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
冉家族老一連絮了幾個好字,裴翊一揮袖驅散了塵霧,聲音便戛然而止。
“拜你所賜,我的麻煩又多一樁。”裴翊一面拭着指縫內的血跡,一面轉頭怒視蘇慕歌,“即便幫朋友,幫到你這份上,還真是令我大開眼界。”
“謝謝。”蘇慕歌訕訕一笑,真心誠意的道了聲謝。
說實話,從前她仰慕桑行之深厚的修爲,崇高的地位,拜師於他,只是將蓬萊當做避風港。如今,卻是真心喜歡自己這位師父。離開崑崙以後,好不容易重新尋到安身之處,若非萬不得已,她也不想放棄。
事情既已發生,多說無益,裴翊沒再繼續指責她,只道:“今後在做這些傻事之前,先問一問我許不許你做,許你做,纔可以做。”
“你不許我也得做。”
“如果你非做不可,我仍不許你做,那我可以替你做。”
蘇慕歌下意識的想說一句你不見得會去做。
但她轉眸望向冉雲海消失的方向,略失了片刻神。
裴翊飛去她身畔,擡手向秦錚靈臺一指。
自從使出靈識劍氣之後,秦錚整個人似乎被掏空了,魔氣也泄去大半。一層淡褐色光璧將他整個兒籠罩住,他頭一歪,遂倒在地上。
“怎麼樣?”蘇慕歌斂下有些飄散的心思,詢問。
“你當我是神仙麼,哪有這麼快的?”本來心裡就膈應,偏偏蘇慕歌在一旁緊張兮兮,裴翊越看越火大,越看越內傷,但蘊滿真氣的手,還是拂過秦錚的丹田處,審視他體內的魔核。
裴翊的眉峰微微一蹙。
蘇慕歌看他皺眉,不由捏了把冷汗:“到底怎麼樣?”
“真是世間罕有的意志力。”
哪怕極不情願,裴翊還是禁不住誇了秦錚一句,想當年他在同化魔核之時,即便與它一脈相承,也被折磨的夠嗆,一度被魔核的力量所控制,喪失大部分理智,不知在外海殺了多少人方歇,這討厭的臭小子,才用了多久……“魔氣爆體的時候,被他強行壓制住了,並在純陽之氣與真魔之氣盤桓較量下,反利用魔核能量,突破了金丹中期,更凝練出元嬰境的靈識劍氣。”
蘇慕歌終於鬆了口氣:“不稀奇,秦錚的意志力一貫驚人。”
裴翊點點頭:“不到八十歲進階金丹中期,這恐怕已經打破了桑行之的紀錄。而且魔核在他那裡,竟比在我手中同化的更加完美。這臭小子,日後的成就實在不可估量。”
“那秦錚現在是不是沒事了?”
“損耗過重,恐怕得閉關個六七十年,纔可真正穩定住。”裴翊略一思忖,從乾坤袋內摸出一冊玉簡,“此心法教他拿去修煉,內息禍亂時,憑他的心智,再加此心法,足以壓制。”
蘇慕歌一一記下。
“那你先看顧着秦錚,我去尋弒神之力。”
“迷宮內四處是金晶,你怎麼去?”
“弒神之力不在迷宮內。”
“那你小心。”蘇慕歌也不多說,只囑咐一句,忽又想起冰蠶蛇的事兒來,“對了,精魄拿到手沒?”
“拿到了,不過先放在我這裡比較穩妥。”
裴翊說着,眼風掠過遠處一直被赤尾魔蠍糾纏的程靈犀。
蘇慕歌當即明白他的意思:“還是你思慮周全。”
裴翊提劍準備離開。
在一旁療傷的火羅剎立刻起身:“喂,我要同你一起去。”
裴翊沒說行,也沒說不行,反正噬魂劍是假的,隨她愛去不去。
……
兩人離開以後,蘇慕歌命水曜設下個防護罩,保護住秦錚。自己則坐在秦錚一側,乾乾看着程靈犀同赤尾魔蠍鬥法。
程靈犀不喊她幫忙,她也不幫忙。
睜大雙眼,光明正大的研究一下程靈犀的功法路數。
先前秦錚陷入危難,程靈犀自亂陣腳,如今見他平安無事,一顆心定下來,反守爲攻,下手越發狠辣,直逼的赤尾魔蠍連連後退。
需知道,這隻赤尾可是元嬰境界,一路被程靈犀壓着打,足以見她的能耐。
蘇慕歌讚歎,被痕悉心教導出來的徒弟,果真不一般。
不過痕教導程靈犀,似乎比當年教導自己,更添百倍用心。
裴翊之前告訴她,她和程靈犀的靈魂互換之後,身體估摸着不能再承受任何奪舍。那痕指着奪舍她的願望便落了空。
奪舍不成,所以打算真正培養出一個高手來麼?
“慕歌啊!”冷不丁的,銀霄從靈獸袋內探出半隻狼頭,森森獠牙忽隱忽現,口水噴了蘇慕歌滿頭滿臉,“大事不妙啊!”
