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國傑皺着眉看着戰場,昨日一到他看到傷亡慘重的上都軍心中就是一驚,要知道上都軍乃是參加過開國後歷次戰役的勁旅,兵丁更是來自蒙古故地,平定江南後奉命屯駐杭州,鎮戍江浙地區。可就是這麼一支老牌部隊僅僅開戰兩天就被打得連連求援、傷亡近半,他就意識到碰到硬茬子了。大概瞭解了戰況後,劉國傑便與禿滿商議如何破敵。
別看兩人都是萬戶,可也分着三六九等的,人家是上萬戶,即使吃了敗仗也要聽從其領導。禿滿自然不願意承認自己輕敵導致損失後,急於挽回形勢才拼死衝鋒導致了極大的傷亡,便將自己的失敗歸於敵軍人多勢衆,火器犀利,當然在自己的猛攻下讓宋軍死傷慘重,只是爲了防止殘宋小皇帝跑了才請調援兵。
劉國傑看禿滿眼神閃爍便知其話裡水分不小,但又不敢說破。而禿滿打了敗仗,自然也心虛,稱自己的部隊損失慘重急需休整,攻打宋軍就由其所部爲主,他爲輔。劉國傑也只能應承下,知道想從其嘴裡難以獲得什麼有用的東西,一切還得靠自己。
劉國傑是與瓊州軍交過手的,深知其進攻和防守依仗火器犀利,而火器強大的殺傷力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先親自領人勘察了周邊的地形,發現戰場並不利於部隊展開,且只有一條路可以進入,只要宋軍以火器死死封住通路就難以突破,這也難怪上都軍傷亡那麼大。他明白若是不能壓制住敵軍的火器,掩護兵力近戰接敵,是沒有辦法戰勝宋軍的。
儘管劉國傑有了破敵的思路,但是依然沒有敢貿然行動,而是又着人打探一番以確定谷內的宋軍兵力多寡,可得到的回報不盡相同。有人稱宋軍僅有三十餘艘戰船駛入御河,估計人數至多在兩千人左右;還有人稱宋軍有二、三百艘戰船從運河經過,兵馬足有兩萬之多;卻也有人稱在錢塘江上看到宋軍戰船檣桅如林,多的看不到頭,絕對有十萬兵馬。
對於宋軍有十萬之多,劉國傑是絕對不會相信的,他判斷宋軍此次突然發兵前來,並非是要全面挑起戰爭,只是單純的爲了擒殺盜墓的楊璉真迦及修復皇陵,收斂祖宗遺骨,因爲宋水軍此前從未出現過在杭州海域,且若是如此大規模的行船海上,是無法隱藏蹤跡,沿途不可能沒有發現。而十萬之衆的兵力豈是一天半日便能集結起來的,在瓊州那小島上足以是驚天動地的大事情了。
只有兩千人那也不可能,要知道此次是殘宋小皇帝親自前來,劉國傑判斷僅他身邊伺候的人也不止這個數;再有宋軍自瓊州而來,需要十來天的行程,又在此滯留多日,還要考慮回程,僅人吃馬喂所需糧草就是個不小的數目,也需要大量的船隻裝運;另外雙方打了數日,上都軍的損失在那裡擺着,即便佔盡優勢也未發起反攻,肯定也是受限於兵力不足。
劉國傑自此做出判斷,宋軍來了兩百艘戰船比較靠譜。但是真正能打仗的軍兵卻要打個對摺,因爲他雖沒見過宋朝皇帝出行,但是見過大汗出門,身邊隨扈的臣僚、侍從,護衛的軍隊都有數萬人,據說宋朝皇帝擺的譜更大。殘宋小皇帝再寒酸帶的人也不會太少,再減去駕船的水手及修陵的雜役等等,綜合算下來其能戰之兵也就是萬人左右。
當下雙方已經爆發數日激戰,按照禿滿的說法己方雖然傷亡慘重,但是敵方也有數千的損失。劉國傑琢磨着即便有吹牛的成分在內,宋軍損兵兩、三千怎麼也會有的,肯定也是人困馬乏之際。但是他以爲不能排除宋軍在海上有人接應,以便能打通水道順利撤出。
