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妹,回來。”
伴隨裴翊略沙啞的聲線在身後響起,蘇慕歌旋即感受到一股天罡劍氣。
淮離原本正在調息,聞言驚了一跳!
一抹深深的恐懼在眸中一閃而過,他迅速起身掐了個訣,祭出一枚翠玉葫蘆,顫聲道:“師妹,快過來!”
蘇慕歌站在兩人中間,頭皮發麻。
手中驚鴻微微上揚,一道道天罡之氣在劍身激盪,裴翊鳳眸微沉,一字一頓,硬邦邦的道:“妖孽,速速離開我師兄的肉身,否則,我必誅你個魂飛魄散!”
淮離原本一臉緊張,聽罷這話稍稍一愣,遂指着自己驚訝道:“你你你說我……你這死怪物,胡說八道什麼呀?!”
裴翊無視他的話,手中劍氣溢熾:“蘇慕歌,速速給我過來!”
淮離的葫蘆也在一瞬間暴漲,緊張道:“蘇師妹,莫聽他誆你!”
蘇慕歌捂住耳朵喝道:“放下法器,誰都不許動!”
裴翊冷冷轉眸:“你是在命令我?”
“不是……”
兩名築基期的修士劍拔弩張,哪怕未曾動手,蘇慕歌也被其中威勢壓迫的有些心神恍惚,只得懈下防護罩,轉凝靈氣保持識海清醒,“弟子的意思是,兩位師兄稍安勿躁,容我想一想。”
兩人似乎心有顧忌,略一思量,壓下自己的靈力,只在方圓三丈內,以蘇慕歌爲中心界限,各自設下一層防護結界。
蘇慕歌擡腳就能邁進其中一人的結界,但想要邁出這一步,實在艱難。
她的目光先在淮離身上掃一圈。
淮離面色蒼白,同她對視,委屈的扁扁嘴。
從前身份雖然對立,但因爲程靈璧的關係,蘇慕歌同他也是熟悉的,她上看下看,這廝還是那副呆呆傻傻的模樣,絲毫瞧不出有何異常。
她又轉望向裴翊。
裴翊並不曾看她,薄脣微抿,眼眸稍斂,看似不急不躁,周身卻溢滿銳光,如同一把蟄伏已久、亟待出鞘的利劍。
同他一貫的氣場相似……
但怎麼覺得哪裡不太對?
蘇慕歌不動聲色的轉過頭:“淮師兄,您平時有沒有煉製丹藥偷偷拿出去賣?”
不妨她神來一轉,淮離癔症片刻,才猶豫着點頭,“有。”
“那賺來的靈石呢?”
“採買藥材了。”
“據我所知,您煉製丹藥的藥材,都是宗門提供的吧?”
“那個……”淮離嘴角抽了抽,支支吾吾的道,“其實我……”
“你什麼?”脣角微不可查地牽起,蘇慕歌上前一步,“淮師兄說不出來了?”
“我……”淮離目光閃躲,爾後回過神來,氣的雙頰通紅,“師妹,虧得咱們同爲南崑崙修士,相處也有一段日子,你竟懷疑我?!”
“弟子只是隨口問問,淮師兄何必如此緊張?”
蘇慕歌再次向前一步,手心裡緊緊攥着一張秦崢先前送給自己的高階符籙,腦門有一滴冷汗悄然滴落,嘴角卻依舊微微翹着。
倏忽一個轉身!
她將捏爆的高階符籙向裴翊砸去!
原先裴翊見蘇慕歌已經辨明立場,心防稍怠。卻見她陡然出招,再看那符籙竟出自金丹期四品制符師,右腳旋即後撤一步,下盤扎穩,氣場全開,揮出一劍!
“嘭!”
驚鴻劍出,氣勢如虹,簡簡單單一招,瞬間將那張符籙斬於半空!
