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妤還是頭一次親臨戰場,雖然離戰場還有很長的一段距離,但是她還是感到有些緊張,可很快便被新鮮感壓了過去。現在他們到達水寨不過一個時辰,而在皇帝一聲令下後,整個軍事系統就高效的運轉起來。當她走進望江閣時,發現在短短的時間內,這裡已經被清理乾淨,並佈置好了崗哨,每個進入者都必須上繳隨身武器,帶進去的物品也都要進行仔細檢查,連陳鳳林都不能例外。
上了二樓,這裡已經變成臨時指揮所,寬敞的大廳已經被屏風分割成數個區域。廳中最大的一間是由四張長條書案拼成的長桌,蓋上了一張軍毯,上面擺放着地圖和燭臺,四周擺上了十幾把椅子,後面掛上了地圖,顯然是陛下與衆將的議事之所。其它幾個小間則是軍中虞侯、參軍及書辦等幕僚的位置,負責處理各種文書。
而觀賞江景最好的位置已經佈置了瞭望哨,配備了長筒望遠鏡,可以監視整個戰場的情況,皇帝和陳都統此時站在窗前,手裡都拿着望遠鏡,邊觀察,邊說着什麼,根本就沒有注意到他們上來。王妤想去打個招呼,卻被李三娘制止了。
在親衛的引領下,王妤來到一間偏廳,不過卻也掛着厚厚的窗簾,顯得有些昏暗,他好一會兒才適應。細看下這裡面積不大,因爲年久失修,很多地方油漆已經脫落,牆上也有水浸的痕跡,還有股黴味。裡邊除了兩張行軍牀,就只有一張可以摺疊的案几和兩把胡牀,以及她們的隨身物品,顯然這裡就是他們的休息之所。
“這裡好生氣悶!”王妤說着便要拉開窗簾想通通風,也讓屋裡亮堂些。
“不可!”李三娘連忙制止她道。
“爲什麼?”王妤停住手回頭疑惑地道。
“這裡之所以都掛上窗簾,是防止對面的敵軍發現此處的異常,引起他們的警覺,暴露了目標!”李三娘解說道。
“我們這裡距對岸至少也要有二十里之遙,他們怎麼可能發現呢?”王妤笑笑道,根本不相信。
“傻妹妹,若是晴朗無月的夜晚,居高臨下便可以看到數十里外的一盞燈燭發出的亮光。且現在是戰時,敵方也會嚴密的監視我們這邊的一舉一動,發現與往日不同之處便會加強觀察,影響到我軍的行動。”李三娘苦笑着說道,帶着一個軍盲在身邊本來就是麻煩事,自己不僅要看住皇帝,還要注意這個事事都好奇的小麻煩,這讓她苦惱不已。
“哦,原來是這樣。但對岸的人也看不到人的,即便看到了也會當我們是遊人,應該沒事吧?”王妤雖然停了手,卻還是懵懂不知。
“建康城是江防重鎮,而燕子磯水寨則是軍事重地,怎能會有遊人隨便出入。且咱們可以派出探子偵測敵情,敵軍同樣會向我方派出探子,收買奸細,在水寨周圍肯定就設有敵軍的暗探,他們會將看到的、聽到的及時傳遞回去。”李三娘無奈之下只能給其普及下軍事常識道。
“你沒看到出入的人皆是從後山繞行,進入閣中,就是爲了避免引起敵軍的注意。而陛下輕車簡從,一路上不進州縣,不通知當地衙門就是爲了不暴露身份,引起敵軍探子的注意。要知道陛下身份非同一般,他的動向不僅關係到朝野上下,也會影響戰局的走向,蒙元當然會時刻關注着陛下的去向,也是陛下一再強調不准我們將宮中的事情外傳的原因,有心人會隻言片語中獲知陛下是否有佯,對誰不滿等等。”
“原來是這樣,難怪陛下事事如此小心。”王妤點點頭,又猛然驚道,“如淑妃姐姐說,那這水寨中豈不是也有可能藏有敵軍的探子!”
