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傾的半張臉,早已經高高腫了起來,其中,還摻雜着幾縷血絲。
如果機位拉近,冷傾這樣的一張臉甚至連上鏡都很困難。
此時此刻,她連半分疼痛都感覺不到,因爲她的臉,早已經痛到麻木了。
可就算是如此,這場戲,仍舊在繼續拍下去,林子窈不喊停,她便要配合着無休止的重複,而每一次都是真打,每一次林子窈惡意的十分用力,讓冷傾真的快要,堅持不下去了。
隨着時間越來越久,下午的日頭也越來越毒辣,站在高高的戲臺之上,灼熱的陽光垂直照下,林子窈只需要每次拍完拍完打她的戲碼,便縮到陰涼的傘棚下去,而冷傾,沒有人會管她是死是活,舒服或者不舒服。
這樣的大太陽下,她就必須在下面死死的捱着。
原本從醫院裡逃出來的時候,她還沒好的徹底,身體還有些發虛,可現在……
隨着冷汗一滴一滴從額頭落下,冷傾臉色逐漸變得蒼白,她兩隻手垂在腰際,咬着牙拼命支撐着自己的身體不要倒下去。
爲了這一集的片酬,爲了母親和弟弟,她得忍,她必須得忍。
熬過這一會兒就好了。
冷傾不斷的自我安慰,即使她的嘴角都破了,在往外汨汨滲着鮮血,她都一無所知。
“再來一次吧。”
隨着林子窈清亮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冷傾深吸一口氣,再度提起精神往前走了兩步。
“林小姐,這一次,能不能一條過?”
她死死的抿着嘴脣,低聲下氣的對林子窈說道。
這是她第一次乞求這個曾經自己壓根沒放在眼裡的女人,不是爲了怕自己受更多的苦,而是想要快點拿到片酬,好給母親寄回去。
她在這裡挨的時間越久,她越不知道母親那裡會發生什麼事。
而林子窈,分明是故意針對她的,只要她低頭,她想,她也算是滿足了自己的虛榮心,總不會一度又一度爲難她。
如今的面子,真的對於冷傾來說一點都不重要,她原本引以爲傲的價值觀,早就在家道沒落的那一天,變成了金錢至上。
她深刻的瞭解到,錢,對於她來說,有多重要。
爲了賺錢,她什麼都可以不要。
“喲,前輩,你這是什麼意思啊?難道你覺得,是我故意軋戲,不讓這條過的嗎?”林子窈聞言,細長的聲調陡然拔高,一雙桃花眼眯着看向冷傾,陰陽怪氣的說道:
“前輩說這句話可要過過腦子,到底是誰的專業素質不夠才導致這條戲一直不過的?還要連累全組人都跟着你一起辛苦,如今說出這種大言不慚的話,我真的懷疑,你這種人,配得上前輩這兩個字嗎?”
她的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讓附近工作的劇組人員聽到。
雖然大部分明眼人都能看出,到底這種情況發生的究竟是誰。
可是礙於林子窈的身份,所有的人都只能睜着眼睛說瞎話。
“冷傾,請你專注一點,入戲一點,OK?”
李盛榮不滿的看向冷傾,冷冷的說道:“在我的戲裡,就算是個龍套,我要的也是專業演員,如果你再這麼不專業下去,我隨時可以把你換掉。”
聽到這話,冷傾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了一下。
這句話,還真是諷刺啊。
到底是誰不專業,不入戲,甚至藉着機會公報私仇的,通通都不是她。
可偏偏,所有的人,矛頭都只敢對向她。
冷傾微微眯眼,擡眸看向對面幸災樂禍的林子窈,她很想知道,聽到這話的時候,林子窈會不會有半點愧疚?
