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蘇慕歌和雷婷離開仙城。
木曜以咀骨魔花汁液,配製出更爲腐臭的味道,用來掩飾蘇慕歌的靈氣味兒。
兩人一路出了仙城,小心翼翼的走到碼頭,一路暢通無阻。
且說蓬萊島共分爲外島和內島,外島居住着一些散修和大量依傍蓬萊派而生的島民,內島則爲蓬萊派屬地,乃是外島的數十倍大,分佈着三十六洞天和七十二福地。
海船隻能抵達外島。
而且唯有瀛洲一艘海船,每日辰時初刻出發。
故而瀛洲海灘上擠滿了修士,兩人購買船票後,便老老實實躲在甲板角落。
待辰時整,海船揚帆。
雷婷緊張的東張西望,回頭傳音:“蘇……”
蘇慕歌輕輕翹起戴着黑色手套的食指,擱在脣前:“噓……”
雷婷吐了吐舌頭,捏出一道傳音符,寫了一段話遞過去:“蘇姐姐,這不是挺順利的嗎,你爲啥一直在城中逗留?”
“之前一直都有一名金丹修士在此把守,那位前輩昨天才離開。”
蘇慕歌也寫了一段話遞過去,神識不斷在海船上巡睃。或許兩人身上臭味太過濃郁,她們這個角落只有幾個人,包括昨天在客棧遇到的高人。一個大男人蜷縮在角落,黑色斗篷將腦袋裹得嚴嚴實實,似乎在睡覺。
她好奇,但並不特別好奇。
在修仙界內,任何匪夷所思都是正常的。
神識一瞥,倏然窺見岸上漸行漸近的幾道身影,她不由微微皺起了眉。
程嘉致和羽文霜他們來了。
“停下!”
不知是誰大喝一聲。
蘇慕歌同衆人一樣,轉頭望向正向自己靠近的幾人。
程嘉致展袖飛上甲板,點頭向船商以示歉意。
“儘快。”他們手中持有城主玉令,船商不高興也不敢攔。這兩個月,他已經習慣了這種例行檢查。更何況今天這位的態度,比之前那幾位不知和氣多少。
程嘉致一揚手臂,掌心現出一顆拳頭大的乳白色珠子:“去!”
珠子內豁然抽出一絲絲白光,向甲板上衆人擴散。
雷婷瞪大雙眼:“他手中託的是什麼寶物?”
“破隱珠。”蘇慕歌淡淡掃了一眼,“以他目前的修爲,大概可以窺探出金丹中期以下修士的真身。不過,使用這法寶之後,靈力耗損嚴重,至少得休養半年。”
“那咱們豈不是完蛋啦?”雷婷抓了抓蘇慕歌的手,手心直冒冷汗。
“你怕?”
蘇慕歌眼眸微微一沉,準備趁機嚇一嚇她。
在慕歌看來,她和雷婷只是萍水相逢,這丫頭的安全問題完全不在她的考慮範圍。但萬一雷婷真因爲自己有個三長兩短,於她而言,又是一樁責任。
“當然會怕啊!”
雷婷畢竟年紀小,閱歷淺,同那麼大一個家族對抗,說不怕是假的。“但怕不怕和做不做,完全是兩碼事。”她又撇了撇嘴,“所以你就別費心思嚇我了,嚇死在這我也不會走。”
蘇慕歌無語,只能將後面的話嚥下。
反手拍拍她的手背,改說一句:“無需過多憂心,我自有辦法對付他。”
雷婷使勁兒點頭:“我就知道,蘇姐姐是無所不能的!”
這話聽的蘇慕歌一陣胃疼。
程嘉致的神識探在蘇慕歌所在角落時,猛地一頓,彷彿有一堵牆,將他隔絕在外。他放眼望去,視線只在蘇慕歌身上停留片刻,便移到她身後,那名裹着黑袍睡大覺的古怪修士身上。
“可有什麼發現?”
