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犒軍當然要自己出錢,當然這並不需要他去操持,自有各軍輜重前去忙乎。趙昺就一個要求,肉要管夠,酒要喝好。想想要讓幾萬人同時吃上一頓好的,所需物資也是海量的,他們幾乎買遍了周邊二十里鄉鎮的雞鴨豚羊,又在湖中捕魚撈蝦,總算湊齊了這一頓好飯。而既然是犒軍定要有酒,這個他早已有準備,來時便在紹興採購了大量的酒水,分與衆軍同飲。
當然趙昺錢也不是白花的,犒軍一是表明自己對他們做出貢獻的認可;二是用以提高士氣,美酒和美食對這些整日刀頭舔血的漢子也是一種心靈的慰藉;三是收買人心,自然只憑一頓飯就讓人歸心是不可能的,但可以表明自己身在軍中,要與他們同赴沙場。
次日整個宋軍大營之中皆是酒肉的香氣,趙昺下令將筵席擺在中軍大帳的點兵場上,密密麻麻的擺了數百桌,場面甚是驚人。但是數萬大軍別說能夠與皇帝同桌,就是同場的人都倍感幸運。而開宴前又先行頒佈了嘉獎令,對懷恩和威勝兩軍在此戰中立功者進行表彰。
追贈許汗青爲金紫光祿大夫,誥封其妻爲建安郡夫人。按說許夫人立功,其夫沾不着光,更何況是個死人,但是古時候就這規矩,妻以夫榮,要想給許夫人進爵只能先給其亡夫升官。而按照制度許汗青不過是一個進士出身,官不過五品,其妻只能是淑人,人們稱其爲夫人不過是尊稱。但現在卻名副其實,成了三品的郡國夫人。
而後又加封謝翱和謝枋得爲銀青光祿大夫,位列從三品官員;兩部麾下又有十人晉升爲都統制,三十人爲統制,統領百人。此外作戰有功的下級軍官和兵丁除了晉級之外,皆有封賞,多着數百貫,少者也有幾十貫,且即刻發放,一時間全軍沸騰,士氣大振。
趙昺十分清楚這些義軍雖然是以派去的禁軍爲骨幹,但是畢竟遠離中樞,‘覺悟’還是差一些的,只授予封號而沒有實惠是不行。所以給錢給物比只給個榮譽要管事的多,名利雙收纔是多數人的最高理想,能夠淡薄名利超脫世外的人只是極少數。而他也常以凡夫俗子自居,亦從不以愛錢爲恥,沒有錢他拿什麼維持行朝的運轉,又如何養活這支軍隊。
一場數萬人犒軍宴自然是其樂融融,上下高興,但是趙昺這頓飯沒有吃好,如今沒有了太后‘擋槍’,一切都需自己應對。而他卻並不喜歡這種喧鬧的場面,但是這也是成長帶來的煩惱,他必須適應這種形式上的東西,哪怕是充滿着虛情假意,甚至勾心鬥角的歡宴……
趙昺以爲元軍會利用援軍初到,一切尚未完備,又酒宴之後的鬆懈發起襲擊,但是枕戈待旦一夜後,夜襲並沒有發生,卻是平安度過。他起牀洗漱後,在新的行宮中轉了一圈,才發現自己居然與神仙共住一院,原來文天祥爲自己選的駐蹕之地居然是座龍王廟的別院。想想在臨安之時,衆臣以德壽宮被改作道觀爲由阻止自己遷入,可文天祥給自己主動選了這麼個地方,不禁覺得好笑。
當然能作爲行宮的地方,必然地方寬敞,房間衆多。而趙昺轉了一圈,發現這座龍王廟規模頗大,佔地足有百畝,廟宇重重共有三進,前殿供奉的是白龍王,主殿供奉的是佛祖如來,後殿卻是尊具有九頭、二十七隻眼睛、三十四臂、十六腿的藍身怖畏金剛像。趙昺知道在藏傳佛教中,這位本尊是文殊的化身。另外兩側建有僧衆住宿的房舍及藏經樓。而他的駐地只是供香客和居士們暫住的別院,裡邊卻也寬敞清淨。
