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結蒙元可以說是陳宜中心中的隱痛,這事情一旦被抓住把柄,不僅是名譽掃地、身敗名裂的事情,而是徹底再無緣朝堂,別說是重回朝堂,連功名都得被削去,成爲一個真正的白丁。當下小皇帝提及此事,讓他心裡咯噔一下,其在衆臣面前提起,必然有所發現,否則以其心性是不會貿然說出來的。
“陛下,姚、魏兩位尚書只不過遵從聖旨,尋找宗室後裔,由於時間倉促出了些紕漏便雙雙被禁足府中。如此小題大做,還不是爲了排除異己,而打擊同宗更是不言自明。”陳宜中確是老練,發現不對立刻就轉嫁問題,試圖將矛頭重新指向小皇帝。
“陳公就不要強辯了,當日在朝會上所謂的益陽郡王說了些什麼大逆不道的話,滿朝文武盡在耳中,陛下只是將他們禁足已是法外施恩,否則就要在天牢中捱日子了。”文天祥在旁笑笑道。
“你們這是欲加之罪,益陽郡王那是喝醉了酒渾說的,怎能作爲處罰朝臣的根據!”陳宜中卻是言辭激烈地道。
“文相,這些書信可否作爲證據?”趙昺從王德手中拿過一個小木匣遞給文天祥道。
“是,陛下!”文天祥接過木匣,小心打開,只見其中放着幾封書信,他拿出一封看了看問道,“陳公,這可是汝的筆跡?”
“這……這似是吾所寫!”陳宜中靠近眯着眼看了看,而其中大部分被文天祥以手遮掩,看不清內容,他遲疑了含糊地道。
“既然陳公承認了,那你勾結蒙元使臣的事情便是真的了!”文天祥冷笑了兩聲道。
“文相不可渾說,吾從未與蒙元使臣有過接觸,更無勾結之事。”陳宜中急忙言道。
“請幾位宰執共同審閱!”文天祥向幾位宰執施禮道。陸秀夫、張世傑、劉黻和應節嚴及鄧光薦出列,幾個人拿過匣子中的信件一一仔細審看。而陳宜中卻是如坐鍼氈一般,神色不定的看着幾個人,試圖從中找到些破綻,同時絞盡腦汁的想自己寫的什麼東西落在他們手中。
“諸位同僚,上面可是陳與權的筆跡?”好一會兒,見幾個人看罷,文天祥拱手問道。
“與權的筆跡吾最爲熟悉,這三封信無論筆跡,還是花押,可認定皆是出自其手。這幾封似是姚、魏兩位尚書的筆跡。應知事你看這兩封則是否爲留夢炎的筆跡。”劉黻與陳宜中曾是同班同學,對其的筆跡相當熟悉。而花押就相當於現代具有個人特色的花式簽名,以防被他人假冒簽字,同時又能讓人一看就知道是誰所寫,他將幾封信分門別類地言道。
“不錯,正是留漢謀的筆跡!”應節嚴戴上花鏡再度仔細看了一遍道。
“哼,陳公還要不要再看一遍是否爲你所書?”當堂再三驗證後,文天祥再問陳宜中道。
“吾不看,你們是合謀栽贓陷害,矇蔽天下人!”陳宜中萬萬沒有想到自己與留夢炎互通的書信會落到小皇帝手裡,只憑這幾封信就足以至他死地,但他仍然抵賴道。
“矇蔽天下人的是汝吧?”趙昺站起身道,“如今鐵證如山,你還在抵賴。進書儀當日遣人行刺於朕,也是出自你的手筆吧!”