於是乎,劉國傑以爲當下是最好的進攻時機。所以他沒有令剛剛趕到的各部休整,連夜派兵向兩側山間尋找進入山谷的通路,一則可以迂迴到谷內將敵驅逐出據點;二則即便不成功也可迫使敵軍分兵在兩翼設防;三則吸引敵軍注意力,掩護炮軍架設拋石機……
“唉,功虧一簣!”在後邊觀敵瞭陣劉國傑看着眼看要衝上城頭的士兵被城上拋下的手雷炸得傷亡慘重,不得不退了下來,而城牆上的宋軍也用奇形火器噼裡啪啦的放起來,將掩護登城的弓箭手放到一片,而後續兵力又被敵炮火所阻,前邊的攻擊隨着傷亡的增加也愈加乏力。劉國傑嘆口氣,知道已經錯過了最好突破機會,事已不可爲,下令殘兵撤回陣中。
殘部退回,劉國傑點檢損傷,參加進攻的一個千人隊損失過半,已難以再發起進攻,只能退到後軍休整。而炮軍損失尤爲慘烈,作爲宋軍重點打擊目標的‘回回炮’盡數被毀,無法繼續參戰,其它中、小型拋石機在火箭的覆蓋射擊下,也損失達四成以上,兵丁死傷頗重,但還可以勉力參戰。
劉國傑聽報心情頗爲沉重,此戰自己是欲在炮軍的掩護下一舉搶佔敵方前沿,奪下築壘。但是己方的炮軍明顯不敵對方火炮,無論是在射程,還是威力、反應速度上都遜於宋軍,對戰中簡直被對手壓着打難有還手之力,使得失去掩護的步軍難以繼續擴大戰果。
對於城上敵軍使用的小型火器,劉國傑問過逃回的兵丁,其稱那東西威力也甚大,他們使用的盾牌,竟如紙糊的一般,一擊之下皆被洞穿根本防不住,中者皆傷,頃刻喪失戰鬥力。即便身披鐵甲的軍官也難以倖免,發射的彈丸可洞穿最爲堅實的胸甲。且有的守城宋兵使用的一種火器威力巨大,在五十步內直接命中者有的被攔腰打斷,即便被掃到也是滿身血洞,無不頃刻喪命。
劉國傑聽罷心中十分生氣,他在早些年與宋軍交戰時曾見他們使用過的突火槍,內藏火藥和彈丸,點火後射出可傷人馬。但是其威力甚小,在丈把遠的距離內可傷人臉面,卻無法洞穿鎧甲,現在使用的絕非仍是那種舊物。而禿滿卻瞞下了這節,並未提及新型火器的威力如此巨大,讓自己白白搭上了這麼多的人命。可人家是上官,大可隨便找個理由敷衍過去,自己也只能忍下這口氣。
如今開弓沒有回頭箭,劉國傑只能再次組織進攻,將殘餘的炮軍聚攏令他們率先打擊城壘,而他們則在同時遣兵發起衝擊,力求攻破那道看似一擊即破的低矮城防。但是又失敗了,宋軍城防上的兵丁雖被拋石機壓制住,卻待他們衝到二百步之內時,便有火器攔截,一炮便覆蓋十餘丈寬的範圍,中彈者非死即傷。在遭受兩輪打擊後,已經是傷亡慘重,難以發起有效的攻擊。
與此同時宋軍尚有餘力轟擊拋石機陣地,炮彈即便沒有直接命中,彈片也會將操炮的兵丁炸的死傷一片。迫使炮軍不得不棄炮而逃,而沒有了他們的壓制,守衛城防的宋軍便會再度對衝到城下的己方士兵打開殺戒,想上城根本沒有可能。
在又交了兩次學費後,劉國傑意識到這麼打下去,自己這點兒人馬就都得交待在山谷中。不過學費也沒有白交,他發現宋軍的城壘雖然看似簡單,但是錯落有致,可以得到後方火炮的有效增援。且設計的沒有設計死角,無論從哪個地方登城,都會遭到數個面上的其他宋軍支援;另外一個教訓就是以密集的隊形衝擊容易遭到敵方火炮的大規模殺傷,而其火炮威力雖大,卻也存在着較大的射擊間隙……
“這是個聰明人!”趙昺放下望遠鏡嘆口氣道。
“陛下不是最喜歡聰明人嗎!”陳墩在一邊樂呵呵地道,雖然他還看不出戰場上有什麼變化,也沒發現敵人聰明在哪裡。
“我喜歡聰明的自己人,卻不喜歡聰明的敵人!”趙昺在陳墩的頭盔上敲了一下道,“你遣人提醒倪亮,要他注意白虎嶺方向。”