看罷趙昺更覺有意思,覺得這廟有些掛羊頭賣狗肉的意思,想是當初這裡建的定是供奉佛家神仙的佛祖,但是香火不勝,信衆不多。而和尚也要生活的,面對這種淒涼的景象,便引進了‘龍王’,這裡靠近長江,航運發達,而水上討生活的人爲求平安都會到廟中施捨、上香,於是靠着外來的神仙發達了,漸漸有了規模。等到蒙古人來了,爲了適應變革,於是將後殿供奉的不知道哪位神仙給請走了,換上了藏傳佛教的人物。
趙昺感到好笑之餘,覺得廟裡的和尚看似是哪家神仙‘靈’便燒哪家香,有朝三暮四的嫌疑**商的油滑,不應是跳出紅塵的出家人所爲。但他知道成長做大是事物發展的規律,一顆種子都在努力成爲大樹,複雜的人類社會更是如此,這是生物競爭的本能性。只是人和其它動植物不同的是,人可以爲了更廣泛、更長遠的利益,去考慮社會生態的平衡,不斷的改變以適應形勢。
廟裡的和尚可能不懂這些道理,但是他們懂得如何讓自己的香火不衰,信衆不減。不過這次似乎拜錯了神,現在廟裡一個僧人都不見了,據說是文天祥在爲皇帝選擇駐蹕之地時,發現此處竟供奉着異族神佛勃然大怒。以這些僧人不忠爲由將和尚盡數收入役軍中做苦役,廟產則予以沒收,只是時間緊迫纔沒有將後殿給毀平,當下這裡都成了親衛旅的駐地,卻也不浪費。
趙昺對這位嫉惡如仇的右相也只能搖頭苦笑,一幫和尚都能給按上個罪名,看來自己有時間得找他談談了。而當他回到行宮時,文天祥已經領着幾位屬臣前來陪扈。他用膳完畢,雙方商議援軍接防的事宜,隨後各軍將領受命換防,重新佈置營寨。而他則要前去察看下鄂州周圍的地形,以便決定下一步如何破城。
社稷號坐着雖然舒服,但是船體龐大不利於行動,而龍船卻要靈活的多,且吃水較淺,適於在江湖中航行,加上良好的防護力,趙昺便仍選擇龍船出行,文天祥、謝翱和謝枋得於情於理都要陪同前往,陳墩領侍衛營搭乘龍船隨同護衛。
前方以兩艘龍船爲先導,趙昺乘坐的勇士號居中,其後又有兩艘龍船斷後,他們入南湖轉向西行駛。他與文天祥三人在頂艙前室之中,這裡視野開闊,前方情形一覽無餘。湖面風平浪靜,龍船在槳手的催動下速度很快,他拿着望遠鏡向北觀看,宋軍距城約有八里夾湖立營,挖掘了溝壕、建了土城,修起了瞭望塔,與敵對峙,沿湖樹起木欄爲柵,但總的來看還是處於守勢。
“文相,那可是黃鶴樓?”距城池越來越近,趙昺看到城南有一樓高聳,他又覺位置不對,扭臉問文天祥。
“陛下,此乃是南樓,而非黃鶴樓!”文天祥向外張望一眼後言道。
“南樓?”趙昺在腦子中搜素一番,想想四大名樓,四大書樓,都沒有南樓一說,略帶疑惑地道。
“陛下,黃鶴樓乃是孫吳時期的戰時瞭望樓,後又成爲宴飲觀景之地,卻也幾度損毀重建,至唐達到極勝,李白、王維、賈島及白居易等名家都留有佳作,崔顥之篇更是千古絕唱。入我朝之後,樓周修有小軒、曲廊、華亭環繞,仍是文人墨客吟詠抒懷之地。但南渡之後,此樓早已廢棄,故址亦不復存。”文天祥見小皇帝一臉的懵懂,連忙解釋道。
“原來黃鶴業真的已一去不返了!”趙昺聽罷嘆口氣道,可遺憾之餘,卻又感到慶幸,自己攻城難免會有毀損,現在起碼這千古名樓被毀的惡名總不會落在自己身上了。
“如此盛景被毀,確令人生憾。南樓爲我朝所建,在州治正南的黃鵠山頂,中間嘗改爲白雲閣。制度閎偉,登望尤勝,鄂州樓觀爲多,而此獨得江山之要會。我朝文士經此多往南樓登高詠唱,黃鶴樓卻漸被遺忘,聲明遠不及南樓了。”文天祥言道。