“淮師兄,咱們快走!”蘇慕歌被劍氣衝出去十幾丈遠,幸虧落在淮離的防護結界內,要不然一身骨頭怕是要碎成渣渣。
關鍵時刻淮離毫不含糊,先是設下一層攔阻結界,再一拍乾坤袋,祭出一張千裡神行符拍在大腿上,將蘇慕歌攔腰抱起,一路向北面山崖狂奔!
一路換了四個方向,直到跑進一片詭異峽谷,方纔停下。
“不行,我沒靈力了。”淮離將蘇慕歌放下地,擺着手跌坐在地上,氣喘吁吁地道,“怪哉,爲何靈力消耗的如此厲害,我得補充一下……”
“恩。”蘇慕歌也一同坐下,盤膝調息。
“那個,師妹啊。”淮離一面磕着靈丹,一面暗暗瞥她一眼,“莫怪師兄多嘴,師兄只是好奇,你究竟如何分辨出來的?”
“弟子曾聽人說,裴師兄是個孤兒,除卻金光道君一位親傳師父之外,還有一位掛名師父,乃瀛洲定禪閣千葉大師。”蘇慕歌側眸,朝來時路淡望一眼,“裴師兄每一年,都要前往定禪閣聽千葉大師講禪,耳濡目染之下,劍意中往往蘊含一線善念,故被稱爲慧劍。但方纔裴師兄的劍氣太過狠戾,其間似有一股怨氣,好似殺戮之劍……”
淮離若有所思:“的確如此。”
蘇慕歌的神情略帶一絲疲憊:“淮師兄,那怪物力量並不強悍,但它不僅可以另闢虛空,還能封印咱們的識海,改由它來操控。僅憑這一點,長老們想救咱們恐怕需要耗費一些時間,秦崢師兄會不會有事?”
淮離沉吟;“眼下那怪物正在四處尋找你我,咱們不如趁此罅隙去救秦師弟?”
蘇慕歌皺眉:“但它將秦崢抓去哪兒了?”
“我先前曾跟了它一路,有個地方,大有可能是它的老巢。”淮離站起身,向蘇慕歌伸出手,“走吧,死馬當成活馬醫,無論對錯,咱們暫且過去瞧上一瞧。”
“一切但憑師兄做主。”
蘇慕歌就着他的手腕起身,誰知腳下一個虛浮,向前猛然一摔!
淮離自己也受了傷,一個不留神,被蘇慕歌撞了個滿懷。
“師、師妹,你可還好?”溫香軟玉在懷,淮離抽身不是,不抽也不是,雙手高高舉起,面部僵硬,“我方纔檢視過你的傷勢,並不重呀。”
“淮師兄有所不知,自從進入千山絕道以後,我這雙腿就變得極爲沉重。”蘇慕歌毫無男女之防,死乞白賴的靠在淮離胸前,“而今一受傷,反應越發明顯了,淮師兄你抱我走吧。”
淮離愣住:“什麼?”
蘇慕歌一條胳膊已經搭在他肩膀上:“救秦崢要緊,走吧。”
意思是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麼,況且之前不也抱過了嗎?
淮離再三猶豫,終於攔腰將她抱起,貼上千裡神行符繼續飛速奔跑。
待抵達一處幽閉山谷外時,淮離早已累的氣喘吁吁,靈力再次不支,終於忍不住嘟囔:“師妹,看你個子小小,身無四兩肉,不曾想……”
“師兄是在嫌我重麼?”
蘇慕歌挑挑眉,掙脫了他的懷抱。
淮離羞赧一笑,繼而面色凝重的指着一處石壁:“我先前尾隨那血眼來到此地,它就突然不見了,我猜,此地應當存在一道結界。”
“結界?”
蘇慕歌緩緩上前一步,伸出一隻手按在石壁上,蹙眉道,“淮師兄築基期的修爲都探查不到,慕歌就更別提了。”
淮離嘆氣:“可惜我受了傷……”
蘇慕歌略一沉吟,一拍儲物袋,將七曜獸魂鈴取出:“銀霄,快出來。”
一陣白煙過後,銀霄神氣活現的抖了抖毛。
蘇慕歌交代:“你過去瞧瞧,可有破陣的法子。”
銀霄合上眼皮兒感受許久,沒用傳音,直接了當的道:“確實有道結界。”
淮離驚訝地盯着銀霄:“只不過一階小獸,竟就可以說話了?”