羽文霜看他神情有些不對,也望了過去。
程嘉致沒有說話,雙眸一瞬不瞬盯着角落位置,手中握着破隱珠,直接走上前。身後幾個人立刻祭出寶劍,紛紛跟上。
船上的氣氛登時冷凝下來,人人斂聲屏息。
瞧這情況,是發現了通緝犯吧?
雷婷深吸一口氣,小手摸上背後的棺材,隨時準備去拿千鈞劍。
銀霄一眯眼:“慕歌,能不能告訴我,你究竟有什麼打算。你該知道,一旦打起來,咱們逃走不難,但在你結丹之前,休想離開瀛洲、前往蓬萊了。”
蘇慕歌一言不發。
她盯住程嘉致,傳音:“夾子,停下,別再向前走了。”
程嘉致的腳步倏然一滯,這個稱呼許久不曾聽過了,而叫他夾子的人,天下間只有一個。好一會兒,他才訝然道:“小犀?”
“恩,是我。”
“你……爲何打扮成這樣?”程嘉致似乎有所警覺,“聲音也變了?”
“你怎麼從外海回來了?”蘇慕歌不答反問,她在走一步險棋,賭程靈犀還沒有告訴程不滅真相,賭程不滅知道換魂真相後,也不會告訴其他人,“之前你同叔父吵架,不是告訴我,此番非結丹不回的麼?”
“靈璧死在融天洞,你也失蹤,族中出了這麼大的事情,我豈能不回。”寥寥幾句話,似乎將程嘉致的狐疑打消,“這段日子你去哪兒了,究竟融天洞內發生了何事?”
“此事稍後再說。”蘇慕歌頓了頓,“十一哥,殺死姐姐的兇手,就在這艘船上。我已經跟了她一路,只差最後一步。”
程嘉致眼眸一沉:“哪一個?”
“她有幫手,而且幫手委實厲害,咱們幾個加起來,也未必是對手。”
“父親稍後便到。”
“可你現在將她抓出來,她再跑掉,誰也找不着。”蘇慕歌沉沉道,“你若信得過我,就裝作探查不出什麼,收了你的破隱珠,讓海船離開,我自有辦法。”
“不行,你一個人……”
“十一哥可以留在船上,助我一臂之力。”
程嘉致猶豫片刻,果真收了破隱珠,轉頭望向船商:“沒事了,可以。”爾後不知對羽文霜兩人說了什麼,兩人的神色都有些古怪,一臉莫名其妙的下了船。程嘉致則走到角落的位置,盤膝坐下。
海船再次揚帆,向蓬萊駛去。
雷婷納悶極了,但他坐得近,她不敢傳音。
銀霄倒是沒有顧慮:“你這唱的哪一齣,騙他離開不就行了,怎還留他上船?”
“他不是重點,重點在他爹、我三叔程不通身上。萬一程不通追上來,咱們唯有死路一條。”
“你想以程嘉致要挾他?”
“再強的人,也有弱點。“蘇慕歌面無表情,“程不通幼時身體羸弱,並不是修仙的材料,後來偶得機緣,飲了古獸之血,終練就半獸之身。修爲增長雖快,但卻有一樣弊端,那就是脾性異常暴躁。他老人家老來得子,一貫當程嘉致眼珠子似的疼,只要程嘉致死了,他必定急怒攻心,屆時失去人性意識而獸化,沒個十天半個月,根本醒不過來。待那時,別說咱們抵達蓬萊,想必早已離開十洲三島多時了。”
“你這招真玄,”銀霄咂咂嘴,“也虧這小子好騙。”
“不,他一點兒也不好騙。”蘇慕歌搖搖頭,“我這位十一哥,瞧着貌不驚人,卻是程氏家族小輩之中,最最厲害的一號人物,絲毫不輸給裴翊他們。只是他不怎麼插手家族事務,常年在外海遊歷,所以十洲三島內對他的評價不多。”
銀霄一訥:“那怎麼……”
蘇慕歌的眼眸起先冷了冷,而後黯了黯:“作爲養女,程不滅將我捧得太高,程家子弟一直都很排斥我。程嘉致則不同,他個性十分叛逆,卻對我照顧有加,在家族中,我同他的關係最好……”
聲音漸漸弱了下去,蘇慕歌心口有些堵。
上一世,她同程嘉致的感情,一直非常要好。程嘉致待她,比親妹妹還要親。
哪怕有着程不滅和程靈璧的前車之鑑,現如今的蘇慕歌也可以確定,程嘉致是真心待她好的。但她現在卻必須算計他,甚至,算計着要他的命。
蘇慕歌越是陷入回憶中,越是糾結無比。
程氏家族同她有着不共戴天之仇,勢必要滅他全族,纔可消弭心口這團惡氣。她從不亂開殺戒,但該殺之人也絕不手軟。只是程嘉致,她還真有些下不去手。
他是無辜的,他是朋友,但他姓程。
他今日不死,可能死的就是自己。
“小犀,”程嘉致冷不丁開口,“咱們已經快要離開瀛洲地界。”
“恩。”蘇慕歌漫不經心地點點頭。
“他們已經追不上了,”程嘉致頓了頓,道,“你可否告訴我,爲何要殺靈璧?”