但是很明顯,她沒有。
因爲她是當紅的女明星,因爲她是顧臨淵捧在掌心的女人,得罪了她就等於得罪了顧臨淵。
娛樂圈很現實,沒有誰會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蠢事,就連導演都知道如何顛倒黑白,其他的人只要配合裝瞎就行了。
畢竟冷傾根本算不得什麼,連個角兒都不算。
所以林子窈這麼心安理得。
“冷傾,我給你說話呢?你到底聽到沒有?”眼看着冷傾默默無言,李盛榮不耐煩的敲了敲桌子,再度大聲說道。
冷傾舔了一下有些乾澀的脣瓣,最後走到林子窈的面前。
她以往漂亮如琉璃的眼眸此刻沒有一絲澄澈的亮光,所剩下的只有一片霧狀的灰濛。
沒有希望,沒有生氣。
如同一潭沒有波瀾的死水。
“是,是我不夠專業,不夠入戲,我很抱歉,從現在開始我會好好表演,林小姐可以再給我一次機會好好表現嗎?我希望能夠一條過。”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毫無尊嚴的響起,她承認了這一切,是因爲自己的不足。
林子窈滿意的打量了冷傾一眼,脣角勾了起來。
看着眼前的女人姿態謙卑到幾乎要低到塵埃裡,林子窈就覺得莫名的舒心暢快。
不過這還不夠,她還要讓這個女人陷入泥濘裡永遠無法翻身,這纔是她想要的。
“是麼?前輩既然這麼說了,那我也肯定會配合。”林子窈微微一笑,忽然靠近冷傾,在她的耳畔緩緩說道:“想要一次過是麼?那這一條,這一巴掌,你讓我打到爽,不許躲,我就讓你一條過,如何?”
冷傾脣角微微抽動,她的手指攥緊,半晌才苦笑一聲道:“拍戲的時候,我從來都沒有躲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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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爲劇本的要求,她不會有躲的這個動作,所以一直很敬業的她,就算面對林子窈真的巴掌,也從來沒躲過。
無論這一次,她會多用力,冷傾也未曾想過,自己會躲開。
相反,聽到這話的時候,她在悲哀中甚至稍微鬆了一口氣,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是不是代表,這一條她有希望一次過了?
“很好,看來你還不算太蠢。”林子窈輕哼一聲,語調不屑。
劇組再次準備好一切,下一條準備開拍。
在走過場說完固有的臺詞後,冷傾看着林子窈靠近,接下來就是那至關重要的一巴掌,她下意識的閉上了眼睛。
心頭,不能說不害怕。
林子窈這一次,又會使用多大的力度,冷傾不得而知。
總之她不會讓她輕鬆好過,而這未知的恐懼,讓冷傾死死的攥緊了手指。
可是,預料之中的疼痛感沒有傳來,她等到的是一道熟悉而又清冷的聲音。
“停下。”
是顧臨淵的聲音,她驀然睜開了眼睛。
不遠處,顧臨淵西裝革履,正邁着修長的雙腿朝着這邊走了過來,他面無表情,周身自帶的強大冷厲的氣場,無形之中形成了只屬於他的肅殺包圍圈,他自動成爲人羣中的焦點,而所有的人,在騷動和震驚之下,只能遠遠的看着他如同天神一樣緩緩的靠近,卻沒有幾個人,敢真的有這個膽量迎上去。
“天哪,這是顧臨淵顧總嗎?我今天總算是見到活人了!請告訴我這不是在做夢!”
“顧總本人比雜誌上還要好看幾百倍啊,之前看雜誌的時候我就被迷得神魂顛倒啊,這樣的人,真的存在於這個世界上嗎?”
“哎,林子窈該有多幸福啊,我都要羨慕死了!”
……
諸如此類的花癡言語,隨着顧臨淵的靠近,不斷從劇組的迷妹口中發出。
畢竟對於他們而言,顧臨淵這樣身份尊貴的男人,幾乎不可能,會出現在這樣一個小小的劇組,平常,她們是根本沒有機會,見到本尊的。
冷傾的臉色又蒼白了幾分,她的腳步不自覺的往後躲了一躲。
她能感受到顧臨淵如同鷹隼一般的視線朝着這裡投射而來,帶着強大的穿透力,她下意識的躲着,並不想和顧臨淵直面對上。
他是不是發現自己從醫院逃走了纔會找過來?
冷傾心情有些複雜的猜測着,雖然她覺得這樣的想法簡直是荒謬。
尤其是下一秒,林子窈的動作,更是證明她想法的可笑。
“臨淵哥哥,你怎麼過來啦?是來給我探班嗎?”
