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何處的軍兵最爲善戰,可以說的千古以來爭論最多的話題,就如同現代經常討論的那個省的人打架最厲害一樣,甚至還有人專門整出了個排名榜。但最後往往都是以爭論收場,因爲在歷史的不同時期各個地方都曾出現過勇猛善戰之軍,誰也說服不了誰!
“物吾以爲畲兵和淮兵爲何善戰?”趙昺想了想反問道。
“畲族長於荒蠻之地,民風彪悍,勇悍好鬥;淮兵多處於兩淮,而自我朝南渡以來,先後與金、蒙在此隔江對峙,征伐百餘年,自然百姓尚武!”陳昌時言道。
“物吾所言有些道理,卻非根本。想那戰國時的秦之銳士、魏之武卒、齊之技擊、趙之邊騎都是一時之勁旅。此外漢末三國之以青州兵爲主的曹魏虎豹騎、蜀漢以益州軍爲主的陷陣營,袁紹以河北兵爲主的大戟士也是無敵之存在;而後尚有東晉以江東人爲主力的北府兵、隋之燕雲十八騎、唐太宗的玄甲軍等;而我朝也非沒有勁旅,太祖之來自各地精選之兵的御龍班直、嶽武穆以河南、河北兵爲主力背嵬軍及西軍皆稱雄一時!”趙昺咂了口酒言道。
“陛下之言是意指一軍強弱,並非是由地域決定,那又與何有關呢?”陳昌時聽了覺得皇帝之言似有道理,但仍是不解,施禮請教道。
“軍之強弱,與諸多因素有關,但主要的無外乎是兵制、訓練水平、武器裝備和國之財力有關,且也受彼時的天下大勢、國之政局等影響。”趙昺略一思索道,“這也好比這桌上的蛤蜊,在江浙沿海地區也不過是尋常海味,可到北地卻是價值千錢,可這區別只是因爲蛤蜊易腐敗,難以長途販運之故!”
“陛下之喻雖形象,但吾還是難以苟同。世人常言江浙之民風不古,精於算計,卻性情懦弱,不能爲兵,因此江淮失守後才導致江南不保!”陳任翁的長子陳禮時言道
而南北蛤蜊之說也是源於仁宗皇帝與蛤蜊的一個軼聞:“仁宗每私宴,十方分獻熟食,是歲秋初,蛤蜊初至都,或以爲獻,仁宗問曰安得已有此邪,其價幾何,曰每枚千錢,一獻凡二十八枚,上不樂曰:“我常戒爾輩勿爲侈靡,今一下箸,費二十八千,吾不堪也,遂不食。”
因爲拒吃蒸蛤蜊,仁宗成就了節儉的名聲,但仁宗也許還是內心糾結了好一陣。當然這也不能怪北方人不識貨,在那時能吃上蛤蜊的人都應該有資格說自己是土豪,因此使得開封的皇帝都不由的吐槽這玩意實在價格太昂貴了。
“嗯,問的好!之所以會出現某個時代強兵出自一域,與彼時軍制是大有關係的。”趙昺點點頭道,“衆所周知,在我朝以前的歷朝歷代主要以徵發義務兵爲主,丁壯男子平時務農,戰時拿起武器,奔赴戰場。這也便導致青壯不能過長時間地立刻自己的田地,不然國家就有災荒的危險。可無法脫產意味着無法保證固定的訓練量,在當時卻只有極少數精銳纔有可能辦到。”
“如此一來便對士兵本身的素質提出了要求,若是某地民風尚武,他們本身就是弓馬嫺熟之人,且鄉村閉塞,同鄉之間很容易結成一個小共同體,他們間本有默契,就能減少了磨合時間。而漢時又在各個郡縣建立了龐大的武備庫,只需要等徵召兵們一到,他們拿起武器穿上甲冑,立刻就能執行作戰任務。這亦是之前的前秦無法做到的,得以使漢軍能封狼居胥的根本原因。”
“另外漢代採取經濟單向流通的政策,導致天下財富大量集中於西北近畿,準確地說就是關中地區。這就讓關中地區的小共同體們有着較其他地區更爲豐厚的資源配置,進一步讓漢代關中部隊也較其他地區更爲善戰。憑藉着他們,漢朝建都長安後,國都從未失陷於外族,哪怕是匈奴人也僅僅是在叛黨的幫助下殺死了個把郡守,卻連長安的邊都沒辦法摸到。”
