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相,是你問,還是朕問?”趙昺看人都到了,將奏表推到一邊笑笑問陸秀夫道。
“陛下請!”陸秀夫施禮道。
“好!”趙昺沒有推辭起身離座道,“周翔,你是肇事者,上前答話。”
“謹遵聖命!”周翔見小皇帝在場膽氣立漲,他知道其不會讓自己背鍋的,也一改昔日猥瑣之狀,上前施禮道。
“朕問你,當日爲何與尚書省左司發生衝突?要實話實說,不得有半點隱瞞和虛詞,否則絕不寬赦!”趙昺厲聲言道。
“屬下明白!”周翔再施禮道,“陛下即將大婚,屬下受命改造東宮諸殿,在勘察後業已依規將方案及所需人工和材料及款項整理成冊,分別報知御前及尚書省,各無異議,屬下才點起工匠入宮開工。如今工程剛剛開始不久,尚書省便遣人勒令停工,稱工程與所報不符。屬下當場提出異議,他們又不予解說,只是要求停止工程待查!”
“在開工之時,陛下一再叮囑婚期將近,工程一定要抓緊,切不可耽誤了大事。吾也以爲陛下大婚乃是國之大事,豈能耽誤。停工之後數次親往尚書省請問緣由,他們卻一再敷衍不肯告知,屬下召集趕工便未及時命工匠停工並稟告陛下。而今晨當屬下領工匠入宮開工時,尚書省左司郎中李寬突然率衆阻止入宮。屬下稱已有陛下口諭要加緊趕工,若有疑問可到御前詢問,如有御旨,吾自當停工。”周翔緩了口氣道。
“屬下好生與其說話,但其言語甚是強硬和無禮,不僅辱罵屬下,還以掌相摑,並令其手下抓捕工匠,要帶往尚書省問罪。”周翔口才本來就不錯,說起來更是頭頭是道,“屬下自疫船之上蒙陛下可憐收入麾下,歷經數次整軍,牢記陛下欽定鐵律,此乃上下共尊之御令。其中便有‘尊階級’一項,可其卻藐視卑職不說,且違抗陛下口諭,而此刻形勢緊急,眼看工匠們無辜被捕,便上前再與其理論。”
“彼時屬下着急,再請其前往御前相詢,此時可能言語上有些不妥,但屬下保證絕無辱罵之語。李郎中卻道自己聽的是尚書省的令,不關御前的事。同時又讓尚書省的衙役毆打屬下,工匠們看不過去了,便上前攔阻,其竟然令人持械毆打,致使二十多人被歐傷,無奈之下才令工匠反擊,與他們發生了衝突。皆是屬下無能,還請陛下責罰!”
“哪位是尚書省的李郎中啊?”周翔說罷,趙昺擺手讓其退到一邊,高聲問道。他心知周翔事先得到吩咐,在有準備的情況下自然不會留給對手小辮子抓,情況應該不錯。
“陛下,卑職是尚書省左司員外郎李寬!”話音剛落便有一身穿綠色官服的人從衆而出,上前施禮顫聲道。
“剛剛周翔所言事情經過,你可有異議?”趙昺上下打量了下來人,只見其官服上滿是污漬,可以看到上面有明顯的腳印,而臉上更是青一塊、紫一塊的,腫的像豬頭,顯然被揍的不輕。可此刻也只能憋着笑板起臉沉聲問道。
“稟……稟陛下!周翔所言大體……大體不錯,但卑職確是受命前去阻止,可工匠們居然無視都堂之命,其還縱容手下工匠毆打卑職,傷了同去的衙役十餘人,還請陛下爲卑職做主!”李寬回話道。
“大體不錯,那就是還有不同之處了,你且說說看!”趙昺皺皺眉不悅地問道。
“李郎中不要緊張,你要如實稟明當時情況,陛下才好爲你做主!”陸秀夫在旁又重複了一遍道。
心中卻暗道不好,他知道員外郎不過是六品或七品之官,連上朝聽政的權力都沒有,能夠遠遠的見到皇帝一眼就算面聖了,現在直面陛下問話緊張的全身發抖,話也不利索了,讓人聽了像是心虛一般。而周翔是跟小皇帝的老人了,又得器重,面聖跟喝涼水似的簡單,而殿上的人他至少一半都相熟自然不會緊張,所以能不卑不亢侃侃而談,卻已經讓人信了八分了。
另外讓陸秀夫不安的是此事牽扯到尚書省,自己作爲首官卻不知此事,直到鬧到殿上才曉得此事。而小皇帝不明情況,自然會怪罪自己暗中給其使絆子。更爲麻煩的是此事看似簡單,實際牽扯甚多,不僅只是耽誤工期,引發內廷外朝的權屬之爭,甚至還會引發關於陛下能否親政之論。進而君臣猜忌,一旦處理不好,首當其衝的就自己。
“是,卑職自當實言。”李寬向陸秀夫深施一禮,轉而又道,“陛下,卑職今日得到消息,稱將作監並未按照尚書省之命停工待查,而卑職又有稽查之責,便領所屬衙役人等前去攔阻。周主事聲稱是陛下口諭,要吾等前去御前相詢,可卑職人輕言微怎敢到御前,只能一力相阻。結果被衆工匠羣毆,也是受傷多出,而值守的護軍不但不攔阻,反而相助匠作監將卑職等人痛毆後盡數扣押,還請陛下爲卑職做主,否則日後誰敢秉公執法!”