蘇慕歌茫然間,瞳孔驟然一縮,刷的轉頭看向他。
程嘉致容貌生的並不出衆,氣質卻淡雅溫和,一身蔚藍道袍,脊背直挺,坐的端端正正。他闔着眼,並沒有同蘇慕歌對視:“是父親告訴我的,知悉此事者不多,因爲大伯父想要攔下來,讓那個人代替你的位置。只是他們想不通,你自小在程家長大,與靈璧姐妹情深,爲何要殺她。”
“那你怎麼想?”蘇慕歌驚訝過後,漸漸平靜下來,淡淡嘆了口氣,“十一哥,原來,你是故意放我走的。”
“我認識的小犀,眼裡心裡只有程家,有時候看着你,我都覺得自己太過自私。從來不將家族榮耀看在眼中,只顧自己逍遙自在。”
程嘉致終於睜開雙眼,偏了偏頭,同面具下的一雙妙目相對,“你遭換魂之後,一直不肯回程家,連小天都不認,這不正常。你同靈璧親如姐妹,卻當着大伯父的靈識將她殘忍虐殺,這不正常。同樣的,大伯父已經知道那個人是假的,卻要她代替你,這也不正常。”
蘇慕歌沉默不語。
眸中有一抹幽光閃爍不定,程嘉致試探道:“小犀,如果不是程家幹了什麼對不住你們姐弟的事情,以你的秉性,斷不會如此絕情。我思來想去,能教你恨到這般地步,只可能同你的身世相關,是不是……”
“十一哥,我一早知道,你很聰明。”
蘇慕歌揹着棺材緩緩站起身,冷硬的截斷他的話,“但有時候,卻同我一樣愚不可及。你既然猜了出來,就不該動了惻隱之心放我走,更不該上船。”
雷婷聽不到他們說話,但方纔見他們四目相對,便知情況不妙。
眼下瞧見蘇慕歌起身,她也趕緊跳起來。興許是太過緊張,不等兩人亮兵器,她就一拍棺材,將她的千鈞重劍握在手中,霍霍甩了幾下:“姓程的,你不是我倆對手,投降不殺!”
甲板上再次安靜下來,衆多目光投來幾人身上。
程嘉致置若罔聞,擡眸望着蘇慕歌,眉目中帶着一絲悲憫:“你去蓬萊,蓬萊仙尊護的了你一時,護不住你一世。小犀,只要你肯答應我,放下心中的仇恨,從此不再同程家爲敵,十一哥有辦法帶你離開十洲三島,保你日後無憂。”
“抱歉,我不肯。”
“冤冤相報何時了,你畢竟是程家養大的。如今靈璧已被你所殺,還不夠麼?”
“不夠,遠遠不夠,你們程家欠我的,這輩子都還不清楚!我外海江氏滿族,幾乎全都死在程不滅手中,你父親也是幫兇之一!”蘇慕歌雙眸冷凝,丹田靈力翻涌,一道道靈氣在掌心積蓄,喝道,“程氏家族一日不滅,我便一日不得安枕!”
“你究竟知不知道,你根本是在以卵擊石,自取滅亡?”
