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勝利的眼淚把除了劉忠以外所有的人都嚇到了,劉萍走到丈夫身邊,撫摸着丈夫的肩膀,張着嘴想說點什麼,可看到弟弟在搖頭,沒在說什麼,李秀芹看着被姐夫眼淚驚的有些呆住的幾個孩子,趕緊帶着孩子下桌。
一直舉着酒杯的金勝利的眼淚一滴一滴的往下掉,劉忠看着默默無聲哭泣的姐夫,他知道姐夫爲了什麼哭,那麼多相互扶持的肩挨肩背靠背的戰友永遠的留在了那裡,永遠的泯滅在那個充滿硝煙的戰壕裡,一個又一個死去的戰友,對他衝擊太大了。
此時的金勝利坐在家裡,看着老婆孩子,想起那些再也不能回來的戰友,心裡刀攪似的疼,自己還有機會回來,還有機會看見老婆孩子,還有機會喝着酒,可那些永遠無法回來的同志,卻長眠在了那個被鮮血染紅的土地上,三千人啊,足足三千個戰士僅僅回來四百多,代價太大了。
金勝利一口喝乾了酒杯裡的酒,依然低着頭沒有說話,劉忠拿過姐夫手裡的酒杯又倒了一杯酒遞了過去,金勝利看着酒杯裡不斷晃悠的酒水,好像炮火轟鳴後的戰場上瀰漫的硝煙,擡起頭,瞪着通紅的雙眼看着坐在自己旁邊的劉忠,笑了,“劉忠,姐夫回來了,他們留下了,你知道嗎?滿滿一列車的戰士,三千人,還有一百多的幹部,只回來四百多,而幹部纔回來兩個,那個還在省軍區醫院,高位截肢,小劉、二黑、徐大彪、一個又一個就倒在姐夫面前。劉忠,姐夫這心裡刀攪似的,一閉上眼,就看見那些熟悉的戰友一個又一個倒在血泊裡,一場衝鋒倒下的戰士跟割韭菜似的一茬又一茬。有的戰士連個完整身體都沒有,劉忠,回來的車上。姐夫在想,是不是同樣留在那裡了,心裡會舒服。”說完扯着嘴角失聲哭了。低沉暗啞的哭聲。迴盪在有些空曠的大廳。男人的哭聲是不能聽的,如果不是到了動了真心傷了根本的地步他們不會出聲。那低啞沉重的哭聲能輕易擊潰所有的矜持。
劉忠看着耷拉着腦袋哭的像個孩子似的姐夫,眼淚也出來了,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來勸慰痛苦中的金勝利,任何語言都顯的是那麼的蒼白,真實充滿血腥的經歷,哪一個又一個倒在他面前的戰士,那種痛苦不是蒼白的語言可以撫慰的。只是拍着金勝利的肩膀無聲的安慰着,一陣又一陣的哭聲,那種夾雜在哭聲中無法掩飾發自內心的悲傷。任何一個聽到哭聲的人都忍受不了。
劉萍捂着嘴轉身離開了,聽着丈夫那飽含痛苦的哭聲。走進廚房關上門,靠在門上蹲在地上偷偷的哭了,自己的丈夫是個什麼樣她瞭解,她知道丈夫是真的抱着必死的心去的,尤其是當熟悉的戰友一個又一個倒在自己面前,他更會拼命,那掩蓋在衣服下面滿身的傷痕,就是最好的證據。
說她自私也好,沒有覺悟也罷,她真的很高興自己的丈夫能活着走回來,那怕這種喜悅會遭人詬罵,依然無法改變她迎回丈夫的喜悅,她不是不心疼那些失去丈夫、失去父親的女人和孩子,但心疼不能代替她的丈夫,她會盡自己最大的能力去幫助需要幫助的人,只是無法改變她內心真實的想法。
一場痛哭,洗刷着金勝利內心的痛苦,家的溫馨與安穩,緩解着他從戰場上帶回的傷痛,不管以後怎麼樣,如今的他,回來了,回到了老婆孩子身邊,回到了他所熟悉的綠軍營,他不會忘記那些在一個戰壕裡戰鬥過已經犧牲的戰友,他活着一天就會記得一天,當有一天,他也下去的時候,他會告訴那些人,他,金勝利從來沒有忘記過他們!
