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暉
“嗯？你沒意見？那就好，多謝你的配合。”
幾乎是畢明峰聲音剛說出口，七人領頭中給人感覺最強烈的那位就停下了腳下的動作，有些意外的擡頭看了過來。
在他那個位置，他整個人揹着陽光站在一層陰影裡，灰黑色的制服配上身上黑色的槍支，整張塗滿油彩的臉讓人完全看不清楚。
方紹雲覺得這人有些奇怪，好像跟身後的那些隊員格格不入一樣。就像他現在正爲了完成任務而展開交涉的功夫，身後剩下的六個人警戒是在警戒，卻完全沒有一個人分一絲注意力放到他的身上。
隊伍人員不和？還是別的什麼原因？從目前這種樣子來看，倒是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了。
“嘿，聽到了沒有士兵們。”畢明峰的不動聲色讓男人頗爲無趣的觀察了他一會兒就收回視線轉移了注意力，“主要任務目標已經確認、等待回收，次要任務的那些學員你們也該去確認一下了。對了，上次通訊得到的資料顯示等待救援的學員少了三個，那這三個就是剩下的三人了？”
依次點了點兩個岡迦族少年跟穿着學員制服的高壯人類，男人像畢明峰確認了三人的身份。之後，他揮了揮手讓身後有些遲疑的六人帶上三個學員返回研究樓確認一下其他人員的具體情況，至少在他們親眼看到那些人之前，整個救援任務還是必須進行下去的。
“可是領隊！這個中校上頭不是說……”
“我說，我是領隊你是領隊？”命令發出卻沒有換來立即執行，男人一聽隊伍中傳來質疑聲，不由眉頭一皺身體不動微微扭頭像發出聲音的方向看了過去。
“你們的任務是救援考覈中的學員不要因爲其他事情分心！剩下的其他問題，自然有我這個領隊來處理！”
“……是！”
就算不是很情願，身份在那裡擺着得到命令的六人最終還是選擇執行。
他們之中發話的那個本來還想說些什麼，卻在身側隊友的示意下叫過三個學員看了一眼畢明峰的方向猛地一轉身，向着研究樓的方向走去。
他不知道他們這個領隊留下來打算幹什麼，有心不走卻礙於命令。雖然他跟那個發出命令的人軍銜一樣，資歷也幾乎相同，可發佈任務之前帶領小隊執行任務的人卻並不是他。
一行九人，六位士兵三位學員在剩下的四人目送中離開。方紹雲對這猶如鬧劇不歡而散的局面有些好奇，更多的卻是對這羣人來歷的猜測。
他們身上的氣息他不會認錯絕對是久經磨練的那種人，可這種人活了這麼長時間、經歷過那麼多征戰，又怎麼可能不瞭解服從上級命令的重要性！或許，這中間還有什麼他們不知道的事情發生過纔會讓這七個人變成現在這樣，但目前他需要關心的並不是這件事，而是這個領隊的男人留下來的目的跟畢明峰迴首府星以後的命運。
“你跟那些隊友……”
“見笑了，新部門、新隊員尚在磨合，包括我都還沒適應。”
被畢明峰欲言又止的眼神一掃，剛纔被人質疑過的男人有些不好意思的拉了拉手套摘下頭盔夾在了腰間。
他花花綠綠的臉上根本看不清具體長相，就這麼忽然裂開嘴巴露齒一笑，兩排白花花毫無瑕疵陽光中更加閃亮的牙齒就這麼出現在了衆人眼前。
“來，來來，坐！都站着幹什麼？畢中校又不是犯人，還沒上軍事法庭定罪呢。”
滿不在乎的語氣配合他自然上前的動作，方紹雲幾乎暈倒。他實在無法想象這個不知道突然從哪個地方冒出來的傢伙，竟然會是這麼一朵奇葩。
