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音塔共一百二十層,蘇慕歌修煉至金丹圓滿,也只抵達過第八十九層。
而至第一百層起,便屬於崑崙禁地。據說一百層以上,每一層只關押一名囚犯,如若擅闖,輕者廢除修爲,重者處死!
蘇慕歌眼下有些心悸,第一百二十層關押的,該是何方神聖?
雖然身上罡氣不正,但似乎非妖非魔。
那修士冷不丁轉頭望了蘇慕歌一眼,疑惑道:“你是何人?”
蘇慕歌向後緩退幾步,本想重新由血池返回底層,卻發現她跳上來的地方,竟是一處平地,哪裡還有血池的影子?
蘇慕歌手心直冒冷汗,笑着問:“閣下又是何人?”
“在下……在下乃崑崙弟子,不……”那修士稍稍一怔,低頭沉思片刻,爾後長施一禮,微微一笑,“不,在下乃崑崙精英堂首席大弟子。”
“首席大弟子?”蘇慕歌一愣,“南崑崙還是北崑崙?”
“我崑崙自上古以來便只有一個,何曾分什麼南北?”那修士眉眼彎了彎,溫文爾雅的又施一禮,“不知仙子來自何門何派,瞧你這身打扮,不似我崑崙修士。”
“在下……”蘇慕歌心中暗暗計較着,遂拱了拱手,“在下乃蜀山天河長老座下記名弟子蘇牧,見過南師兄。”
“原是天河真人高徒。”那修士眼眸露出一絲喜悅,爾後卻疑惑道:“怪事,在下尚未自報家門,仙子如何知悉在下姓南?”
蘇慕歌原本只是試探,結果卻如遭雷擊,愣在當場!
天!
眼前這位不是旁人,正是自家師伯,空華聖君座下大弟子南懷翎!
那個在世人眼中,因爲對抗邪劍修早已隕落的崑崙前任掌門!
蕭卿灼不是說南師伯不知下落了?
爲何會被鎖在天音塔最高層?
不過想想也能理解,當年代打事件如此不光彩,爲了延續崑崙道統,空華師祖冒着心魔纏身難以飛昇的危險,誅殺掉幽都王滅口,又豈會放任南師伯離開崑崙?
南師伯是空華師祖一手栽培起來的,殺了,他老人家捨不得。
唯有將他囚禁起來。
只是這天音塔真有如此厲害,堂堂元嬰期大能,都無法逃脫不成?
“蘇仙子?可是在下言語冒犯了?”
南懷翎見蘇慕歌久久不言,心頭有些惴惴不安,便又拱手相問。他這身襤褸裝扮,同他言行舉止極不相稱,蘇慕歌卻沒覺得滑稽,反而有些心酸。
誰能想象,一代宗師,如今卻成了一個半瘋半傻的癡人。
這便是道統傳承,必須付出的代價麼?
蘇慕歌深吸一口氣,展顏笑道:“南師兄不要誤會,我只是一時感懷。”
“不知仙子感懷何事?”南懷翎的聲音溫柔綿軟,“不妨說出來,你我一同參詳。”
“沒什麼。”
蘇慕歌微微搖頭。
南懷翎動了動脣,正欲張開,秘境內竟陡然颳起一陣狂風。那狂風似刀子一般,一道道割在南懷翎身上,劃出一道道血痕。
蘇慕歌下意識後退幾步,此乃天音塔禁制對囚犯所設定的酷刑!
南懷翎卻無動於衷,直到看到自己身上的血,他眼眸倏然一片赤紅,臉色漸漸變得猙獰,望天狂笑道:“師父,您告訴我,究竟何爲正道,何爲邪道?!爲了弘揚正道而採取的殺戮,得到的究竟是什麼道?!師父,告訴我,這不是道,這不是我崑崙要延續的道統,這是罪!”
風暴過後,連着一道道天雷。
南懷翎舒展長袖,哈哈大笑,迎着天雷一瞬飛的無影無蹤!
……
蘇慕歌在原地坐了許久,心頭百感交集。
直到確定南懷翎不會再回來了,才上前戳破泡泡,將宵練取回。
她從不曾來過塔頂,不清楚如何下去。
但必須尋路離開。
塔頂同塔底差不多,青霧繚繞,只是神識可視距離更短一些。
“現在怎麼辦?”蘇慕歌嘆氣。
“找路唄。”銀霄也嘆了口氣,“別在碰上他了,瞧着怪心酸的。”
“其實,這也是他道心不夠堅定造成的……”
蘇慕歌嘆罷,選了一條僻靜甬道行走。
走過百丈之後,嗅到一股妖氣。
蘇慕歌駐足,勉強放出神識,只見前方不足七丈處,竟有一個直徑約爲一丈的蛛網,蛛網上不見蜘蛛,卻黏着無數骷髏。
血腥味極爲濃重,卻並非人血。
蘇慕歌不打算驚動對方,決定繞路,卻又聽見一陣小娃娃的低聲哀泣:“姐姐……姐姐救我,姐姐救救我……”
蘇慕歌眉頭一皺,只見蜘蛛網最下方,竟黏着一個白白胖胖的嬰孩兒,面色蒼白,正抱成一團瑟瑟發抖。
是隻參妖。
雖無害,不過她也不是爛好心,何況尚有要事在身。
蘇慕歌眯了眯眼,不搭理它,繼續前行。
“救救我……姐姐……”小娃娃抽泣的厲害,“姐姐……救救我……”
“姐姐……”一聲聲姐姐叫出來,蘇慕歌的腳步便有些重。
她依稀想起當年尋到天養屍體那一瞬。
不自覺的,蘇慕歌向蛛網的方向走了兩步。
雙手即將碰到小娃娃時,小娃娃突然陰險一笑,手腳陡然化爲八條長了刺的腿!她心頭猛地一震,不妙,竟入了迷障!立刻祭劍,宵練一個迴旋,只見一道白光劈下,在慕歌同蛛網之間隔開一道縫隙!