“當然不能排除這種可能,但陳督帥和劉統領卻不會像你一般傻,只怕在得知陛下到來的那一刻,便已經下令封寨,增加了崗哨,擴大了警戒範圍,實施了戒嚴,所有人只進不許出。到了晚上,建康城也會實施宵禁,直到戰事開始纔會解除。而在指揮所的人皆是經過精挑細選的,即使如此也不準隨便出入,更不能將片紙帶出去,命令專有通信兵負責傳遞,機密信件會用密碼編寫,即便丟失或是被偷偷打開也難以破譯其中內容。”
“那我們是不是也無法走出這望江樓了?”王妤想了想言道。
“你看外邊,各部的主將都已到了,開始議事。所以從現在開始直到戰事結束,只怕只能待在這裡了!”透過門扇間的縫隙,李三娘看到一軍所屬的各部主官已經聚齊,幕僚們也已就位,扭臉笑笑道。
“既來之,則安之!”王妤聽了眨眨大眼睛想了想說道,然後起身開始收拾自己帶來的東西。
“你怎麼帶了如此多的東西,跟搬家一般!”由於此次出宮,兩人及皇帝都沒有帶隨侍的小黃門、宮女,所以一切都需要自己打理,李三娘也打開自己的背囊將所用之物拿出來,不過是一把防身的短刀,一隻水囊和睡袋、氈墊等物。可王妤卻帶了三、四隻箱籠,也不知道都帶了些什麼。
“很多嗎?這都是要用的東西啊!”王妤邊將箱籠中的東西拿出來邊道。箱籠中除了兩箱盛放着衣物外,餘下的則是妝盒、首飾匣子、整套的茶具、簇新的被褥,甚至還有些吃食等等。
“唉,幸虧此次有車仗隨行,若是騎馬,戰馬都會被你累死!”李三娘看了無奈的嘆口氣道。
“姐姐,我是不是有錯了?”聽李三娘如此說,王妤意識到自己可能又犯了錯,可憐兮兮地道。
“行軍作戰非是巡遊,此時在這裡,說不定片刻就要轉移。所以攜帶的物品要精煉,只能是必備之物,否則不僅收拾起來十分費工夫,還要消耗很多力氣。且有的時候,即沒有車船,也沒有馬匹代步,而是要徒步行軍。如此你攜帶的這許多東西就成了累贅,不等敵軍追上,就把自己累死了。”李三娘言道。
“那現在又如何辦?吾還以爲打仗就如周郎般煮酒烹茶,談笑間便檣櫓灰飛煙滅呢?”出發時直嫌帶的東西少,可當下卻都成了累贅,這讓王妤不免沮喪。
“呵呵,陛下說的一點也沒錯,你們都被那些沒有上過戰場的士人騙了。你看看屋外,哪裡有煮酒烹茶的雅興,他們不把桌子掀了便是很客氣了!”李三娘也是無語了,將房門拉開一點縫兒指指道。
“這……這是在議事嗎?”議事的地方被屏風遮掩住了,雖然看不到人,卻是可以聽到聲音,王妤側耳傾聽片刻,震驚地言道。此時應該是在談論選派哪支部隊擔任主攻,幾個主官便爭了起來,他們不僅大聲爭吵,還不時爆出粗口,還不時的傳出拍桌子,摔東西的聲響,反倒是像在打架。
“今日這還是陛下在場,他們尚有所剋制,否則還不知道鬧成什麼樣呢!”李三娘拉回王妤,將門關好,笑笑說道。
“這些人都是軍中高官了,平日看着也是彬彬有禮,現在確是如此粗魯,真讓人難以置信!”想象與現實中的差距竟然如此之大,讓王妤十分失望,甚至有些沮喪。
“軍中多是血性漢子,他們乾的也是生死相搏的勾當,話語粗魯些也不以爲奇,又何必計較這些呢!”李三娘言道,“而這種場面更是常見,我就曾見過兩個都統爲了誰做先鋒要當堂先決勝負,可他們私交卻一向很好,過後也不會相互記仇。”
“這真是一羣奇怪的人!”王妤皺皺眉言道。
“在外人看來他們脾氣是有些古怪,但是相處日久,就不會這麼想了。離開後,你卻還仍會懷念軍中的生活,想念那些生死與共的袍澤兄弟的。”
“哦……”王妤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聽着外廳中時高時低的討論聲,看着進進出出面無表情的幕僚和腳步匆匆的通信兵,任誰也看得出軍情緊急,大戰就要開始。可王妤卻聽不大懂那些軍中的術語,新鮮感一過便倍感無聊,而一日奔勞後,不免倦意漸濃,竟靠在牀上睡着了。
“宸妃,起身吃些東西吧!”