“不要以爲讀了兩本書就在人前賣弄,與陛下相比你的見識差之萬里,纔會偏聽那些無稽之談!”陳任翁冷哼一聲道。
“父親教訓的是,吾以後必當自省!”陳禮時連忙起身施禮道。
“麟洲,勿要失禮。陛下不僅學識深厚,且對世事往往有獨到的看法,剛剛吾聽陛下之論都覺受益匪淺,孩子們能聆聽陛下教誨更是他們的福分。”陳則翁見兄弟當堂訓子,瞪了其一眼道。
“是!”陳任翁拱拱手,又轉向皇帝道,“其實屬下對此多有不解,且也深受其擾,還請陛下詳解。”
“請陛下指教!”陳昌時和陳禮時對視一眼,也起身施禮道。
“一家人何必如此多禮,朕之見解也難免偏頗,咱們也可相互探討!”趙昺擡手讓他們免禮道。而心中也覺得對於這個問題,若是身爲兵部尚書的陳任翁都困頓不解,將會給後續的事情帶來困擾,覺得正可藉此討論一番。
於是趙昺邀衆人共飲一杯後,說出了自己的觀點。府兵制到了唐代情況又得到進一步發展,由於漢末魏晉時期關中地區,遷入了大量內亞部族,導致整個西北地區從血緣到制度到文化都被改變了。就拿傳統的耕戰部隊來說,關中地區的府兵制式裝備是長矛和弓箭,這是非常典型的內亞徵召兵的裝備與中原舊有農兵制度的結合。更不提初唐時期的關隴集團有着濃郁的鮮卑血統,更讓唐朝的統治鍍上了一層內亞色彩。
西北地區憑藉着臨近首都的政治優勢和地理位置上靠近內亞腹地的自然優勢,吸收了大量來自內亞的技術和財富,擁有了凌駕於東北地區之上的軍事力量。而唐代的邊患,主要集中在西北、西南地區,其中以西北最爲緊張。西北方向的軍事壓力起到的所謂“鮎魚效應”,讓唐王朝居安思危,不斷加強軍備。
爲此唐之十節度之中,有六節度用來防禦西北邊防,並設置安西、北庭作爲唐代邊防的第一條國防線,以鞏固西域,設置河西、隴右對付西北的吐谷渾、吐藩,而朔方、河東互爲犄角,以防禦來自北方突厥和後來代之而起的回紇諸部的威脅。和東北地區一樣,西北軍隊也有着大量的外族戰士,安史之亂前,幾乎所有統軍將領都是胡人。
但和東北不同,西北地區的外族將領大多對唐朝保持着忠誠,這就導致他們和毅然反叛的東北軍隊有着宿命的對決。當安祿山帶着契丹、奚、東北漢人組成的十五萬叛軍揮師長安的時候,擋在他們面前的是高仙芝和哥舒翰的西北軍隊。可惜,當時中央的政局已經腐敗,哥舒翰病重之體被迫出戰,被俘身死;高仙芝更是因爲莫須有的貪腐罪名枉死,長安因而失陷。
之後爲了平定叛亂,唐朝任命西北軍出身的郭子儀爲衛尉卿、兼靈武郡太守,充朔方節度使,詔其率朔方軍東討。從此,以朔方軍爲首的唐軍主力與安祿山、史思明爲首的叛亂勢力的戰爭正式拉開。在這場持續八年之久的平叛戰爭中,朔方軍功績實居第一。
除了西北代表朔方軍外,來自西北的內亞部族作爲外援表現也是可圈可點。回紇騎兵在安史之亂的時候,將東北叛軍打出了騎兵恐懼症,要知道東北軍中的契丹人可是不少,在騎兵戰中回紇騎兵卻能將其擊敗,已經從側面印證了他們的騎戰水平更高一籌了。
如此一來,西北、東北出強兵的神話便被打破。但是回紇騎兵的輝煌同樣沒有持續太久。到了晚唐藩鎮們更是動不動就依仗手中的軍隊欺負中央,爲了平衡國內漢人的藩鎮,唐朝決定再次引進西北的內亞部族,這一次被選中的是沙陀人。作爲突厥人的一支,沙陀人有着彷彿與生俱來的騎射本領,又出生在西域這種被三大文明圈衝突的地方,學會了使用具裝騎兵。
