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日前當杭州萬戶府接到有宋軍戰船自運河闖入舊宋皇陵區時,他們只當是玩笑,要知道江南已經平定多年,殘宋餘孽只能在海外瓊州小島上苟存。如何有膽量孤軍深入到江南腹地,這不是純粹是活膩歪了,可隨着各地州縣不斷的急送的消息傳來,才知事情不假。
既然事情是真,那當然要出兵進剿,但是萬戶府卻發現沒有人來下達命令。此時大汗在開平駕崩的消息已經傳來,可處於穩定局面計並沒有公開,想待新皇帝繼位後再說,而鎮守各處的皇子們則以探病爲由北上,鎮南王脫歡當然也不例外,已自鄂州領兵前往。
要知道鎮守一地的皇子有很大的權力,統管一地的軍政事務,其中最重要的便是兵權,沒有王府的令牌是無法調動大軍的。但是有敵來犯總不能坐視不理,於是他們又將情況彙報給江浙行省,請求出兵進剿。江浙行省治所在建康,杭州是亡宋舊都,又是經濟重鎮,且江南宗教總攝楊璉真迦也落入敵手,行省不敢怠慢,令萬戶府速速平定,將其救出,而這一來一往就消耗了不少時間。
當下駐守杭州的只有上都新軍萬戶所,紹興也是他們的轄地,剿滅入境的宋軍責無旁貸。不過禿滿對此並不積極。要知道上都萬戶原來隸屬於蒙哥的舊部,但是其死後,他的兒子沒有能繼承汗位,反而讓忽必烈搶了去。於是上都萬戶便從天子親軍降爲普通萬戶了,這讓繼承祖上職位的禿滿不高興,而更難以接受的是忽必烈卻打破祖制把汗位傳給了自己的兒子。
此後,上都萬戶參加了一系列的平定江南的戰鬥,立下戰功無數。然而讓禿滿發現即便如此最後仍然難以得到忽必烈的信任,在這次整編中上都萬戶被分成了新、舊兩軍,舊軍返回上都故地抵禦叛亂的諸王,新軍則駐守杭州,如此戰鬥力被削弱不說,編入的新軍也跟他面和心不和,想也是有暗中防範之意。
禿滿接令後一邊傳令屯駐於周邊州縣的各軍集結,一邊蒐集情報,得知此次是由殘宋廣王親自率軍打着護陵的旗號前來,而禍事正是又楊璉真迦那和尚盜挖前宋皇陵引發的。他想着宋軍既然如此就不會久留,現在那楊璉真迦既然已經被俘獲,肯定是凶多吉少,肯定是就不出來了,於是他想着待其撤軍的時候可趁機突襲、截殺便能建功。
可萬萬沒想到,宋軍不但沒有着急撤離,反而久駐下來修繕皇陵,禿滿只能出兵攻打。但是這仗一開始就打的彆扭,宋軍佔據谷口,那裡地形狹窄,本就不利騎兵機動,只有強行正面突進一途。對此禿滿倒也沒有過分在意,畢竟宋軍的戰鬥力羸弱的印象早已成了共識,且其孤軍深入定會在遭到攻擊後就會速速撤離。
沒想到一戰之下便碰了個硬釘子,宋軍依靠犀利的火器固守,他們的火器射程遠、威力大,己方往往還未衝進弓箭的射程之內便已經傷亡慘重,根本無力再攻擊。而又受到地形的限制,他們無法從側翼和後方對敵進行襲擾。苦戰一天,搭進去了一個千人隊竟然未能衝破谷口。
次日,禿滿發了狠令騎兵不顧傷亡的輪流衝擊,終於在傍晚才迫使宋軍放棄陣地向谷中退去,他本想趁其撤離的機會一鼓作氣拿下整個陵區,可又失望了。宋軍根本沒有亂,反而以極爲嚴整的隊形,交替掩護撤退,根本就沒有給他破陣的機會,結果在後續兵力的接應下從容退到下一道防線,連一具屍體都沒有給自己留下。但己方卻損失慘重,幾乎是踏着自己同伴的屍首進入谷內的。