“呵呵,一樓興,一樓衰,可知國之興亡也不過如此啊!”趙昺聽罷不禁笑着感慨道。他由此想到事物的發展規律,而由盛轉衰就如一個魔咒一般控制着這個世界,樓如此,人如此,歷史仍然如此。當了皇帝以後,師傅們一向重要的教學任務就是讓他知曉國之興亡的原因,從中吸取教訓,而他又知曉後世八百年,自然比這些人有着更深的領悟。
只要學過歷史的人都知道中國歷史上有一個歷史週期律,趙昺自然也不例外,說起來中華五千年,其中經歷了不知道多少次政權更迭,而任何一個政權都會經歷興衰治亂,往復循環呈現出的週期性現象。極端的不公會導致社會原體系的崩潰,然後大亂後重新大治,從而達到新的相對公平、平衡的社會發展模式,周而復始,一直循環。大治有時會有幾百年,大亂有時候也有幾百年。
中國幾千的歷史,長期是以農耕文明爲主的農業國家,土地資源作爲最基本的生產資料,本質上就是生存資源。當作爲最大多數的農民賴以生存的基本生產資料,土地沒有了,老百姓賴以生存的經濟資源、特別是土地資源會逐漸被權貴、士大夫、地主階層給拿走了,然後皇權逐漸被架空,當他們難以繼續生存,必然要找人拼命奪取資源。當有人開始領導他們革命,就會形成推翻古代皇權的新政治勢力,這種力量足夠大就會導致朝代更迭。
趙昺也知道歷朝歷代,雖然有些是因爲皇帝昏庸導致的政權更迭,也明白有時候政權更迭並非完全因爲皇帝昏庸,而是積重難返和突發災難性事件。最典型的案例就是明朝最後一個皇帝崇禎,他生活簡樸勤於朝政,但明朝傳到他手裡已經千瘡百孔,利益集團已嚴重抱團讓其難以撼動舉步維艱,甚至上下信息都是嚴重脫節的,大量真實的民間情報根本難以及時上達天聽。最終王朝崩潰,他也披髮蓋面吊死在煤山歪脖樹上。
“陛下,能以一樓之興廢悟到國之興亡,可比當年唐太宗以鏡爲鑑,感悟國之興衰。”文天祥施禮道
“是啊,陛下這些年苦讀聖賢之書,聆聽聖人之言,行仁孝之道。今收復江南近在眼前,以聖人之道治理國家,他日定能驅逐暴元,北定中原,定能讓我朝傳至百代,萬年不衰!”謝枋得也點頭道。
“朕哪裡比的太宗賢明,只想着能收復故土,來日見到列祖列宗不被責打,百姓不罵朕是昏聵之君便足矣!”趙昺擺手道。
他清楚一個大的歷史,如果帶着個人情緒去看,往往難以去客觀認識,很多歷史事件都是經過歷史沉澱後才能真正實現客觀歷史性的評價。應當說,無論是奴隸社會、還是封建社會在其發展初始階段都是先進的,你不能因爲後來發展了資本主義社會、社會主義社會而貶低先前的制度創新和歷史進程。即便是蒙古人暴虐成性,但也不能完全否認其開創了一個世界無雙的帝國,溝通了東西文化交流,促進了國際貿易的繁榮。
而對於趙昺對於他們以儒治國的說法,他仍不以爲然。因爲儒家學說在一定程度上是一個沒有歷史感、缺乏生命力的學說,它只能任憑歷史慣性的左右。因爲儒家學說的核心主張是個人應該在自己的生命歷程中樹立典範型的高大全的仁和德,它與人的生命有限的自然規律背道而馳。
因此,依照儒家的理想治理國家,其結果必然是在一個封閉的區間內不斷循環往復,而不可能實現革故鼎新。不過趙昺現在也學乖了,他不想與衆臣在此問題上再行爭論,因爲經歷大風大浪的他深知只要一爭論又陷入無休止的辯論中,引發黨爭、政爭,一旦失控豈不是又要重蹈當年神宗年之禍,那國家如何還能穩定,更不要提發展了,尤其是在這個特殊時期更應擱置爭論,埋頭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