“陛下,若是欲置草民死罪,又何必再度誣陷,士可殺不可辱,陛下若想要吾項上人頭自可拿去!”書信泄密的事情,陳宜中懷疑是留夢炎爲了保命而出賣了自己,但是行刺一事皆是他手下親信操辦的。知情人皆已滅口,只要打死不認,誰也不會知道真相,因而還梗着脖子嚷嚷道。
“抵賴是沒有用的,宣柳僉上殿覲見!”趙昺笑笑轉身對王德道。陳宜中這套耍賴的玩兒法他算是看透了,沒有真憑實據就來個死不認賬,被揭穿了就胡攪蠻纏,跟街頭潑婦沒啥兩樣。他想想政客這東西其實也是如此,他們爾虞我詐,撒潑打諢、笑裡藏刀,手段也高明不到哪裡去,只是比潑婦們更無恥、更卑鄙,而這貨也算是玩兒的爐火純青,學到精髓了。
不過趙昺既然想制他,就要打有準備之仗。而俗話說得好,要想讓他滅亡就要讓他猖狂,使其自以爲得計不斷的犯錯。而他就是等待,甚至慫恿,其攔駕上書罪沒事,可勾結敵國就能說道說道了,刺王殺駕就沒啥好說的了。但陳宜中不比平常人,要弄其就得讓世人服氣,衆臣心服,那就得有真憑實據,且公開透明,把其罪行公佈於天下。
當趙昺得知陳宜中要在太后回朝之日率衆擊鼓上書,便覺得機會來了,那麼就在這朝堂之上辦了他。可其卻還陶醉在重返朝堂,再度等上相位執掌國政的美夢中。自己就可以有心算無心,打他個措手不及,不僅要當面揭露其惡行,還要讓其再無興風作浪之時。
“屬下柳僉拜見陛下!”功夫不大,柳僉上殿大禮參拜道。
“平身!”趙昺擡手讓其起身,指指柳僉問道,“汝可識得此人?”
“參見陳相公!”柳僉卻先轉身向陳宜中施禮道。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陳宜中上下打量了下柳僉,吃驚地道。
“既然你們相識,剩下的事情是朕說,還是汝說?”趙昺笑着問道。
“吾昔日待你不薄,爲何要背叛舊主!”陳宜中萬萬沒有想到柳僉會出現在朝堂之上,其作爲親隨跟着自己多年,對他的身邊人全都熟悉。以賽猛虎冒充陳清,可以騙過別人,卻騙不過柳僉,那麼事情也皆已暴露無疑。
“呵呵,柳僉本就是我帥府之人,如何談得上背主。反而是陳公爲我大宋子民,曾位居朝堂食君之祿,卻不僅背國,還要弒君啊!”趙昺笑笑道。
“如此說來,當日行刺陛下的,他就是主謀!”文天祥驚問道。
“文相,刺客乃是其在占城豢養的門客,冒充獻書人陳清上殿行刺,背後之人不言自明瞭吧!”趙昺言道。
“太后,臣以爲陳宜中曾爲行朝左相,當年以聯絡占城爲名,率領戰船二百餘艘,財物數船,軍兵數萬前往,卻一去不歸,當以叛國論處!”陸秀夫出列奏道。
“太后,陳宜中當衆誹謗陛下,擾亂朝堂,臣以爲當以欺君之罪論處!”鄧光薦也出列道。
“太后,陳宜中勾結匪人,行刺陛下,擅言廢立,欺君罔上,當處以極刑!”鄧文原出列施禮奏道。
“太后,陳宜中勾結蒙元,背主叛國,其罪當誅!”大理寺丞龔行卿也向上奏道。
“此子勾結敵國,禍亂朝政,該殺!”殿上衆臣齊聲喊殺。
“該殺、該殺、該殺……”聚集在宮門外的百姓雖未聽的明白,但也看出了大概其,弄清這陳宜中卻不是什麼爲民請命的忠臣,而是一個謀權篡位、禍亂國家的奸佞,便也跟着鼓譟起來。
“太后,吾也是一心爲國,只是一時糊塗,被小人蠱惑才做出了大逆不道之事,請太后饒恕!”柳僉的意外出現,使得陳宜中的計劃徹底破產,而上下一片喊殺聲,讓他徹底慌了,連忙向太后求饒道。
“將陳宜中及一衆同犯拿下,嚴加審訊!”可楊太后卻一臉冰霜,冷冷地言道。
“臣遵命!”倪亮一招手,一隊侍衛衝到殿上將陳宜中等人全部抓捕、關押。而殿前廣場上的抓捕也隨之開始,在喊冤聲及圍觀者的鬨笑聲一場鬧劇也隨之結束,並沒有出現陳宜中期待的萬民爲其所爲的歡呼,只有咒罵和唾棄……
