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相,南朝水軍已經兵至黃河口外海,封鎖了出入的水道,以致高麗水軍無法進入淮河。”蒙軍山東、河北蒙古軍都萬戶巴兒術急匆匆的闖進帥府後堂向伯顏稟告道。
“哦,南朝水軍與我朝雖未達成協議,卻也井水不犯河水,一般戰船不過長江口的,這是爲何?”正伏案處理公務的伯顏擡起頭驚詫地道。
伯顏去歲受命與南朝和議,嘆了一年毫無成果,他自知非是南朝沒有誠意,而是己方要價太高。但是也爲真金穩定朝政爭取了時間,如今後黨已經全面敗落,察必太后已經被幽閉在後宮中,桑哥業已被削去了大部的權力,基本在家務閒。
可如今朝廷的經濟危機卻是越發嚴重,失去江南也等於丟掉了錢袋子,先帝忽必烈是有名的大手大腳,而真金爲了收攏人心,自然也得拿出真金白銀的大肆封賞。西北的戰事仍未熄,消耗的錢糧無數,但朝廷百般籌措也只維持現狀,無力援西,對諸王歷年的賞賜也不得不削減,這又引發了各宗王的不滿。
破解財政危機之道,一是加徵賦稅,二是奪回江南。但是朝中權勢漸長的漢臣們以爲稅賦已經十分沉重,若是在加徵會導致民怨沸騰,在他們不斷的勸諫下,一心採用漢法的真金動搖了。那剩下的辦法只有重新奪回江南,於是乎伯顏便二次主持攻打江南。
按照制度,朝廷設有行樞密院和樞密分院,其基本原則是“遇方面有警,則置行樞密院,事已則廢,而移都鎮撫司屬行省”。所謂有警,主要是指兵事。無論全國哪個地區,只要出現戰事,多在當地置行樞密院,樞密分院也因“兵興”而設,但其主要分佈在腹裡地區以及嶺北行省。這些地區本來已有重兵屯戍,設分樞密院則是爲了進一步強化對當地的軍事管制。
不過隨着南朝重回江南,戰略重點便轉移到河南江北行省,伯顏以右相身份兼領行省樞密使,全面主持戰事。在地域上河南江北行省基本與宋朝北部地區隔江對峙,他受命後便開始謀劃,一邊以和議拖住宋軍,使其放鬆警惕,一邊重建損失慘重的水軍。
失去江南的同時,蒙元的造船能力大爲減弱,伯顏便請詔由高麗建造戰船五百艘,同時在山東、河北征募擅水者編練水軍,這樣既便於保密,防止被南朝偵知,又可達到突襲之效。而他也將行省所屬兩個都萬戶府南移,即爲戰爭做準備,又可防止宋軍渡江。
在伯顏看來,大宋的長江防線,現在就如同一條長蛇。因而他計劃由新編的水軍和回回水軍通過運河在揚州集結率先南渡,直取南朝的臨安;與此同時河南淮北都萬戶府自襄樊南下,攻打鄂州。稍後,集中兩個萬戶府的兵力在江州發起攻擊,就如同破解長蛇陣一般,按住頭尾,使他們頭尾不能相顧,再攔腰切斷,打破整個大陣。
“稟右相,高麗水軍缺乏糧餉,沿途搶了艘商船,正遇到南朝水軍!”巴兒術回稟道。
“混賬東西,他們搶了一艘商船,宋軍會派出戰船窮追不捨,圍追堵截嗎?”伯顏聽了大怒,拍案道。
“右相,這些高麗人是窮瘋了,剛剛入海便吵着要糧要餉,原來他們是空船而來,並沒有攜帶輜重!”巴兒術嬉笑着道。
“這個本相已經知曉,不是在明州已經補充過了,怎麼還去招惹南朝商船!”伯顏皺了皺眉道。當時高麗水軍要求在明州靠港泊船補充淡水,他覺着沒有什麼不妥,便答應了。誰知靠岸後,高麗水軍就以缺乏糧食,不肯再走,滯留明州。而此時正是用人之時,他也只能就地令山東河北都萬戶府給他們補充了糧食,這纔在滯留了十餘日後上路。