蘇慕歌拇指被咬了一口,一個後翻,冷冷道:“大膽妖孽!我本欲饒你一命,你竟自尋死路,休怪我手辣無情!”
說罷提劍上揚,在半空劃出一道閃電:“破劍式!”
到口的肥肉丟了,嬰兒蛛同樣氣惱,盤踞蛛網,張口吐出數萬條蛛絲,直奔蘇慕歌的面門!“小小練氣境修士,也敢大放厥詞!”
劍光同蛛絲對上,在半空爆出火光。
“鳳女!”
蘇慕歌今天的心情簡直糟糕透頂,再也懶得同它糾纏,“給我燒了它!”
話音一落,便有一團火焰自乾坤袋中激射而出。
蛛網瞬間燃起。
“天火!”嬰兒蛛大驚失色,連聲呼救,“主人,主人,速速救我!”
少時,只聽一陣琵琶聲急促傳來。音波化爲力量,竟滅掉了天火。
蘇慕歌眼眸一亮,擅長使用音波功,正是她要抓的琴魔!
“小丫頭,你是如何跑來塔頂的?”
倏忽一道光影閃過,只見一名姿容妖冶穿着暴露的宮裝女子,出現在蘇慕歌三丈以外。此女上半邊面孔帶着純白色鏤空面具,雙臂纏着豔紅輕紗,倒抱琵琶,並以纖長十指輕輕撩撥,“你可知道,此乃崑崙大禁。”
蘇慕歌不動聲色,愈發覺得姜老魔不靠譜。
窺探琴魔修爲,應該無限接近金丹。哪怕天音塔內關了兩百載,日夜遭受摧殘,魔元以損,可縱觀她的神情,一點也不像南師伯那般瘋魔頹喪,反而很滋潤的模樣。
對不住了姜老魔,這個忙,她蘇慕歌恐怕幫不上。
“晚輩只是無意中到此的,正欲尋路離開。”
“還想走?”
檀口輕啓,琴魔一字一頓,“擅、入、者、死。”
話音一落,一道音波直衝蘇慕歌靈臺飛去!
蘇慕歌橫劍便擋,被音波衝擊出幾丈遠,一個趔趄,並沒有摔倒。只這一招,可見琴魔的確損了魔元,不只修爲倒退的厲害,壽數恐怕也不長了。
一個藥魔,一個琴魔,看來魔族叛逃者,當真沒有什麼好下場。
“前輩,莫要逼晚輩出手。”蘇慕歌冷冷道。
“哦?”琴魔輕輕一笑。
一連遭遇幾番變故,連個喘氣兒的時間都沒有,蘇慕歌靈力耗的差不多了,無法在控劍,便一抽腰間馭獸鞭:“晚輩知道您功底深厚,但晚輩也不是您隨隨便便惹得起的人。”
琴魔神色一頓:“你是靈獸閣弟子?”
蘇慕歌皺眉:“是又如何。”
琴魔抱琴的手微微一抖:“蕭、蕭卿灼,他可安好?”
蘇慕歌愣了愣:“前輩認識我蕭師叔?”
“你先回我,他可安好?”
“除卻還餘下不到十年壽元之外,其他一切安好。”
琴魔聽罷,訥訥道:“原來他的壽元,也將盡了……”
蘇慕歌瞧她臉上表情古怪,不由猜測她同蕭卿灼之間的關係。正腦補各種可能的時候,乾坤袋內突然一熱,倏忽飛出一個闊口玉瓶,正是姜頌給她的封魔瓶!
蘇慕歌脫口而出:“前輩小心!”
琴魔怔忪間,回神一見封魔瓶,立時大驚。逃已是來不及,封魔瓶倒扣在她頭頂,一道結界立刻將她封印!
瓶子內傳出姜頌冷硬如鐵的聲音:“同我回幽都!”
“姜長老,求您放過屬下吧!”琴魔蜷縮在地上,不斷掙扎,“屬下不願回幽都,屬下想要留在天音塔……”
“不行!”
“回去是幽禁受刑,天音塔內同樣是幽禁受刑,您告訴屬下,究竟有何不同?”
“叛逃者一律抓回幽都,此乃我之職責所在!”
“姜長老,整個魔族十二部,恐怕也唯有您還記着幽都王的鐵律……”琴魔哀聲笑道,“您不覺得,自己十分可笑麼?”
“強詞奪理,莫非因爲爾等墮落,我便要一同墮落不成?”硬邦邦的聲音中,略帶一絲疑惑,“其他魔人叛逃,我尚可理解,但我實在不理解琴魔你,爲何寧願在此受苦,也不願回去?”
“我……”琴魔支吾不言。
“姜前輩,可否聽晚輩一言?”
蘇慕歌已在心中認定,琴魔同自家蕭師叔有段舊情,說不定琴魔會被抓進天音塔,正是因爲愛慕自家師叔。再說不定,自家師叔之所以日日一副死樣子,也是因爲心愛之人被抓進天音塔的緣故。
姜頌頑固,嚴守人魔界限,只要不觸及他的底線,性命便可無虞。蕭卿灼便不一樣了,萬一讓他知悉自己乾的好事兒,往後的日子可真難以想象。
於是她道:“琴魔前輩既不願離開,您何苦強人所難?”
姜頌冷冷回她一句:“我們幽都之事,無需你一個外人插嘴。”
“那行,晚輩不插嘴。”
蘇慕歌果真乖覺的閉了嘴,直接祭出翦魂,飛身上前,咔擦一聲剪斷封魔瓶灑下的禁制,“晚輩只動手總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