“誒,怎生如此安靜,仗打完了?爲何不叫我啊!”王妤翻身坐起,卻見屋中已經點燃了燈燭,而外廳也沒有了動靜,揉揉眼睛埋怨道。
“睡糊塗了吧?仗還未開始呢!”李三娘笑笑道。
“現在幾時了,陛下呢?”王妤揉揉眼睛,不好意思地笑笑又問道。
“現在已經是酉時了,陛下在等你用飯!”李三娘言道。
“哦!”王妤連忙起身,洗漱後又梳理了下散亂的頭髮才前去用餐。卻發現外廳中已經空落了許多,只剩下幾個值守的參軍和書辦,連譚飛也不見了。而皇帝依然則伏在書案上,就着燈燭仍在查看文卷,手裡拿着一個咬了兩口的燒餅。
“官家,先用飯吧!”李三娘給皇帝盛了一碗羹湯,放到其身前道。
“嗯,坐下一起吃!”趙昺擡頭看看兩人點點頭,咬了口手中的燒餅,又低頭去看文卷。
“官家,飯就要涼了,吃了再看!”王妤看看桌上擺着三副碗筷,但是隻有一盆羹湯,一盤夾肉燒餅和一碟醃菜,可謂十分簡陋了。
“好,軍中的飯菜粗鄙,你可能吃不慣,但也要吃飽,否則就只能餓肚子了!”再三催促後,趙昺纔將文卷挪到一邊,看向王妤道。
“官家能吃,臣妾也無不可!”王妤坐下拿起燒餅咬了一口,只覺得硬的硌牙,而其中夾着的肉甚是肥膩,入嘴鹹的齁人,又趕緊喝了口羹湯,而這湯也是寡淡無味。
“呵呵,山上沒辦法舉火,只能湊合了,待打完仗,朕帶你們到金陵城中吃好的!”趙昺見其只吃了一口便苦了臉,笑笑道。
“還好,臣妾能吃的下!”王妤勉強擠出些笑容道。
“若是覺得餅太硬,可以泡在湯裡再吃,會好一些的!”趙昺搖搖笑笑,指點其道。
“嗯,臣妾知道了!”王妤點點頭,這又超出了她的想象,自出宮這幾日,雖然沒有宮中吃的精緻,卻也不差,可沒想到來的‘戰場’上,膳食竟然這樣粗陋。
“現在先頭部隊是否已經上島?”趙昺三口兩口吃掉了一個肉餅,大聲問值守的瞭望哨道。
“稟陛下,先頭部隊已經出發,但還未發回登島成功的信號!”瞭望手回稟道。
“注意觀察,有發現後立刻回報!”趙昺叮囑道。
“官家,是不是計劃執行的不順利?”李三娘看皇帝眉頭皺了皺,輕聲問道。
“一個時辰前,先頭部隊已經出發,他們登島後擔任佈設燈標,搭建碼頭,開闢通路,修築炮兵陣地的任務。但遲遲沒有迴音,則第二梯隊就無法出航。不過今夜無月,風浪也大,想要在不被敵軍發現的情況下偷渡也不容易!”趙昺又拿過一個肉餅咬了一口道。
經過初步偵察後,回報稱青洲島上乾燥無水,沒有發現有人上島的蹤跡,且島上的蘆葦十分茂盛,高有一丈有餘,可以提供掩護。而最好的消息是,島的前沿據對岸敵軍營寨不足兩裡,完全在加程火箭彈的射程之內,可以完成支援登陸部隊,壓制敵軍投石機的任務。
趙昺又研究了水軍提供的水文報告後,發現在島東南水域,水深可行中型戰船,但是卻無法靠到岸邊,這就需要搭建臨時碼頭,以方便人員和火箭發射架上島。因此首先要派出工程部隊先行上島完成準備工作,以迎接後續梯隊逐次登島,所以他們是此戰能否實施的保證。現下算時間,第一梯隊應該已經到達青洲島,可在水上行舟什麼事情都可能發生,尤其是在夜晚,遲遲收不到消息,這讓他不禁有些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