“鹿死誰手,猶未可知!”
“既然如此……”
程嘉致閉了閉目,緩緩起身。一揚手,一根玉簫現在掌心,輕輕一吹,一道道光波激射而出。蘇慕歌一拍靈獸袋,水曜立刻吐出一串泡泡,將背後的棺材罩住。
“鏘!”
音波擊在千鈞上,發出一陣顫動,雷婷的手有些不穩,卻頂住壓力直劈上前。
三個人打成一團。
程嘉致修爲雖然高出她二人一大截,但以二敵一,蘇慕歌又身經百戰,且對他的招式瞭如指掌,他的勝算並不高。
“砰砰砰!”
甲板上激光亂射,木屑翻飛。船上大都是些練氣修士,一窺三人外泄出來的築基氣勢,大感不妙,紛紛撐起防護罩跑去船尾。片刻的功夫,船頭除卻仍舊縮成一團睡覺、時不時抓抓耳朵的黑袍修士,其他人走了個精光。
船商築基中期修爲,立刻上前制止,豈料戰圈都進不去,便被反噬回來,吐出一口老血。打架鬥毆在修仙界不過尋常,他跑船近百年,早已見怪不怪,只是大罵着吩咐舵手,撐起護船大陣,便回艙裡去了。
數十息過後,三人仍在鬥法。
蘇慕歌不曾祭出鐮刀,手法中規中矩,並不出殺招。她對程嘉致的短板一清二楚,只需耗幹他的靈力,他就是網中之魚。
“嗡嗡——”
一股水紋波動的聲音,一縷縷的傳入識海。
蘇慕歌覺得這個聲音不對,卻又說不出來哪裡不對。
“嗡嗡嗡——”
便在此時,一直縮在角落睡覺的黑袍修士,陡然睜開雙眸。
“嗡嗡——”
“停手!”
那名黑袍修士赫然起身,一雙深不見底的眸子,從帽檐下射出一道精光,“媽的,你們誰身上藏着龍印,竟將那條老臭蟲引來了!”
蘇慕歌微一皺眉,望向雷婷手中的千鈞劍。
果然,螭吻圖騰發出耀目金光。
雷婷正舉着千鈞劈下去,蘇慕歌忙道:“全都停手,雷道友,速速收劍!”
雷婷一訥,她正抵抗程嘉致的音波功,氣場全開,想收住談何容易。但蘇慕歌讓她收劍,再困難她也蠻橫的將千鈞收回。劍雖回來了,一道龍影卻從劍中甩了出去,直衝程嘉致靈臺劈去。
程嘉致後退一步,音波擊出,將龍影擊進海面。
“嘭!”
海水飛濺三丈有餘,只見一條五爪金龍高昂龍頭,從水下一躍而出。單單一根龍鬚,便足有十丈,一時間遮天蔽日。
船尾上衆修士看的瞠目結舌,忙不迭跪下叩拜。
十洲三島絕大部分都是海域,真龍一直都是他們的守護神。
水曜也趕緊跳出來鞠躬:“啵啵啵……”
雷婷則看的呆住:“哇,我的小龍突然間長這麼大?!”
說着就想上前摸摸它的鱗片。
“它不是你的劍魂,它是一條真龍!”銀霄無語至極,撲上前咬住她的袍擺,將她向後一拉,“不要靠近,這傢伙的修爲,已經不是咱們可以理解的了。怪事,只不過一個劍魂,怎麼可能引來這尊大神?”
程嘉致和蘇慕歌對望一眼,最後將目光釘在那名黑袍修士身上。
如果猜得不錯,這龍雖爲雷婷手中寶劍引來,卻是衝着此人。
果然,金龍看都不看他們一眼,銅鈴般的大眼促狹一眯,睨着黑袍修士:“呵呵呵,妖孽,又被本王逮到了吧。”
那修士放下帽檐,明明一張不辨雌雄的臉,卻露出一副蛋疼至極的表情:“老龍,沒完了是嗎,追殺老子一千年,橫跨二十幾個修真界,你究竟煩不煩?煩不煩?!”