“嗯,可還有話講!”趙昺聽罷再問,其搖頭稱沒有了,他才道,“如你所說,周翔確實告知於你,是朕口諭不準停工的,是嗎?”
“稟陛下,周寺監確實說過!”李寬點點頭道。
“周翔也曾要你到御前求證?”趙昺又問道。
“是!”
“既然周翔已經告訴了,你自知人輕言微不敢越級見朕,爲何不回稟上官,由其上奏呢?”趙昺再問道。
“這……卑職也曾差人回高上官,但事態緊急,想着先攔下再問。”李寬遲疑了道。
“好,此事稍後朕自會查證。”趙昺嘴角抽動了一下沒有再追問,轉而道,“你可知周翔身份?”
“稟陛下,卑職知道,其爲匠作監寺監,兼管軍器坊、造船廠、臨安都作院及大內匠作坊。”李寬回答道。
“你可知其是幾品官?”趙昺點點頭問道。
“陛下,寺監應是從六品之官!”李寬躬身回答道。
“朕告訴你,周翔有爵淮陽開國伯,上輕車都尉,又是幾品啊?”趙昺笑笑言道。
“其……其應是四品!”李寬聽了汗一下就下來了,他萬萬沒有想到周翔居然是有爵之人。
“哼,周翔自疫船之上便追隨於朕,在帥府就有參贊軍機之權,在瓊州可上殿參加朝會,議論朝政。你一個員外郎便敢當衆對其出言不遜,使人毆打於其,只冒犯上官一項,揍你一頓已是輕的,還敢在朕前喊冤!”趙昺冷笑聲道。
“卑職不知,實在該死,卻也是職責所在!”李寬入朝不久,哪裡知道朝中水有多深,沒想到一個寺監居然有如此高的爵位,可現在已經是騎虎難下,索性認錯不認栽,賭上了一把。
看到李寬如此,不僅趙昺笑了,連殿上的衆臣也是竊笑不已。這周翔是追隨小皇帝的舊人,與他共患過難,經歷過生死的,其即便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況且他有督造之能,軍中的戰船和武器皆出自他領導下的匠作監,從未誤過事,進而一直爲陛下所倚重。
當前別說軍中一干將領對周翔尊敬有加,就是當朝宰執都要讓他幾分,找其麻煩不如說去找死。此外其十分會做人,不僅哄得小皇帝高興,就連朝中上下的官員也都知他的情,自不會爲難他。現在別說人家佔着理,就是平白無故的打其一頓,也沒人會去深究其過,而這次李寬絕對是踢到鐵板上了,卻還嘴硬,能不讓人笑其幼稚嗎?