對於這件轟動一時的事情,朝廷只是在《帝國日報》頭版上發表一篇有關事件始末的文章,同時通過邸報將詳細始末告知各地七品上官員。而趙昺命事務局嚴密監視官方及民間的輿情,任何反應都要及時上報,妥善處置,並要求御前辦要將相關信息當日整理完畢,及時送閱。
但是趙昺很快發現自己似乎過於緊張了,起初幾日各地送上的消息如雪片般的送到他的案頭,其中既有地方官員表忠心,要求嚴懲陳宜中的上書;而事件傳開後,地方上倒是議論紛紛,輿情所反映的民意卻更多是以看熱鬧的心態來傳播和議論此事,並沒有明顯的政治傾向。而京中大小報紙在深挖了陳宜中這些年的所作所爲後,也很快對這件政治事件興趣寥寥,轉向了更爲吸引人的家常裡斷去了。
不過這件朝廷發生的大事,就如同現代的熱點事件一樣,幾天後便逐漸冷卻,像陣風吹過一樣少有人在提及,消失在人們的閒談中,還不若張家的牛生了只大象這樣的新聞有持久力。趙昺想想也是,陳宜中已經消失在人們視野中多年,而皇帝都換了好幾個,哪裡還會有人對一個早已過氣的宰相感興趣,若非其作出了這件‘大事’,恐怕已經沒有人再想起其是誰了。
對此趙昺頗爲感慨,想想陳宜中在宋末也是位叱吒風雲的人物,也曾意氣風發的與衆太學生上書彈劾丁大全,後投靠賈似道平步青雲,後又‘順從’民意將其打倒,登上了相位。主持朝政後,蒙元已經兵臨城下,他誘殺了一意遷都的禁軍都統韓震,卻在最後關頭逃走。行朝成立後更是一時無兩,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臣。可就這麼一位人物也很快被人遺忘了,但這也表明一個時代已經結束了。
民間的聲音已經逐漸冷卻,但是朝堂上對於如何處置陳宜中還是有分歧的,這是在他的意料之中。陳宜中勾結蒙元、行刺陛下已是坐實的事情,現在爭論的無外乎是殺與不殺的問題,即便是在宰執之中也存在這樣的不同意見。有人以爲應遵從祖制,不可殺;有人以爲其犯下的乃是十惡不赦之罪,早已超出祖制的範疇,理應處死。
幾次集議後,因爲爭論不下,一直難以定罪。但是趙昺知道這件事必須速決,否則爭論的範圍會隨之擴大,必然會引發‘大討論’,而結果仍不樂觀,反倒會引發新的朝爭。可就在這個時候,太后突然頒下懿旨,稱陛下征戰多時,引發重疾,雖已痊癒,但是仍需靜養,因而暫由她主持朝政。
趙昺十分納悶,自他七歲監國主持國政,這麼多年來太后基本不再過問朝政,即便遇到大事需由其御準,也往往照準。但現在剛回臨安怎麼就要奪權呢?難道真的想要在他親政之前罷黜他,另立新君。可他琢磨一番又不像,若是真有此心,在陳宜中當堂發難時就應該就勢將自己拿掉,而不必百般維護。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趙昺本想前往西宮‘請罪’,但是很快又有一道懿旨給他,讓自己前往城外御苑延祥園休養。這更加讓他迷惑,難道這是要將自己趕出京城,便於其行事,可太后是想做什麼卻怎麼也想不透。略作準備後,他辭別太后前往城外的延祥園,隨扈的除了侍衛營外,還有親衛旅一團。
趙昺這時候覺得更加不對,親衛旅是由倪亮兼任旅長的,可這一團卻有些特殊,其統領乃是楊亮節的三子楊世隆。當年蒙元南下,楊亮節護送妹子及兩個外甥南奔,並參與擁立親外甥趙昰爲帝,成爲國舅。後來隨駕至泉州,因軍務別往,及歸,少帝一行已至潮州。遂攜三個兒子世昌、世耀、世隆追到漳州,但是未能趕得上崖山之戰,前往瓊州後不久病死,被追封爲郡王。
此後楊亮節長子世昌襲其爵位,次子師耀歸鄉守陵,三子世隆投入軍中,累功至統領。組建親衛旅時,應太后要求調任一團統領。趙昺想想畢竟大家是親戚,讓自己人擔任內宮的防衛也比較放心,太后也能安心。沒想到這次居然仍讓他隨行,使他心中不免犯了嘀咕,而事情也變得更加迷霧重重,難以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