銀霄給他一記少見多怪的眼神,在石壁前來回走了一圈,思忖道:“破開不難,不斷以靈力擊打這塊兒石壁便是,以淮道長現如今所剩下的靈力,估計要擊打個二十來下吧。”
蘇慕歌“恩”了一聲,一手負於身後,一手把玩着七曜獸魂鈴,轉眸望向淮離:“淮師兄,我這契約獸略懂陣法,它說的您也聽見了,辛苦您了。”
“蘇師妹,你這鐲子必定是件至寶吧?!”淮離根本不曾聽見她的話,注意力完全被銀霄給吸引,“能否借我瞧一瞧。”
“師兄,先辦正事兒。”蘇慕歌哭笑不得,“破了結界再看不遲。”
“哦。”淮離一臉失望,只能先收回自己的獵奇之心,吞下一顆補氣丹,開始蓄力向石壁打去。就如同精英堂內的站樁練習,一下、一下、一下……
“呯!呯!呯!”
不多不少,整整打了二十下,只見石壁裂開一條縫隙,接着“轟”一聲坍塌!
繼而呈現在眼前的景象,實令蘇慕歌怵然!
半徑不足五丈的山谷腹地內,處處是粘稠血紅的絲網,那些絲網裡流動着紅色液體,也不知是不是血液。而絲網之上,每隔半尺左右,便掛着一顆拳頭大血紅色的小眼珠子!
足足有幾萬顆!
正一眨不眨的盯着蘇慕歌!
胃中一陣翻騰,蘇慕歌張口便要吐出來。
就在她彎腰那一瞬,只覺得手中一輕,七曜被人搶了!
蘇慕歌凜然轉頭,只見淮離正笑吟吟地欣賞手中銀鐲。
“原來你附了淮師兄的身!”
“對啊。”
把玩着手中銀鐲,淮離體內發出一陣女人輕笑,“自作聰明的小丫頭,我正愁怎樣從那冷麪修羅手中搶走你,你卻自個兒跟着我跑了。”
蘇慕歌冷冷道:“秦崢呢?”
“你說那純陽之體?”血瞳咂咂嘴,“嘖嘖,還是精火靈根呢,實乃千年難得一遇的好飼料,自然抓來餵給我的孩子們了,現在麼,估計已被分拆乾淨了吧?”
“你敢!”
蘇慕歌眼眸一沉,“我警告你,速速將人給我吐出來!他若是燒了一根頭髮絲,你信不信,我一把天火燒了你的老巢!”
血瞳哈哈大笑:“死到臨頭,竟還口出狂言……”
她一直在笑,笑的前俯後仰,絲毫沒有注意到,七曜上一顆紅色鈴鐺一直在吸收它的力量。
銀霄目不轉睛的盯着日曜,眸中光芒越來越盛,兩隻前爪疊在一起不斷揉搓着,緊張自語:“快吸、快吸、快吸……”
“嘭”!
火鈴猛地迸發出一道火花!
銀霄一跳三尺高,咬着尾巴轉起圈兒來:“嗷嗷嗷!鳳女醒了!鳳女醒了!”
還不待血瞳反應過來,七曜獸魂鈴已從她掌心“嗖”的飛了起來,蘇慕歌一伸手,便落在她手中。只聽天空一聲炸雷,一道紅光自火鈴內豁然竄出,直衝淮離胸口撞去!
淮離被撞在石壁上,又從石壁滾落在地,吐出一口鮮血,昏了過去。
火光漸漸散去,一名身材極爲嬌小的紅髮女子出現在眼前。
看似已經化爲人形,其實並無手臂,只有兩片極大的長翎紅翅膀。
更不曾穿着任何服飾,唯有幾處關鍵部位被羽毛擋住而已。
“鳳女!”萬年不見,銀霄飽含熱淚,撲上去便要給它一個熊抱,“我的心肝小鳳鳳!”