在以前的部隊中他各種各樣的部下也算見多了，可縱觀他來到這裡之前的整整一生，還真是沒有任何一個像這人這樣自來熟、熱衷於跟人套近乎的。
那個……
他如果沒記錯的話，他還在任務中，畢明峰是他此行的任務目標吧？他難道就真的不怕畢明峰真的犯過那些事兒，趁他一個人的時候了結了他的性命？
“呵！還有魚啊？！剛好飛了一路，餓了。”
不管不顧拉着畢明峰就往火堆邊一坐，方紹雲趁畢明峰看過來的時候無語的聳了聳肩無力的看向天空。他知道這男人看他一眼的意思是讓他待會不要說話，可他也不想想他身邊那個傢伙像是那種會輕易放過在場所有人的人嗎？
“來來畢中校、畢老弟，認識一下！我，秦暉，軍銜少校，比你大三歲。”一坐下，自報名字軍銜年齡的秦暉就抓着畢明峰的右手搖了搖握了個手說話的聲音很大。
“早就想見你一面，今天總算是見着了。你不知道當初我看到你那篇特殊部隊訓練條例構想時候的激動心情，就光看那些字面上寫出來的條例還沒見你人！我就知道你一定是那種懂我們這羣人，真正在乎我們這羣人的同行！”
“……過獎。”
搞了半天，畢明峰終於知道這男人怎麼對他這種態度。
或許他說的那篇文章是一種理由，但更有可能的卻是他在執行任務之前，得到他在這裡的消息之後，發生了另外一些事情。
“魚啊，真是好久都沒吃到了。一個多月？嗯，不對！至少有兩個月了。”
秦暉被火光映紅的臉上笑的很燦爛，方紹雲則帶着沙爾塔走到他們對面坐了下去。考慮到沙爾塔現在的形態可能怕火，他特意選了一個離火稍遠的位置靠在沙爾塔毛茸茸的身上。
歪着身子坐在那裡聽着對面秦暉單方面的閒聊，他被火堆的溫度跟暖暖的陽光一曬，不消片刻之前潛水時帶來的疲勞就出現在他身上。再說，他昨晚爲了搞清楚空間的秘密也幾乎沒睡，到現在徹底沒事兒不需要再去做什麼的時候，難免的就會有些想睡覺。
“王？”
感覺到身上一沉，沙爾塔擡起放在爪子上的頭顱往身側一看。
方紹雲，竟然在這短短的數分鐘裡真的睡了過去。他能通過本能感覺到王精神上的疲憊，還想着找個什麼機會讓王休息休息，卻沒想到王自己已經堅持不住了。
這種狀態，跟他那天暴雨之中突然感覺到的頭痛應該有所關聯。要不是突然受到那種衝擊，他的王跟他自己又怎麼可能各自出現一些問題？！
“哈哈！是是是確實是！那些傢伙全都是刺頭！”
精氣神十足的笑聲不知道爲什麼再一次響起，激的沙爾塔不滿的向着對面看了過去。在他的視線裡，那個秦暉正舉着一條魚慢慢翻烤，看向之前那些人離去的方向眼神中帶着一種他解釋不了的深意。
他感覺這人雖然在笑，可是情緒上並沒有多開心。至少，在他剛纔發出命令讓另外六個人執行任務卻遭受異議的時候，他確確實實是生氣的。
“秦少校……”
“秦少校？”畢明峰的聲音讓坐在地上手中舉着魚的秦暉手掌一緊，收回了視線。“我說中校同志，你一直稱呼我少校少校的，是不是想跟我擺明身份分出個上下級？我告訴你，不管你是什麼意思，你現在已經被有關部門記檔了！在有些問題沒有搞清楚之前，你的軍銜雖然沒有撤除，可一切正常享有的權利全部停止！”
“我不是……算了，你要這麼想，我也沒什麼說的。”
被男人一刺，畢明峰也有些變了臉。他知道這個傢伙說的這些話都對，無論是身份、還是軍銜，他目前都只剩一個空殼子而已。
聯邦軍人不會再因爲他的中校銜對他敬禮，其他地方也不再因爲他的軍官身份對他禮遇。至少，在整件事情徹底解決之前，他都不能用任何法令上的上下級關係去要求任何一個看似軍銜比他要低的軍人！
“……”