不過沖破谷口後地形豁然開朗,禿滿總算是鬆口氣,終於得以能發揮己方的優勢可以多路出擊攻敵,而傷亡慘重的各軍也激發出了兇性。他第三天再次揮軍猛攻,不斷衝擊宋軍的防線,有數次突入敵方陣地,但是其只出現了短暫的慌亂便穩住陣腳,在肉搏中同樣悍不畏死,苦戰不退,竟然依靠‘長槍’將自己的騎軍生生擊潰。
等到今天清晨,禿滿發現宋軍趁夜暗主動退出了戰場,撤守到了下一道防線,望着比此前更爲嚴整的陣地,己方的士氣卻是一落千丈,各部皆不願再戰。禿滿看到自己率領的開國勁旅竟然畏縮不前,大怒之下連斬兩個百夫長,終於迫使他們再次上陣。
雖然這時已經能看到皇陵高高的寶頂,瞅着戰馬簡直可以一躍而上的簡陋城壘,眼見人馬的屍體填滿敵城前的壕溝,卻在宋軍更爲綿密猛烈的炮火下難以寸進。而各部士氣低落到極點,聽到槍炮聲都會驚恐不已,根本毫無鬥志。看着炮聲一響便立刻四散逃回的兵士們,禿滿知道自己這個萬人隊算是被打殘了,已然無力再戰,否則就有譁變的可能。
在蒙受了近半的傷亡之下,禿滿下令停止進攻就地固守,防止敵軍‘突圍’,而另一方面立刻向杭州萬戶府求援,請求速調援兵,增派炮軍前來。請求封鎖運河,防止敵北上侵擾紹興,威脅杭州,同時徵發所屬萬戶所成年男丁,補充損失,準備再戰……
雙方激戰之時,祭陵儀式也如期舉行。趙昺身穿冕服,鋪開了儀仗,由主祭陳仲微,陪祭徐宗仁和馬廷鸞及一應隨扈的大小官員陪同下沿神道前行,分別至南北二陵祭廳按祭禮舉行初獻、亞獻、三獻禮,祭品以原豬、原羊,外加飲福胙肉一方、三牲一副、酒六鍾、飯六碗、水果四種、紙帛十端、火爆十枚、邊爆一千、尺紙兩塊、四兩燭一對、香一股。
陳仲微宣讀了祭文,然後焚化,趙昺再率重臣行禮致祭,最後將楊璉真迦一行人帶到廳前,歷數其惡。雖沒有按照趙昺放下的狠話將其製成風乾雞,但是也沒有逃過一刀,將百十人全部盡斬於陵前,把楊璉真迦及宗允等幾個爲首者的人頭獻於理宗陵前祭臺之上,隨後把祭品分與衆人……
祭陵大典結束了,衆人除了惆悵,心中更感到自豪。此次祭陵雖不能說是歷代祭典中最寒酸、簡單的一次,可絕對是最爲冒險的一次,千里奔襲突入淪陷區的腹地,在羣敵環伺之中完成了祭典,一生之中能有次這樣次壯舉足慰平生了。與衆人的興奮不同,趙昺明白祭典只是開始,自己的‘瞞天過海’之計只是剛剛開始。
瞞天過海是《三十六計》開篇第一計,意思是通過反覆地做出虛假的動作,令敵人把虛假的表象當作是事物的本質,然後,利用對手對我方製造的假象出現誤判,突然發起新的行動,就會使得對手陷入被動。而按語是:“陰謀作爲,不能背於秘處行之。夜半行竊,僻巷殺人,愚俗之行,非謀士之所爲也。”深層解釋下便是真正的謀略,絕對不能與“欺上瞞下”或夜中盜竊、暗處殺人一樣低俗。
趙昺卻對此不以爲然,他以爲兩者同樣都含有隱秘和欺騙性質,只是二者的動機、性質不同,其手段的高下不同。首先,都是刻意營造虛假的現象來誤導對手,以虛假的表象來掩蓋自己的真實目的;其次,通過一系列行動達成自己的真實目的,如此說只是顯得境界更爲高深罷了。
在趙昺的心中什麼謀略、智慧都具有兩面性,包含着兩個對立方面的性質,即:陰與陽。而他更喜歡將謀略定義爲陰謀,雖然人們通常都將這個詞定爲貶義詞,其實講究的都是陰者隱蔽,陽者明顯。所以,謀略可以就其形式來說分爲陰謀和陽謀。