“你不死,我不煩。”金龍冷哼一聲。
“當年老子奪你龍脈提純血統,險些滅你龍族,是老子不對。”黑袍修士無奈的一攤手,苦惱道,“可我也因此遭了天譴,該受的也受了,差點兒灰飛煙滅,你爲何那麼固執?”
“哼。”金龍不屑。
“你別給臉不要臉!”黑袍修士怒了,“老子若不是躲天劫,豈會怕你!”
“嗬。”金龍冷嗤,“若不是東皇帝君飛昇之前,在你身上種下保護結界,你以爲你真能活到現在?妖孽,當年你也算堂堂一個大妖怪,如今卻還混的不如一個女人,總依靠女人的庇護,你真好意思。”
“你少拿話激我,我與有榮焉,好意思的很。”
話說的漂亮,黑袍修士氣的直哆嗦,手中暈起一團白霧,直攻上去。
“轟!”
金龍一甩龍尾,兩道撼天動地的力量碰撞在一起那一刻,衆人只見一道閃瞎眼的炫目光芒,爾後才聽“咔擦咔擦”的聲響。好一會兒,終於有人驚恐的大喝一聲:“完了,船要崩了!”
“先飛起來!”蘇慕歌祭出桃花扇,囑咐雷婷。
“哎!”雷婷立刻祭劍而起。
一聲巨大的轟鳴過後,海船整個解體。
“走!”
蘇慕歌還沒回過神來,一隻手掌倏然扣住她的肩膀。慕歌駭然,可此人身形實在太快,人影都看不清,更別提反抗。“誰?!”
眼前一黑,像是從高空向下墜落。
最後摔在一塊兒大石頭上。
“哎呦!”
目識還未清明,耳畔就聽雷婷一聲慘叫,蘇慕歌緊繃的脊背微微鬆了鬆。待黑霧盡,她睜開眼睛,才發現她和雷婷居然落在一處小島上。
再一轉頭,只見那名黑袍修士面朝大海,正捧着一副卷軸,左右張望。
“這是哪兒啊?”雷婷揉着屁股,迷瞪着道。
“似乎在北海無鹽島附近。”
蘇慕歌說完之後,下意識的愣住。她們方纔還在瀛洲東海域之內,怎麼一眨眼就到了北海無鹽島。這兩處海域,至少橫跨大半個十洲三島吧?
哪怕是化神大能,也不可能瞬移出這麼遠,況且還帶着兩個人。
“銀霄,怎麼解釋?”
“沒聽那條真龍說麼,他是大妖怪……”銀霄已經完全升級成爲腦殘粉,一臉崇拜的望着那道背影,“堂堂大妖怪,還需要什麼解釋啊?!”
“大妖怪是什麼?”雷婷好奇着湊上去。
“修爲、血統、歲數,一個都不能少。”銀霄嗷嗷嗷叫了幾聲,激動的恨不得在地上打滾,“咱們十洲三島,妖修極少,更別提大妖怪。他必定是來自其他界域,比十洲三島更高等級的修仙界!”
“是真仙吧?”蘇慕歌摸着下巴,冷不丁道,“你沒覺得,他的容貌像極了一個人?”
“紫琰?”銀霄原本不覺得,聽她一說,便也仔細瞧了瞧。“嘿,的確有些像,可他還不是仙,但也距離飛昇不遠了。”
話音一落,那名黑袍妖修突然抓着卷軸向她們走來。
兩人一狼紛紛後退。
他卻“刷”一聲展開卷軸,表情十分搞笑:“你們幾個小崽,知道這是哪兒麼?”
蘇慕歌愣了愣,上前一步,低頭去看卷軸,竟是十洲三島的地圖。她上下睃了睃,指着北海上一座小島:“前輩,咱們應該在此地。”
黑袍妖修點點頭,蹲在地上,繼續盯着手中卷軸。
盯了片刻,煩躁的將卷軸扔在地上,狠狠踩兩腳:“小兔崽子,究竟躲哪兒去了?!”