“此過先且記下,你又稱御前護軍偏袒匠作監,現朕已將他們喚至殿上,你們兩廂對質吧!”趙昺看向李寬言道。
“末將御前護軍親衛旅副統領***參見陛下!”趙昺言罷,在殿前候命的***上前敬禮道。
“今日前午,可是你當值?”趙昺點點頭,讓其免禮問道。
“稟陛下,今日前午東門正是末將當值。”***回到道。
“李郎中,你所參偏袒之人,可是胡副統領?”趙昺指指其問道。
“正是,其在左司衙役與匠作監工匠發生衝突時,正是他命護軍兵丁將我們痛毆,並捆綁羈押的。”李寬上下打量了***一眼,回稟道。
“既然如此,胡副統領可承認其所參?”趙昺轉向***再問道。
“回陛下,末將不認,願與其對質!”***面色平靜地言道。
“準!”趙昺頷首道。
“李郎中,吾且問你,當你率衆阻止匠作監時,吾可曾遣兵干涉?”***獲准後,轉向李寬問道。
“沒有,只是警告勿要在宮門前喧譁!”李寬回答道。
“吾再問你,你與周寺監兩人分辨之時,吾可曾相幫於他?”***又問道。
“沒有,只是遣人提醒勿要高聲,以免驚了聖駕!”李寬搖搖頭答道。
“好,當你斥責、辱罵周寺監時,吾又曾相幫否?”***上前一步問道。
“沒……沒有,胡副都統未發一言!”李寬後退了一步道。
“胡副都統,注意自己的行止,不可造次,免落人把柄,又給你添一樁恐嚇之罪!”倪亮見狀斥責道。
“是,末將錯了!”***聽了立刻遵令退回到原位,又轉身施禮道,“李郎中,吾乃一軍中莽漢,有失禮之處還請原諒則個!”
“無妨,無妨!”李寬連忙回禮道。
“謝過了李郎中。”***謝過後接着問道,“李郎中,你們兩下言語不和,起了衝突,吾可曾干涉?”
“沒有,只是遣兵在宮門前警戒,告之不得越過警戒線!”李寬再搖頭道。
“既然如此,又何來吾相幫匠作監工匠之說?”***笑笑問道。
“胡副都統前時確是兩不相幫,可此後卻下令將尚書省衙役擒拿,並施以重手,卻偏偏放過了匠作監的工匠,並未將他們同樣拿獲。這豈不是偏袒嗎?”李寬這時好像得了理,恐怕別人聽不見似的高聲反問道。
“哦,還有此等事?胡副都統又如何分辨啊?”趙昺用手指挖挖耳朵,看向***問道。
“稟陛下,末將自以爲並未做錯,請聞自辯!”***向小皇帝施禮後,沉聲問道,“李郎中問的好,御前護軍有護衛宮城之責,且早有律法規定,沒有特許不得乘車騎馬出入宮禁,未得聖命任何人不得攜械靠近宮城,違者以藐視聖上,謀逆同罪。李郎中不會不知道吧?”
“這吾自知,不需提醒!”李寬回答道。
“知道就好,當時尚書省衙役與匠作監工匠互毆,工匠們赤手空拳,而衙役們手持棍棒、刀劍鎖鏈。他們不敵,向宮門逃避。衙役們隨後追趕,不顧護軍兵丁警告,持械越過警戒線,吾只能下令將你們拿下,但他們不服管束,只能強力爲之了,而兩下動手難免會有損傷。李郎中,吾說的可有錯?”***指着李寬問道。
“有……有錯,那些工匠亦闖過警戒線,靠近宮門,爲何不將他們拿獲,卻只針對尚書省!”李寬聽了面色驟變,當時怎麼就忽略了這個事兒,持械闖宮就是被當場格殺都不會有人爲你叫屈,可事已至此,只能拉扯上他們,以死裡求生。
“原來如此啊!”***聽了笑笑道,“出入大內的工匠皆有內省頒下的腰牌,只要他們不做出違規之事,吾爲何要阻攔呢?若是李郎中也有出入宮禁的腰牌,吾甘當軍法謝罪。”
“這……”李寬徹底傻了眼,自己哪裡去偷宮中的腰牌啊,冷汗直流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來。
“衆位臣僚,可還有何異議?”趙昺起身向殿上衆臣問道。但見殿上是鴉雀無聲,剛纔一番爭辯誰是誰非都已明瞭,誰還去找那不自在。
“稟太后,此事尚書省行事雖然有過,卻難掩陛下濫用國孥之錯!”此時突然有一人出列向上施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