從龐勳之亂開始,沙陀騎兵穿着重甲拿着鐵錘和馬朔衝擊敵陣的英姿給中原人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到了五代亂世,沙陀人的武力優勢真正地體現了出來,朱溫雖然在理論上有着更爲豐厚的資源,但是卻無法奈何用中亞蕃族武力維繫的後唐。
此後面對崛起的遼國,五千以沙陀人爲核心的騎兵在大草原上與遼太祖耶律阿保機對決,從正面將其擊敗,卻也唱響了了大唐西軍的輓歌。可惜,李存瑁作爲一個沙陀人真當自己姓李了,沒有采取類似滿清的做法去保持本部族軍隊的戰鬥力,加上戰爭的損耗,到了宋已經看不到沙陀騎兵的身姿了。
“這正是由於越向西越閉塞,且環境惡劣,一人一戶難以生存,必須依靠部族的力量才能夠活下去。因此各個氏族之間有着濃郁的地域羈絆,且部落成員往往是幾代人都居住在當地。由這樣的部族成員組成的軍隊往往對首領非常忠誠,十分願意服從各自酋長的指揮,加上部落制度保障了部落兵戰死後,其父老妻兒有基礎的生存保障,作戰起來也自然悍不畏死!”趙昺喝了口酒,又吃了個蛤蜊才接着道。
“同樣畲族世居於兩廣之地,那裡同樣生存環境異常惡劣,他們不得不與其他部族爭奪有限的生存資源,居住在半軍事化的寨子中同吃同住,這使得他們一旦對某個羣體開戰,特別容易形成編制和戰鬥力。”趙昺言道,“當年淮軍成爲我朝的軍中支柱也是同理,他們在北方淪陷後,大舉南遷居於兩淮地區,成爲客家人。面對當地土著的欺壓和遊牧民族的侵略,他們不得不形成以宗族爲紐帶的共同體,戰鬥力自然強悍無匹!”
“臣多有不解,爲何唐軍在依此引入西北各部族後,以唐之兵器和裝具,配備了來自比西域更西邊的騎兵技術後,打造了一支盛極一時的強軍,而最終又衰落了呢?”陳任翁聽罷琢磨了下皺着眉問道。
“咱們便以侵佔中原,迫使我朝南渡的女真人來說吧!”趙昺言道,他知道軍事外行往往喜歡說一支軍隊有多少人,但是有軍事常識的都知道,編制纔是一支軍隊的根本。
一羣臨時拉過來,連長官是,誰部隊番號叫什麼都不知道的單個壯丁,在戰場上很有可能會起到反作用。因此,軍事術語中一個詞叫做“成建制殲滅”,無論這支部隊戰損多少,只要部隊的建制還在,那麼恢復元氣就是時間問題。
而遊牧民族的一個部落只要出兵了,每個士兵立刻就能知道自己的指揮者是誰,自己的隊列在哪兒,一個個的部隊就是一個個天然的軍事單位,用不着磨合和訓練。因此只要這個部族不被打散重組,戰鬥力就不會被削弱。
“女真僅以數年功夫便攻滅了契丹、渤海等諸國,有着滿萬不可敵之名,可維持了不過百年便又被蒙古所滅。究其緣由,朕以爲有二:其一女真人口較少,他們在征戰中爲了補充兵力而不得不吸收漢人來補充,因而無法維繫此前的軍事系統,戰鬥力不可避免的被削弱;其二,女真人遷入中原便意味着失去了東北嚴酷環境的鍛鍊,再難以維持憑藉嚴酷環境磨練出來的伍德支撐,兵丁的戰鬥力一代不如一代,也是不可避免的事情。”趙昺分析道。
“如陛下所言,當下的韃子也在走當年女真人的老路,隨着他們所擁有的部族不斷的分裂和重組,融合進了各自不同的被征服民族,戰鬥力必將越來越弱,終不敵我朝王師!”陳任翁初時有些興奮地,當前的形勢也正印證了陛下的說法,可他轉而又一驚道,“陛下,當前我軍也在不斷擴編重組,業已逐漸打破昔日以泉州和瓊州籍爲主體的軍隊編制,是不是也會重蹈覆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