蘇慕歌遲疑片刻,說道:“前輩,晚輩可以問您一個問題麼。”
“可以問,但老子不一定會回答。”
“您爲何出手相救,不知這個問題可否回答?”
“可以。”
“還請前輩賜教。”
“老子高興。”
“……”
蘇慕歌面部肌肉微微抽搐了下,但很快知道,他此言不假。
這大妖怪正在避天劫,不可能同真龍鬥法,本來就是要逃的。只不過一時興起,順手捎帶了她們兩個。現在,他要走了,絲毫沒有考慮她們的處境,這小島荒無人煙,不通海船,非結丹,她們根本無法離開。
“前輩且慢!”蘇慕歌豁出去了,“您要找的人,是否名喚紫琰?”
黑袍妖修頓在半空,微微一怔:“你見過他?”
蘇慕歌呼了口氣,將水曜從靈獸袋裡抓出來:“紫琰仙君有恩於晚輩,對晚輩頗爲照顧……”
妖識在水曜身上微微一掃,黑袍妖修細長的鳳目稍稍一眯:“你可知道他的下落,告訴叔叔,叔叔便送你們前往蓬萊島。”
蘇慕歌狐疑的打量他一眼。“不知您是他什麼人?”
“他老子。”
“他父親不是東皇帝君麼?”
“那其實是他娘。”
蘇慕歌越問越糊塗:“可他是仙,您怎麼還是妖……“
黑袍妖修一聽這句,像是觸痛了某根神經,立時暴躁道:“問問問,問這麼多幹嘛!不想走了是嗎,快告訴他在哪兒!”
蘇慕歌忙不迭道:“大概一兩年前,他被煉屍宗宋掌門給抓走了。”
“煉屍宗?”
“是。”
“小崽子,你知道欺騙我的代價麼?”
“可以想象。”
“真的?”
“恩。”
她回的膽戰心驚。
之前她和紫琰確實被抓,但之後紫琰本命護體仙罩崩塌,被甩出煉屍鼎後一直下落不明。稍稍往壞處去想一下,說不定已經墮仙了……
墮仙之後,等同凡人,法器符籙無法使用,連半分自保能力也沒有。
偏偏那張臉又生的禍國殃民,萬一被……
喲,真是不敢想……
蘇慕歌打了個哆嗦。
可她也沒說謊啊,只是省略了後半段重要劇情而已。
黑袍妖修沉吟片刻,從識海虛鼎內摸出一片火紅的長翎毛,放在嘴邊一吹。
羽毛飄在半空,漸漸有一艘小船大小:“這根神鳳翎會帶你們前往蓬萊,抵達後,只需扔在空中,喊一聲回,它自會折返我身邊。”
“多謝前輩。”
蘇慕歌躬身施了一禮,再擡頭時,人已經不見了。
她後背早以浸了一層冷汗,飛身跳上神鳳翎,低頭招呼雷婷。
“快走!”
神鳳翎以蘇慕歌完全無法想象的速度,直奔蓬萊而去。
不過區區三個時辰,便由北海極北入東海極東,直到觸碰蓬萊外島同內島之間的結界,方纔降落。
腳一沾地,雷婷頂着一頭亂髮,彎下腰便吐了。
蘇慕歌也好不到哪裡去,嚴肅的繃着臉,將神鳳翎扔上半空,喝了一聲回。
“我的媽呀,這簡直是……”
雷婷面色慘白的擡起頭,待看到眼前一座座浮空島,一道道霓虹橋之後,驚訝的合不攏嘴,“怪不得師父常說,蓬萊是比仙界還要仙的地方,當真太美了!”
蘇慕歌不是頭一遭來,也沒心思欣賞風景。
她屏息,以神識同鳳女取得聯繫。
小半個時辰後,鳳女抓着程天養飛來。
程天養被捆的像只糉子,嘴巴上貼着符籙,只能發出嗚嗚嗚的聲音。一看見蘇慕歌,兩隻眼睛充斥着血絲,瞪的溜圓,恨不得一口吞了她。
蘇慕歌嘴角一抽:“怎麼弄成這樣?”