“……抱歉，我不該說這些。我只是……有些遷怒。”
兩個成年男人中間一陣沉默，噼啪的火星炸裂晃得兩人眼中光彩不定。
秦暉抓着插着一條魚的樹枝橫在火上半天不動，已經徹底將一面魚身烤焦。
滾滾黑煙中他的另一隻手抱着膝蓋整張臉對着地面一言不發不知道在想着什麼，足足過了三四分鐘又或者是十幾分鍾，他纔在畢明峰安慰性的拍了拍肩膀的動作中再次擡起頭來看向了火堆的方向。
“畢中校，不要奇怪我對你的態度，有些事情那些人不知道，我知道！……你可能還不清楚，十三天前，米拉爾我的家鄉……受到攻擊被摧毀了。我的父親、母親、朋友、甚至！家鄉所有認識的人……都在那場災難中死去無一生還！”
秦暉說着話抓着樹枝的手掌開始顫抖，呼吸不自覺間變得急促。
“十一天前，我接到噩耗返回家鄉開始準備後事。你知道我當時看到家人破碎的身體是怎樣一種心情嗎？！就跟你當初立志成爲軍人時的心情幾乎一樣！”
“任何智慧生物天性都是善良的？這種說法還真是可笑！說出這番話，總是以聯邦實力不足不應該面對戰爭爲理由的那些政客，真應該讓他們跟我們這些普通人換一個位置，體驗一遍發生在我們身上的事情！”
秦暉憤怒到有些咆哮的聲音衝進畢明峰耳朵裡帶的他精神一陣恍惚，幾乎再一次看到了小時候發生在自己家人身上的那一幕。
這些經歷他曾經以爲掩藏在心裡被他埋的好好的，除了檔案上有過記載任何地方、任何人都不應該會對他提起。可是今天，現在，這一刻！這個秦暉的聲音簡直像把刀一樣活生生的剜開了他的身體割掉了他全身的肉！那種渾身血液流盡、此身毫無所依所靠的悲涼，又一次襲上了他的全身！
他現在不懷疑了，對這個秦暉的身份。
他要不是直接受命於那位將軍、直接接受他的調遣，又怎麼可能看到屬於他們這個部門重中之重的絕密資料？
“十三天前……那你家人的身後事……”
“能怎麼樣？請其他幫忙唄。”秦暉自嘲一笑舉起烤焦的魚身往嘴邊一送，一點都不嫌棄的咬了一口。“軍人的第一準則就是服從！忽然接到調令，忽然要求我跟一羣陌生的傢伙訓練，忽然要求我成爲隊長來執行莫名其妙的支援任務，我除了接受，又能怎麼辦。”
三兩口咬完樹枝上的魚，他將閃着油光的枝條往火裡一扔，調整了一下坐姿拍了拍腿上的頭盔發出梆梆的聲音。
他盤着腿，直着身子透過火光有些羨慕的看向方紹雲的方向，看着沙爾塔撐着方紹雲的身體睡得安詳。
他對於這第一次見面的孩子身份當然好奇，好奇他爲什麼會跟畢明峰這種人在一起。可是現在，在他們坐在這裡四十多分鐘將近一個小時的時間過去，他更想知道的是這個少年跟他身邊這個岡迦族人的友誼來自哪裡。
一世人兩兄弟，這句話他還記得。
要是回到幾年前，回到那場必須完成某個任務的時間，那個沒死的人過了這麼久也差不多跟他是這種彼此依靠的關係了。
“畢中校，那頭獅子是岡迦族人吧？紅色的皮毛，普通獅子身上是絕對看不到的。”
畢明峰點了點頭，同樣順着秦暉的視線看了過去。
他能感覺出這個男人對方紹雲的好奇，但他也確定、也有私心，知道在某些問題沒有得到解決之前，任何人都不要想打這個孩子的注意！
自私也好、不認輸也罷，哪個男人甘心一生像廢人那樣度過？
跟這小孩相處了這麼久，跟他說了那麼多話，既然沒見他表示出任何對進入軍隊不滿意的情緒。那麼這小子就一定會經過他的推薦進入軍隊，展現才能、走向高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