“我說銀霄,你什麼臭毛病,別總一驚一乍的。”蘇慕歌又被它唬了一跳,攥起袖子擦了擦臉,“哪天被你嚇死,那才真是大事不妙。”
“小火甦醒了啊!”銀霄索性跳出來,化成人形,指着蘇慕歌腰間乾坤袋,神色惶惶,“雖然我感知不到,但它肯定是醒了!”
“咦,這難道不是一個好消息?”
蘇慕歌疑惑着拍了拍乾坤袋,祭出七曜鐲子,一瞧,紅彤彤的火曜鈴鐺果然已經解封了。正想問它爲何如此惶恐,突就明白了……
鈴鐺內是空的,火曜不見了!
蘇慕歌傻眼:“小火呢?”
銀霄揪着眉,一攤手,陷入失職的懊惱:“我若是知道,我還着急個屁啊。”
蘇慕歌立刻詢問鳳女和木曜:“你們都沒感覺到?”
鳳女和木曜齊齊搖頭:“它太小了,很難感覺,況且我們七隻,只有它可以離開七曜鐲子最遠而不損修爲,跨界都沒問題。”
蘇慕歌一蹙眉:“小火是什麼本體?”
“太極蜂。”鳳女說道,“尋常蜜蜂大小,是個勤勞的好孩子。”
“最喜歡吃金屬性的東西,包括礦產一類,吃夠了就會拉,拉出來之後都是提純材料,拿來煉器最好不過。”木曜有些噁心它的天賦,不過又覺得這項天賦很了不得,言辭間鄙視與誇讚同行,“不過主人並非煉器師,此項天賦廢了,最大的用處,還是攻擊金系……”
銀霄突然一拍腦門:“我的天,該不是掉進迷宮內了吧?”
“十有□□。”這正是蘇慕歌最擔心的,“我想,我之前落入焚魔窟時,是地獄之火喚醒了它。”
“你在焚魔窟上等裴翊那會兒,小火還沒動靜。”銀霄回憶,“之後咱們進了魔神殿,下了迷宮地道……”又一拍腦門,銀霄幾乎可以肯定,“再然後,我爲了阻止金晶攻擊你,化了人形,它一定是那時候醒過來的,地道內暴多金晶,全是它愛吃的……”
蘇慕歌撫了撫額:“那它啃的動麼?”
銀霄仰天長嘆:“被啃還差不多。”
“得,看來咱們還要再進一次迷宮。”
從地上站起身,蘇慕歌祭出馭獸鞭,先出手去幫程靈犀解決赤尾魔蠍。從蕭卿灼那裡學來的一身馭獸本領,她可沒有還回去,跨一個大境界打人不行,鬥獸輕鬆愉快。
銀霄鳳女木曜齊上陣,再加上程靈犀,打死它不容易,打傷它沒問題。
赤尾魔蠍舍了一截尾巴,逃了。
程靈犀冷道:“我沒求你幫忙。”
“我不是幫你,我是請你幫我看住秦錚。”將秦錚交給她,蘇慕歌放一百二十個心,“我還有事情得去做,你保護好他。”
不待程靈犀言語,蘇慕歌轉身就走。
順着迷宮出口,又跳回去了。
程靈犀看她這般心急火燎的,心下憂慮是何大事,是否同歿有關,也想跟過去瞧瞧,但留下秦錚一人在,她不放心,萬一毒蠍子再折返了怎麼辦?
程靈犀走過秦錚身畔坐下。
恍惚間,回憶起之前秦錚發瘋要殺冉雲海時,蘇慕歌準備先他一步出手時的情景。
程靈犀一直都覺得,這個女人冒充自己,因自己同秦錚的關係,一直在使喚和利用秦錚,將秦錚當傻瓜一般戲耍。
如今一看,她待秦錚,倒也是真心實意照顧着。
……
蘇慕歌跳回迷宮內,並將七曜鐲子戴在手腕上。
若是靠近火曜,鈴鐺應該會有所反應纔是。
“從哪找起?”蘇慕歌犯了愁,“一路返回地道口?”
“只能這樣了。”銀霄拿着羅盤,在窺探迷宮法陣的移動情形,“我隱身先前探路,安全的話你再過來,”又嘆,“可惜我們無法碰觸鐲子,不然我自己來就行了。”
蘇慕歌想起那些噁心的蟲子,雞皮疙瘩便浮了一身。
銀霄抱着羅盤,神色凝重的越過鴻溝結界,確定沒有危險,才向蘇慕歌招手。蘇慕歌順着它的軌跡走,一路穿梭迷宮倒也行的順暢。
直到有狀況發生。
行至中途,銀霄整個身體貼在牆面上,似乎在傾聽什麼:“慕歌,在這堵牆背後,有兩個金丹魔人正在說話。”
“裴翊和火羅剎?”