陰謀便不是一般意義上的貶義詞,而是從謀略的運用角度來說的,指那些暗中發動的、不公開的計謀。這裡的陰謀,其形式與其內容互不相符,也就是說,陰謀的形式掩蓋了內容。所謂陽謀,不過指的是形式和內容是相符合的謀略。這種謀略的目的大家都知道,但是,即便是堂堂正正施展開來,同樣也能夠達成陰謀者想要的效果。
趙昺的護陵行動明着看是爲了保護祖陵,像是一時衝動之舉,這也是屬於‘陽’範疇,卻不過是爲了掩蓋真正的目的,是不被大家感知的內容。現在雖然將駐守杭州的上都萬戶吸引到此,並給予其重創,但遠未到達的自己的目的。而讓他苦惱的是,元軍封鎖了陵區外圍的通路,使得外界的消息難以傳進來,而派出信使又難以出去,導致他難以對形勢做出進一步的判斷。
如此情況下,趙昺便不能對圍困陵區的敵軍採取行動,只能採用以逸待勞之計與敵對峙。這雖可能將敵軍吸引到此,爲其它各部減輕壓力,不過也讓自己喪失機動力,把他置於險地,弄不好就把自己這顆餌真的的讓敵軍給吞下,那可就賠大了。
“陛下,鄭主事到了。”正當趙昺苦惱之際,王德進殿稟告道。
“快請他進來!”趙昺聽了意外又滿是驚喜,猛然站起身道。
“是!”王德聽了立刻小跑着出去通知,今天小皇帝居然用請字,可見急迫,他如何敢怠慢。
“屬下參見陛下!”鄭虎臣剛到階下便看見小皇帝站在殿門口,緊走幾步施禮參拜道。
“快免禮,怎麼弄成這個樣子?”趙昺擡手相攙,可眼前的鄭虎臣是衣衫襤褸,面目骯髒,若非熟悉根本分辨不出來。
“屬下失禮了,如此打扮也是無奈之舉,當下紹興周邊元軍處處設卡盤查,不得不這樣!”鄭虎臣苦笑着道。
“你不該涉險,若是朕失去你這員大將,等於砍掉朕的一條臂膀啊!”趙昺聽了板起臉道。
“陛下尚不畏艱險,屬下怎敢懈怠。多時未知陛下消息,屬下也寢食難安啊!”鄭虎臣再次施禮道。
“王德你帶鄭主事先去洗漱,再尋些乾淨的衣服換上,弄些吃食填填肚子。”趙昺嘆口氣擡手讓他起身,又轉臉吩咐王德道。
少頃鄭虎臣收拾利索,好歹吃了些東西便再來見陛下,將外界的情況說與小皇帝聽。現下文天祥等人皆已做好準備,但是未能獲得下一步的命令只能暫且蟄伏;而陸秀夫率領的大軍也已經如期抵達,在外海待機,董義成部與元水軍發生了幾次小規模的衝突,使敵誤以爲乃是掩護趙昺祭陵的牽制行動,總體來說敵軍還未能發現我軍的戰略企圖。
另一方面已然確認忽必烈死了,其諸子正星夜趕往和林。真金當下抱病監國,他欲召留守大都的一班親信前來協助他登基,卻被南必皇后所阻,不得離京。而在和林的蒙古衆多宗王對於真金寵信漢儒早就不滿,對於是否支持其繼位的態度也未明確,似在等待諸王前來。
此外,留在大都的南必皇后也十分不安分,其召集京師中的諸臣欲行監國之權,但受到漢臣的抵制,以太子已立,當儘快順勢繼位爲名反對。而南必皇后隨即開始打壓漢臣,調整朝臣的結構體系,提拔了一批親信的蒙古和色目人,擁護其監國。
現在真金身在和林,身邊卻無親信之人可用,導致孤掌難鳴;而大都的一般臣屬親信又羣龍無首,被南必皇后及一班蒙古人壓制,即無法前往和林施以援手,也難以控制朝中形勢。種種跡象表明蒙古內部紛亂已起,各方勢力蠢蠢欲動,真金能否順利繼承汗位還真不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