“是!”這還是自開戰以來小皇帝頭一次在戰場上‘干擾’前方指揮,陳墩卻下意識的立正道。
“陛下,倪統領回話,其已經遣兩都兵丁前去增援,並加強了五具奔雷銃。”少頃有通訊兵回報道。
“嗯,朕知道了。”趙昺點點頭,擡手讓其退下。
“嚇,倪統領此次居然與陛下想到一起去了!”陳墩卻有些驚訝地道。
“你覺得很意外是嗎?”趙昺扭臉皺皺眉問道。
“嘻嘻,倪統領是有名的老實人,而陛下滿朝皆贊睿智,當然讓人吃驚了。”陳墩嬉笑着道。
“你可知應先生爲何給你取字厚平,給倪亮取字明佐嗎?”趙昺卻沒有樂,而是反問道。說起來他們三個都可以稱之爲孤兒,又都曾跟着應節嚴讀書,成年後理應由長輩取字,可兩人父母皆無,就由應節嚴代勞了。
“字乃是名解,亮字有明及輔佐之意,其字明佐順理成章;我的墩字有厚重之意,也沒什麼稀奇啊!”陳墩立刻回答道。
“表意確是如你所言,但其中另有深意。”趙昺聽罷其解釋道,“明佐,其明字不只是按字釋意,而是意指他心明,言他看似愚笨,卻心明如鏡,能洞察細微之處;而你確是聰慧,但卻性情浮躁,以致行事粗糙,不求甚解,先生爲你取字厚平是希望你能心境平穩、踏實行事,否則難有大的作爲。”
“這……原來如此!”陳墩聽罷愕然不已,低頭想了好一會兒才點頭道。
“你與倪亮同時受教,又都曾在新軍中訓練學習,可爲何你自詡聰明至今只能當一指揮使,而倪亮衆人皆曰其憨直卻能統領整個護軍呢?”趙昺言道,“你可能會言倪亮於朕有恩,纔會如此厚待。但你也知兵事奇重,朕又如何不懂,難道會爲報一己之恩而昏聵至將數萬大軍交由一個蠢笨之人統領,卻未讓你這個聰明人一直屈居人下,難道朕將你至於身側護衛左右,還不足夠信任嗎?”
“屬下得陛下教誨,才知自己自作聰明,方是最爲蠢笨之人!”陳墩收起一向玩世不恭的小臉,面帶羞紅向小皇帝深施一禮言道。
“哼,還算有救!”趙昺冷哼一聲,伸手將他扶起,又指指戰場道,“你仔細看下,爲何朕和倪統領都要關注一向沉寂的白虎嶺?”
“是!”陳墩答應一聲,端起望遠鏡向戰場觀瞧,這時敵軍已經再次展開,但形勢尚不大明瞭。
“你可看出什麼來了嗎?”過了好一會兒,趙昺纔再次問道。
“陛下,以屬下看敵似是要分兵進攻!”陳墩放下望遠鏡道,“敵軍的拋石機在我軍幾輪打擊下已經損毀殆盡,而敵將也意識到我軍所依仗的乃是火炮犀利,故而不再集中兵力而是將隊形疏散,以防在炮火轟擊時造成羣傷。”
“嗯,繼續說。”趙昺微微點下頭道。
“敵軍隊形疏散,看似分不出攻擊重點,但細看之下仍能看出偏重於我們防線的右翼,因而屬下判斷左翼之敵似是佯攻以吸引我們的主力,右翼纔是他們的主攻方向。”陳墩接着道。
“那敵軍爲何選擇右翼作爲突破點呢?”趙昺又問道。
“陛下也知,我們的防線形如鍋,以白虎嶺和霧連山爲邊,築壘陣地爲底。兩山高聳,而我們的主陣地卻顯低平,以常人來看當然是中間突破比較容易,卻不知這裡盡在我們的火炮射擊範圍之內。”陳墩指着整個戰場道。
“左翼的霧連山面向谷內一側山勢陡峭,難以攀登,還會受到佈置在主陣地上的火炮轟擊;而右翼的白虎嶺卻要低於霧連山,且斜刺裡橫亙在戰場之上,正可以遮蔽主陣地上的火炮轟擊,更爲有利的是其山形狹長,兩端防禦面窄,且山勢平緩,雖不利於展開隊伍,卻可集中兵力強攻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