“實在是他太不聽話!”鳳女一臉不耐煩,以手作刀卡在程天養脖子上,“以後這種任務,千萬不要再交給我,我怕我一個忍不住,將他給咔擦掉!”
“消消氣,消消氣。”銀霄狗腿子一般上前給她捶背,嬉皮笑臉地道,“哎,這段日子,我們過得也不輕鬆呀……”
蘇慕歌捏了捏眉心:“先去拜見桑行之吧。”
“蓬萊仙尊是咱們想見就能見到的人嗎?”鳳女指着結界道,“我在這待了幾個月,從沒見過一個人出來或者進去。”
“銀霄,你去試試看,能不能穿過結界。”
明知希望不大,銀霄還是運了運氣,在結界周圍轉了一圈,搖搖尾巴:“不行,這結界有桑行之的修爲加持,以我現在的能耐,沒辦法穿過去。”
“有他的修爲加持?”蘇慕歌思忖片刻,“既然如此,便將他引出來!”
一攤手,鐮刀破空而出,慕歌乾脆利落的飛身而起,靈氣聚在鐮刀上,“哐當”一聲砸在結界處,“嗡嗡……”,如石子入海,結界產生一小股水紋波動,便復原如初。
蘇慕歌飛身再補一刀。
雷婷見狀,也舉着自己手中重劍,同蘇慕歌站在一處,去劈砍結界。
才砍了沒幾下,一道靈氣陡然從背後襲來!
“小心!”蘇慕歌一掌擊開雷婷,鐮刀一甩,抵擋下劍氣的同時,自己也連連向左幾個趔趄。這靈氣是程嘉致的音波功,力道不重,像是在提醒她什麼。
蘇慕歌稍一沉吟,立時抓住雷婷的肩膀,一個瞬移跑出去幾丈遠。
人未站定,就聽“嘭”一聲。
一口大鐘從天而降,正落在她們先前站的位置。
雷婷拍着胸口:“好險!”
蘇慕歌轉過頭,只見兩名修士遠遠飛來。一人築基,一人金丹,一個是程嘉致,一個是程嘉致的父親程不通。
“嗚嗚嗚嗚……”
程天養一看見程不通,激動的眼淚直流,如毛毛蟲一般不斷蠕動身體。
怒刷半天存在感,程不通完全當他是透明,側目瞪了程嘉致一眼之後,才睨向蘇慕歌:“不愧是我程家培養出來的,讓我們一通好找。”
蘇慕歌微微一笑:“抓我一個小角色,竟勞三叔大駕,侄女真是深感榮幸。”
程不通冷笑道:“我程家待你也不薄,不曾想,竟養出一隻白眼狼兒,如今由老夫親手了結你,也算有始有終。”
“父親!”
他尚未出招,程嘉致已經飛身上前,同他面對面,“小犀是您看着長大的,您真忍心殺她?況且,怎麼也是咱們程家對不起她在先……”
“你給我閉嘴!不氣死我你就不高興是吧?”
一瞧見自己這個寶貝兒子,程不通就要氣的厥過去,明明是家族小輩中最優秀的一個,卻偏偏一點兒不給他長臉。此番跑回來自告奮勇,還當他是轉了性,沒想到卻是來添亂的!
程不通一揚手,將他定在原地。
“受死吧!”
眸中精光一閃,蘇慕歌虛空一抓,一把將程天養抓在手中,緩緩揭開他嘴上的消音符籙:“程不通,你敢動我,我就先殺程天養!”
“嗚嗚嗚……啊?”程天養嗚嗚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自己可以說話了,稍稍一愣,才仰着頭嘶啞着嗓子大喊大叫,“三叔,別管我的死活,快殺了這個賤人替大姐報仇!”
程不通卻哈哈大笑:“靈犀啊,如今窮途末路,你是不是糊塗了。竟拿着自個兒親弟弟的命,來威脅老夫?得,不麻煩你動手,你們姐弟的命,老夫今兒便一併取了!”
“三、三叔,你說什麼?”
猶如一聲晴天霹靂,砸的程天養半響回不過來神。
他掉過臉,不敢置信的瞪着蘇慕歌,“三叔究竟在說什麼,你是二姐,可我二姐不是你啊!”