“淫霄?”
鳳女初初醒來,仔細辨了辨,繼而皺起兩道英挺紅眉,抱着翅膀,飛腿一腳,直接將它踹上牆!“你他媽滾一邊去,老孃嫌髒!”
血瞳看着這一切,自淮離體內脫離,露出了自己的原形,勃然大怒:“原來……原來你一路上一直教我抱着你,是爲了借用我的血火之力,助你解封日曜!”
蘇慕歌將鐲子丟回儲物袋,嗤笑一聲:“可惜你力量不強,只能讓你再打二十下結界,釋放出更多力量。嘖嘖,原本你是想引我將七曜拿出來的吧,可惜偷雞不成蝕把米喲。”
血瞳直拿腦袋撞牆:“一路上你盡在騙我!原來你一早知曉我是假的!”
“憑你那拙劣的演技,真以爲能夠騙過我麼?我假意相信你,正是爲了麻痹你,一來解封日曜,二來揪出你的老巢。”
蘇慕歌再是一聲嗤笑。
但她很沒有底氣。
血瞳似乎可以操縱神識,所以她的僞裝簡直無懈可擊,一開始的時候,蘇慕歌真的完全無法分辨,甚至一度認爲裴翊纔是被附身的那一個。
之前她對血瞳講的理由句句屬實,裴翊許是自幼受到千葉大師影響,總愛說什麼凡事留一線,故而凌厲劍道之中,時常帶着一絲柔軟。
而方纔他的劍氣,攝人心魄,殺伐果斷……
蘇慕歌忍不住自嘲一笑,從前她在裴翊面前隱瞞痕的存在,隱瞞自己的兇狠,隱瞞了太多太多,其實裴翊也對她有所隱瞞的吧?
他們兩個看似一對兒神仙眷侶,誰曾想,背後竟是如此荒唐。
然而無論如何。
蘇慕歌絕不信裴翊會被什麼妖物操控肉身,修者恆修心,他是她見過道心最爲堅定之人,除非死,否則不可能。
事實證明,她賭對了。
“呵呵,即使解封了日曜,你以爲憑你們現如今的修爲,能夠安然無恙的離開?”血瞳尖叫道,“我殺了你,一樣可以得到七曜!”
“你能殺我早殺了,”蘇慕歌殘酷的指出一個事實,“你屬火,而我天生冰靈根,你無法侵佔我的身體,所以你的神通對我無效。”
“你!”
“受死吧!”
靈氣一霎而出,蘇慕歌從腰間抽出馭獸鞭,凝聚冰魄之力,便向血瞳抽去,一面囑咐道,“你們兩個,速將淮師兄喚醒!”
銀霄心情沮喪,蹲在角落裡畫圈圈。
鳳女則聽話的走去淮離身邊,歪着頭看了兩眼,直接一翅膀忽閃過去:“喂,快點兒醒一醒!”
被打了十幾下之後,淮離幽幽轉醒。
他的胸口疼的厲害,側身吐出一口血來。
鳳女嫌惡的後退一步,居高臨下瞥他一眼:“男人真是沒用!”
被附身的時間內,淮離全然不知發生何事,並且六識遭受重創,只覺恍恍惚惚。待瞳孔漸漸聚焦,他呼吸一滯:眼前這是個什麼玩意兒?!
沒穿衣服的裸|女?
爲何做這種夢?
努力搖了搖頭,他六識愈加混亂,噴出口血,再次昏了過去!
“快將他打醒啊!”
蘇慕歌這廂快要頂不住了,就在這場戰鬥中,她突破了練氣四層。
但血瞳再不濟,也不是她這區區練氣修爲可以抵抗的,之前對付程靈璧使用太多冰封術,她的靈氣已經虛耗乾淨,再如此下去,恐會傷及丹田。
千鈞之際,一道凜冽劍光閃過。
一道分爲二道,兩道分爲四道,四道分爲八道……
如一張細細密密地網,從四面八方向那顆血色眼珠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