“想是高麗人貪得無厭,吃的嘴滑了,便又去搶劫商船唄!”巴兒術撇撇嘴道。
“是不是你們剋扣了糧餉,沒有補足其所缺?”伯顏發現巴兒術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慌亂,立刻被捕捉到了,他厲聲喝問道。
“右相……右相也知,自南朝攻陷江南後,各軍全靠屯田補充所缺,朝廷沒有一粒糧餉撥下來,各萬戶日子也很艱難啊!”巴兒術見自己的小手段被右相叫破,尷尬地解釋道。
“此時用兵,便是爲了重克江南,解決糧餉所缺。高麗水軍跨海而來,不也正是爲此,若是沒了他們,又如何跨過大江!”伯顏聽了其解釋怒色少減,卻依然訓斥道。說是這麼說,但是他當下也難以解決這個問題。
造成當下的窘境,其實是與當前的軍制有關,而伯顏也參與了設計,他自然清楚其中的利弊。蒙軍初時實行全民皆兵的制度,上馬爲兵,下馬爲民。男丁充軍出征,家屬和童僕按千戶在後方或隨軍從事生產,經營畜羣和其它產業,供應前方。滅了金、宋後,留駐的探馬赤軍有了固定駐地後,家屬陸續從草原牧區遷到中原農區,逐漸與蒙古本部脫離關係,形成了軍戶制度。
同募兵制相比,實行軍戶制,士卒不易逃亡,可以保證元朝軍隊有穩定的兵源;同時,由於軍費中的很大一部分由軍戶供給,因而可以使政府維持一支龐大的軍隊而負擔又不致過重。除實行軍戶制外,在部分地區還搞募兵,招募一些願意從軍的死士,這些人多編組於炮軍、弩軍、水手軍、匠軍中。
又與漢軍和新附軍不同,探馬赤軍戶是自備;漢軍軍人則由政府發給冬夏裝,配備武器,每人每月發給米五斗、鹽一斤;新附軍士的裝備,全部由政府供給,每人每月發給六鬥米、一斤鹽,並給其家庭發放四鬥米、一斤鹽。漢軍軍士服裝的不足部分以及其他裝備與開支,則由軍戶自理。
大體有這樣幾種辦法:或是由軍戶直接將所需費用送到軍中,稱爲封椿錢,也叫封裝錢;或是由所在軍隊預以官錢,給戍軍費,而以各奧魯所徵還官;或是先於奧魯內收斂數足,解中書省納訖,憑都、省諮文數目,於行省見在錢內支散軍人用度;比較普遍的是,由各萬戶、千戶派人到軍士所在奧魯,協同差來的千戶、百戶,向正、貼軍戶徵取。
但是出征軍人每年所需各項費用是相當大的。征戍遠方,一兵歲費,不啻千緡、千緡,這相當於五十至百石米的價值。承擔這樣的開支,對許多軍戶來說是很困難的。由於軍戶負擔過重,加之軍官對士卒的剝削和壓迫十分殘酷,以至軍戶日蹙,軍官日富。貧苦軍戶卻仍被迫出軍,久服勞苦,近者六七千裡,遠者萬里之外,每遇收捕出征,萬死一生。爲此,不少正、貼軍戶常常不得不典賣土地,有的甚至淪爲乞丐。
“右相,話是如此,但也要體諒小將的苦衷!”巴兒術皮笑肉不笑地道。
“此前每逢征戰,還能有些賞賜和搶些財物。可平定了南朝之後,朝廷令各軍鎮撫一方,實行軍屯,所屬各軍辛辛苦苦開墾荒地,剛將地養熟了,有了些收成。但是朝廷卻又要增加賦稅,將餘糧盡數收走不說,卻又在這春耕之時南調,田都沒有人耕種,定是要減產的。卻還要自備糧餉,衣裝,製造武器,待秋後繳了稅賦,剩餘的恐怕都熬不過冬天去。小將手下還有數萬張嘴等着吃飯,不早做些打算又如何應付!”