“對,我就是你二姐程……不,我不是你二姐。”蘇慕歌眸子一眯,“你沒有二姐,至始至終,你只有一個姐姐,那就是我!程家人,乃是你我的滅族仇人!”
“三叔!”
程天養的識海完全炸掉,再度掉臉望向程不通,咆哮的青筋粗暴,“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黃泉路上,去問你的好姐姐的吧!”
程不通乖張一笑,雙臂陡然一震,周身爆發出一陣戾氣。只見一隻巨大獸頭從他靈臺竄了出去,張着血盆大口,直衝姐弟二人猛撲。
蘇慕歌一個瞬移擋在程天養身前,抓出一把靈符拋出去:“天地乾坤,護我神明!”
結界驟生,可惜頂多抵擋一息。
獸頭同結界猛地一撞,蘇慕歌眼耳口鼻全都流出血水來。
“嗖——!”
千鈞一髮之際,劍氣襲來,一瞬將獸頭打散。
程不通惶然大驚,連連向後仰飛。
一道白影由衆人眼前閃過,蓬萊仙尊長身玉立。
“還好?”
“並無大礙,多謝桑伯伯出手相救。”
蘇慕歌躬了躬身,終於暗暗鬆了口氣。方纔她感應到乾坤袋和背後棺材產生共振,便猜到擊打結界還是有效果的,桑行之終究還是看在蕭師叔的面子上,願意出手幫她一幫。
她這一放鬆,腳下便是一浮,險些摔倒。
程天養還處於迷濛狀態,下意識的想要伸手扶她一把,卻又驚恐的向後退了一步。
桑行之透過僞裝,視線在蘇慕歌道髻那根質樸木簪逗留片刻,眉目間便多了幾許傷感,幾許悲涼:“程不通啊,你程家近年來當真是長本事了,竟敢在我蓬萊島門口行兇殺人。怎麼,當我桑行之也死了不成?”
程不通強壓下|體內澎湃翻涌的內息,在桑行之強大的威勢之下,恭恭敬敬的鞠了一禮:“仙尊,此乃我程家家事,還望仙尊通融。”
“她姓蘇,你姓程,哪裡來的家事?”桑行之面無表情的捋了捋長袖,“你方纔也聽見了,這小丫頭稱呼我一聲伯伯,既然她是你家的人,我是她家的人,等於我也是你家的人。來,究竟有什麼家事,咱們兩個坐下來聊一聊。”
“噗……”雷婷站在一旁忍不住笑出聲。
“您這是……”
程不通尷尬不已,畢竟是家醜,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開口解釋。
他們雖然猜到蘇慕歌會來蓬萊避難,但千算萬算也算不出,一貫明哲保身的桑行之,竟會主動站出來庇護蘇慕歌,同程、羽兩大家族正面爲敵。
他心中不忿,但也不敢衝撞桑行之。
否則桑行之分分鐘讓他爺倆死在這裡。
這老傢伙,別看一派仙風道骨的模樣,那可是什麼事兒都乾的出來。
程不通斟酌良久,才拱手道:“實不相瞞,這小修士在融天洞內,殺了我侄女程靈璧。仙尊,您一貫不許門下弟子參與試煉,不就是看不慣這等見利忘義的卑鄙小人嗎?”
“不,你錯了。”
桑行之微微攏了攏兩彎遠山眉,“我是怕我門下弟子太強,在試煉中將你們的機緣搶光。大家同混一個修仙界,擡頭不見低頭見,那多不好意思。”
程不通訥了片刻,捂住胸口險些吐血身亡。
“說正經的,我一早看不慣你們在秘境內可以亂殺人的規矩,但我人微言輕,拗不過你們幾大門派幾大家族人多勢衆。先前,你們不是說,既然畏懼死亡就別去搶麼?”不待他開口,桑行之破天荒的冷笑一聲,“現如今,只不過死了一個女兒,瞧你們這嘴臉,真難看。”
言罷,長袖一拂,白光一現,帶着蘇慕歌幾人向蓬萊閣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