“不是,修爲明顯不如裴翊,應該在中期左右。”
“兩個金丹中期?”蘇慕歌一尋思,祭出一張隱身符籙拍在大腿上,揣測道,“莫非是白濁和七夜瑾?銀霄,你隱身。”
“恩。”
隨着迷宮內再次轉換,面前的石牆被抽離,隔壁正在說話的,果然是白濁和七夜瑾。兩魔人均是傷痕累累,七夜瑾傷的更重一些,不過傷勢明顯不是白濁造成的。
白濁同蘇慕歌一樣水屬性,而七夜瑾一身傷,更像是從火海里滾過一圈出來。
不但衣衫破損,手臂燒傷嚴重,連靈臺都是黑氣繚繞,明顯中了火毒。
迷宮的轉動,將他們分開一段距離,白濁站在崖邊,面上一派居於高位者的傲慢:“七夜瑾,我最後再說一次,將弒神之力交出來,我可以饒你不死。”
聽見“弒神之力”四個字,蘇慕歌微微訝然,她先前一直以爲,七夜瑾無緣無故消失,是爲了暗中奪取噬魂劍,原來竟是去拿弒神之力了。
再轉念一想,噬魂劍原本便是假的,七夜瑾肯定知道。
而火羅剎拿着假噬魂劍出現在魔神殿,等於告訴他弒神之力就在魔神殿。
自然要搶先一步奪到手。
“大公子,我也最後再說一次,弒神之力不在我這裡。”七夜瑾是跪着的,傷的實在不輕,一開口,竟吐出一口血來。
“你少唬我。”白濁挑了挑眉,“弒神之力整個魔域只有兩枚,其中一枚,我父親一百年前給了你師父無道,還是我親自送過去的,那個味道,我熟悉的很。”
“呵呵,大公子這鼻子。”七夜瑾虛擡了擡手,想要摸鼻子,但實在沒氣力,“大公子,你可有想過,我師徒幾人這一百年來,原本就是爲了你們天殘侯府鑄劍,我若取了弒神之力,豈有不給您的道理?”
“噬魂劍都落在火羅剎手中了,誰知道你是不是取來弒神之力去討好炎武侯!”白濁面色陡然一冷,“而且,我一直懷疑一件事情!”
“哦?”
“我父親乃劍癡,當年喜得一塊兒極品天火石,邀無道鑄出一柄絕世神兵來。二十年後,他說萬事俱備,只欠一枚弒神之力。我父親十年內翻遍了整個魔域,不知耗費多少精力,終於取得其中一枚,還再三向你師父確定,一枚可夠,你師父信誓旦旦,說一枚足以。”
白濁陰沉沉的一笑,顯得特別詭異,“結果又過了二十年,無道卻改口說那一枚弒神之力注入噬魂劍後,如泥牛入海,根本不夠。這些年,我父親一直苦尋另外一枚弒神之力的下落,一耽擱,便是六十年。”
“既是絕世神兵,豈有容易煉成的道理?”
“我父親同無道有些交情,自然信任無道,但我可從不這樣認爲。”白濁抱着手臂,在鴻溝前走了兩步,似在沉思,倏然擡頭問道,“其實,那柄寶劍六十年前便已然鑄造好了吧?!”
七夜瑾面上沒有任何表情。
但蘇慕歌卻注意到他右手食指微微顫了顫。
白濁的猜測是對的,噬魂劍竟然已經鑄好了?
這可不太妙啊。
蘇慕歌替裴翊感到憂心,這下有的他忙了。又疑惑既然劍以大成,無道爲何要隱瞞至今,還造出一柄假劍出來魚目混珠?
莫不是想要私吞那柄劍?
按照裴翊先前所講,這柄噬魂劍要在一千多年後纔會現世,那時無道早已隕落數百年,那柄劍又落在誰的手中,用以號令整個地魔族?
蘇慕歌想不通,只能認真記下他們談話的內容,準備回去一字不落的說給裴翊聽。
然而又聽白濁說道:“七夜瑾,其實我還有一件事情覺着奇怪,六十年前,你師父突然收下的那個小徒弟……”
九夜笙?
蘇慕歌微微一怔,果然和九夜笙有些關係。
但蘇慕歌打心底希望,噬魂劍一事,最好不要同他沾上關係。
可嘆事與願違,白濁說話的間隙,七夜瑾漸漸站起了身,抹乾淨脣畔的血。
越來越濃的殺氣在七夜瑾身上聚集,面上再不復之前的嬉笑,冷的似要結霜:“大公子,你可知道,有時候聰明太過,知道一些不該知道的,是會短命的。”
這番話無禮至極,但白濁的眼眸卻驟然大亮!
“哈哈哈,我猜的果然沒錯!”他像是瘋了一樣,興奮之情溢於言表,“你那個小師弟,正是噬魂劍所化!真是難以想象,難以想象啊!我父親說的不錯,無道的確是個萬年不遇的鑄器天才,不僅鑄出一柄絕世神兵,竟還將此神兵,給煉成了劍器之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