見到顧臨淵,林子窈整個人就如同大變活人一般,整個人的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她揚起粲然的笑臉,一路小跑着走到了顧臨淵的面前,在衆目睽睽之下伸手勾住了顧臨淵的脖子,嬌滴滴的說道:“臨淵哥哥,其實你不用特意來跑一趟的,這樣實在是太辛苦了。”
“不辛苦,我的時間不多,所以抽空過來看看你。”顧臨淵語調溫柔的說道,順勢揉了揉林子窈的頭髮,動作寵溺,周圍頓時譁然一片,不少人朝着她投來豔羨的目光。
林子窈的心中更爲得意。
她勾起脣角,故意回頭看向冷傾,朝着她露出勝利者的笑容。
冷傾只當做自己什麼都沒有看見,只有這樣,她的心纔不會痛,她甚至安慰自己,看樣子顧臨淵毫不在意她離開醫院,這樣的話,他或許不會和她計較,那樣就不會停掉小楓的治療了。
這樣就好,這樣就好。
她默默的告訴自己,脣角,卻傳來一絲苦澀。
原來是有血液不小心流進了嘴裡,那鐵鏽味兒散開,的確味道讓人難以忍受。
趁着如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顧臨淵和林子窈的身上,冷傾悄然往旁邊走去。
這場戲,她應該算是拍完了吧?無論如何,她現在要先去領了片酬,其他的再說。
冷傾深吸一口氣,拖着沉重的病體,打算悄然退場,這個時候,沒人會注意到她這個小蝦米。
只是她唯一沒有料到的是,有一道視線,從來之後,便一直關注着她,從未撤退。
如今冷傾要離開,那雙黑曜石般的冷清眼眸,忽的變得危險起來。
“冷傾,誰允許你離開?”
聽到顧臨淵的聲音,冷傾邁出去的腳步停滯在了空氣之中,邁出去不是,收回來也不是。
她以爲顧臨淵不會注意到她,卻忘記了,這樣人多勢衆的場合,正是羞辱她的絕好機會。
冷傾的心,一點一點涼了起來,難道,還不能結束嗎?
顧臨淵,還想要做什麼?
“我在和你說話,轉過來。”
不容置疑的口氣再度從身後傳來。
冷傾垂着眼眸,知道自己是避無可避。
她唯有緩緩的轉過身來,面對就站在自己身後的顧臨淵和林子窈,無比謙卑的朝他鞠了一躬,緩緩的說道:“顧總,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嗎?”
她的口氣客氣疏離到了極點,甚至還帶着一絲禮貌和尊敬。
這原本是顧臨淵最想看到的,畢竟這女人,曾經不知天高地厚,自以爲是,以爲他很愛她,便無法無天,行跡張狂。
他煩透了那樣的她。
可是如今,看到冷傾這樣一幅小心翼翼,謹小慎微的樣子,尤其是在他面前。
可他,沒有意料之中的得意和高興,反而覺得莫名的煩躁。
“小窈,今天拍戲,還順利嗎?”
顧臨淵冷冷的睨了冷傾一眼,卻轉頭,用極溫柔的口氣詢問林子窈。
原本的冷厲如霜和現在的溫柔似水。
兩種截然不同的態度,果然對比更能讓人心如刀絞。
冷傾囁嚅了一下嘴脣,只把頭低的更深了一些。
這不是她如今,有資格去肖想的問題,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了,現在的這一切,和她都沒有關係。
況且,似乎原本也從未屬於過她。
聽到這話,原本就挽着顧臨淵的林子窈,頓時撅着嘴巴露出了委屈的神色:“臨淵哥哥,其實我也沒想到今天會是和冷傾姐姐對戲,其實,能和冷傾姐姐對戲我還是很高興的,聽說冷傾姐姐的表演素質在業內都是很專業的呢!”
林子窈先意味深長的誇讚了冷傾一番,隨後話鋒一轉,忽然說道:“可是我也不知道爲什麼,冷傾姐姐,拍戲一直無法進入狀態,就這一條,拍了不知道多少次,整個劇組都不停的重來,大家都累死了。”
林子窈小聲呢喃,伸出了自己的一雙纖纖玉手。
“臨淵哥哥你看,我的手,都打紅了,可能會疼上一整天。”
她的語氣,再委屈不過,彷彿她不是打人的那個,而是被打的那個。
拍的是打戲?
顧臨淵的眼眸倏地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