許老師的丈夫沒有跟着火車回來,本以爲是犧牲了,但第二天二姑夫卻告訴了大家,許薇的丈夫劉強就是那個留在省軍區治療的高位截肢的幹部,估計現在她也接到通知,部隊會派人送她過去,聽說,劉強一直叫着自己媳婦的名字。
曉北坐在門邊聽到二姑夫的話,想起自己的老師,跟爸媽打聲招呼,穿上衣服就往老師家跑着。不知道老師走沒走,當氣喘吁吁的跑到老師家的曉北,看到正在收拾行李的老師,張着嘴不知道該問什麼。
許薇瞭然的看着跑的氣喘吁吁的小丫頭,知道她肯定是從自己姑父那裡知道了丈夫的事,其實許薇昨天沒接到人的時候,已經做好當烈士家屬的準備,再多的眼淚也喚不回丈夫回來的腳步,本打算等丈夫的骨灰回來,她就帶着丈夫回老家,如果沒有骨灰,那麼窮其一生,她也要在那個讓人憎恨的地方找回丈夫的屍首,她不能把唯一的親人留在那個陌生的地方。
可今早這麼大的一個驚喜下來,她都有些發懵了,等緩過神之後,又哭又笑的,別說高位截肢,就是癱了傻了,那也是自己的愛人親人,比起那些永遠留下的家屬,她已經很幸運了,爲了早點過去照顧思念的愛人,趕緊收拾要帶的東西,主要就是收拾丈夫的一些衣服,殘疾了,丈夫的心情估計不會很好,無法在身體上給予任何補償,那麼就在生活讓儘自己最大的努力讓他舒服,許薇把家裡能找到的棉布全部找出來,準備到了那裡有時間給丈夫做點棉布的背心線衣穿,老躺在牀上,還是棉布的舒服。
手臂傳來的輕輕晃盪提醒着許薇時間不多,不能再想了,要趕緊收拾東西,回過神,低頭衝着跑來的小丫頭淡淡的笑了笑,繼續收拾東西。
曉北看着許老師的微笑,心裡說不出的難受,“老師,你要是傷心就哭吧,哭完樂呵呵的去看師丈,別憋着。”
許薇有些詫異的低頭看着自己的小徒弟,這孩子不會以爲自己被丈夫的事嚇傻了吧,自己不傷心,也不想哭,只想快點趕到丈夫身邊。“曉北,老師說不難受是假的,但老師的難受只是心疼丈夫受的苦,老師有什麼不知足的,你不明白你師丈對老師意味着什麼,老師很高興他能活着回來,別說只是高位截肢,就是傻子癱在牀上,老師也高興,那是老師唯一的親人。”說完拍了拍曉北的頭轉頭仔細的查看是否有漏掉的東西。
曉北聽了許老師的話,雖然不明白爲什麼師丈是老師唯一的親人,但並不妨礙曉北一顆慢慢放下的心,老師沒事就好,至於老師的親人那裡去了,跟自己也沒什麼關係,以後老師要是想說就說,不想說就算了,這樣就很好,只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見到老師,姑父回來了,最多自己還能呆到這個學期結束,就要回自己的家了。
“老師,我姑父回來了,我過完這個學期也要回家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到老師,我會想你的,也謝謝老師這麼長時間對我的教導,老師謝謝你!”說完深深的鞠了一躬。心裡是真的感謝許老師,一年的時間,認真的教導我,不光光是二胡,後期的時候,發現老師有意無意的在教導我一些禮儀,看着老師的一舉一動彷彿行雲流水似的動作,不是沒打算過,但已經求老師教導二胡了,再提別的要求就是過分了,所以一直沒好意思說,或許是自己的渴望讓老師注意到了,開始不着痕跡的教導着。
許薇看着眼前的小丫頭,說實話,通過這段時間的接觸,自己是真的喜歡這孩子,沒有同齡女孩那麼幼稚,能坐得住,不嬌氣,遇事有自己的主見,雖然有着這樣那樣的缺點,卻不是個不可造就的孩子,可惜自己現在沒時間了,以後再見的機會也少,如果....不行的事情就不要在想了,許薇打住了往下想的念頭。
“曉北迴去吧,老師一會就走了,等老師跟你師丈回來了,給你捎信,你要是有時間久來這邊看看老師,要是沒時間,就給老師寫信。去吧,回家吧、”說完摸了摸曉北的頭。
看着眼神中流露出溫柔的老師,曉北慢慢的走到老師身邊,抱住了老師的腰,偷偷的擦了擦眼淚,真的沒機會再見了吧,真捨不得啊,擡起頭的曉北,笑着衝老師揮揮手,跑了。
看着遠去的小身影,許薇的眼眶有些發酸,等什麼時候還是找時間看看這孩子吧。
衝出老師家門的曉北,心裡酸酸的,也就沒有急着回家,低着頭慢慢的走在家屬區的大道邊,腦袋裡亂七八糟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當回過神的曉北仔細打量回家的路時,曉北驚住了,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滿是綠色的軍營掛滿了白色的紙花,一朵又一朵的白色花朵,給這個本就蕭瑟的季節帶來了再也不能粉飾的悲傷,家家戶戶的門樓,乾枯的樹枝上,兩旁的路燈杆,好多好多,偶爾傳來的哭聲,曉北看着還在不斷的邊擦眼淚邊掛着白色花朵的解放軍叔叔,曉北明白了,這是在以自己的方式,迎接那些永遠留在那裡的英雄們的英魂,希望他們早點找到回家的路。
化作一縷點燃的清香,使英雄的靈魂得到一次真誠的祭奠,掛一朵白色的花朵,獻給最值得我們記住的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