“本相自會向朝廷請免賦稅,而你們只需打贏這一仗,江南如山的糧食,數不清的金銀便都是囊中之物,還愁過了冬,吃不上飯!”伯顏聽了只能畫張餅先給他們,當下到處伸手要錢,朝廷都快揭不開鍋了,拿什麼補貼他們。但也知其所言不假,此戰要是勝了一切都好說;可若是敗了,雖然能少些吃飯的,但淮西和淮東這兩邊主要的稅賦之地也顆粒無收的話,那麼饑荒也就在眼前了。
他深知當前的情況,在設有軍屯的各衛軍,士兵被分爲正軍和屯軍兩部分,分別編組和管理。土地主要是因戰爭破壞而荒廢的空地,由朝廷發給耕牛、農具和種子,或者給鈔作興建屯田之資。但軍屯的土地仍歸國家所有,而屯軍要按規定交納糧食,作爲地租和賦稅。
正軍從事操練,負防守之責;屯軍專事耕種,爲軍隊提供糧食。屯田的士兵,有的就地落戶,或全戶入屯;有的是單身入屯,定期輪換。屯軍與正軍的比例一般爲每萬人,內有兩千屯田軍,發展到後來,屯田軍甚至佔一半,而地方各萬戶府也都撥出一部分軍人屯田,並設立千戶所管理,或立屯由百戶管理,以期多獲得些收入。
全國範圍的大面積的軍屯,對於恢復和發展農業生產,尤其是邊疆地區的開發,對於解決龐大軍隊的供給,發揮了積極的作用。但是由於軍屯官吏爲從中斂財,便殘酷壓迫剝削屯軍,且這種現象日趨嚴重,使得備受壓迫的征戍軍人和軍戶往往被迫逃亡,有的則出家爲僧道,以躲避軍役。
伯顏自然也知道巴兒術這樣的都萬戶,已經將這些屯軍和土地視爲自己的私產,每年從中獲得鉅額利潤。如今讓他們放棄嘴裡的肉,已不情願,而自己令他們補充給高麗軍,就如同虎口奪食,割他們身上的肉一般,自然是能少給就少給,能不給就不給了。可朝廷不願出錢,給些廢紙一般的寶鈔,讓他說話也挺不直腰桿兒,不敢多加訓斥,以免激起兵變。
如今得不到補給的高麗水軍,便自己去想辦法了,仗着自身的優勢,劫掠商船,憑本事自給自足了。若是平日,倒也罷了,但讓伯顏惱火的是他們分不清輕重。按照他的計劃,這些高麗水軍到達明州後,將搭載着新訓練出來的五萬水軍自淮河出海口進入,然後會同回回水軍,沿運河南下攻取鎮江後,便可順運河繼續南下,直驅杭州,奪取江東。
但是現在高麗水軍被堵在了海上不說,連搭載的水軍也跟着在海上漂。可反過來想想,高麗人也是被逼的沒法兒了。僅兩次東征日本,不僅令高麗先後打造了數千艘戰船,預備糧餉,還徵發了大批軍隊隨徵,已經讓其國力大損,民怨沸騰。這次又再次徵調,已然國力匱竭的高麗根本再籌措不出糧餉了,才讓他們空船而來。
“可否與南朝水軍商議一下,讓他們儘快退軍呢?”這時副都萬戶禿格插言道。
“怎麼商議,他們千里迢迢而來,怎會輕易退軍!”巴兒術白了自己的副手一眼道。
“將軍,南軍不是要我們交出劫掠的財物和殺人越貨的海匪,他們便會退軍嗎?只要將那些高麗人去頂罪便好了!”禿格笑着說道。
“沒有那麼容易,他們是打着爲商船護航的旗號來的,即便我們想將高麗人交出去,可其還在海上,難道讓他們去自首嗎?再者他們爲何封鎖河口,就是已經將咱們當做了幫兇,是讓你頂罪去,還是讓本帥獻上人頭啊!”巴兒術點着其言道,就差罵起沒腦子了。
“晚了,南朝水軍起初也許是真的爲商船護航,剿滅海匪而來,可他們發現如此多的戰船南下,且搭載如此多的軍兵,便已認定是要準備南下攻取江南,又豈肯放過他們。”伯顏嘆口氣道。
“右相,那就只有調回回水軍前去接應,與敵在海上決戰,將其滅了,渡江時反而會少些阻力。”巴兒術言道。
“呵呵,只怕我們根本不是南朝水軍的對手,即便派了援軍前去,恐也是有去無回!”伯顏苦笑着道。
“稟,右相、兩位都帥,又有急報送到,稱南軍自多處渡江侵擾江北!”這時又有軍兵進來稟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