵丁逮個正着,進而引發了衝突。而不是和尚就會武術的,他們當然會被護陵的兵丁一頓胖揍。但正是他們所要的結果,於是他們便向官府告狀,反而誣陷守陵人侵佔寺院地產,要求官府保護。
事關釋迦之事,當地官府也不敢擅自做主,這時‘總統’楊璉真迦便出面了,答應尤其爲他們調解此事。而這位大汗的寵臣,又帶着那麼大的帽子,官府也不敢惹,於是管轄權便轉到了他的手裡。眼見時機成熟,楊璉真迦哪裡還按捺的住,馬上帶領大隊人馬封鎖了整個陵區,直撲理宗的陵墓而去,因爲其在位時間達三十餘年,藏寶甚多,且死的時間尚短,便於發掘,正是本小利大的買賣。
按照大宋的禮制,守護皇陵的護陵軍爲一個指揮,也就是五百來人。現在紹興陵區葬有六位皇帝,應有護陵軍三千人,由護陵使統領,而當初謝太后答應出降就要求保護好先帝陵寢,而伯顏也同意了。但是大宋已亡,蒙元即便是菩薩轉世也不會保留這麼龐大的一支武裝存在,所以護陵軍已經被大量裁減,並收取了武器,其實就是一幫清潔工了。
眼見有人光天化日之下公開發掘皇陵,護陵使羅銑卻沒有退縮,而是上前阻止,不許動土。而立刻有宗允等和尚衝上去將其痛扁了一頓。羅銑雖極力反抗,但是人單勢孤根本無還手之力,剩下的也只有嘴炮了。可這時楊璉真迦已是喪心病狂,令元兵上前持刀相脅,威脅其若再組織將就地正法。
無奈此時朝代已經星移斗換,大宋的天下已不再。羅銑能做的只能是大哭不已,之後被一頓亂棍將其打出了陵區,強行趕往他鄉。領頭的被逼走了,其餘的守陵人員見大勢已去,只有眼睜睜地看着這批橫行霸道的惡徒在光天化日之下公開盜掘皇陵,隨後當兵的也一鬨而散,各自逃命去了……
楊璉真迦尋到了機會得以盜掘宋室皇陵,卻不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趙昺也正等待這個機會。他估算了一下,皇陵畢竟是皇陵,即便簡陋也不是三兩天就能挖開的,要想開館見屍全部盜取乾淨怎麼也得十來天的功夫。而情報投送需要時間,現在來說應該已經動手開挖了,自己趕過去應該已經挖開了,如此正好有了口實。
當下趙昺召集諸位在家的宰執及各部尚書入宮議事,此前各項工作早有安排,如此只是通報給他們。此次出兵有陸秀夫率領禮部、兵部、工部相關人等隨扈出征;以應節嚴爲瓊州留守,會同劉黻主持朝政;以張世傑爲討賊行軍總管,趙孟錦和劉洙爲副帥,統率禁軍一師、二師、三師、四師、五師,炮軍兩個旅及騎軍兩旅,會同水軍兩支編隊,共計軍兵十萬,號稱二十萬出征。
各位受命後,立刻調兵遣將,依照計劃展開兵力,裝載物資,擇日祭旗出征。而第二天,《帝國時報》發佈號外,以‘國恥’爲題宣佈了韃子盜掘皇陵之事,一時間整個瓊州爲之沸騰,國子監的士子們自發前往宮門上書,要求朝廷出兵討賊,他們願投筆從戎浴血沙場,以雪國恥。
陸秀夫代表朝廷接過了士子們的請願書,並告知衆人陛下已經決定御駕親征討賊,不日將誓師出征。在五日後,府城外校場,各路兵馬齊聚,太后親往慰軍,賜下御酒爲將士壯行。隨後左相陸秀夫住持了儀式,令人奇怪的是小皇帝卻缺席如此重要的場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