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他的人,不必說也知是誰。
蘇慕歌幾乎是同時起身。
原本還有幾絲餘暉的太陽,不知不覺中,已被層層黑氣籠罩。
“嘎吱……嘎吱……”
林間鳥雀倏然驚飛,黑鴉怪啼,之後便是詭異的寂靜。
這幾日蘇慕歌寢食難安,心頭似有一根弦緊緊繃着,總覺得有一雙眼睛在暗處盯着他們,非常不舒服。蘇慕歌自己都覺得奇怪,宋珈嵐雖然厲害,但真不至於讓她有種脊背發涼的感覺。
“銀霄,鳳女。”蘇慕歌神情凝重,囑咐道,“待會兒無論發生任何事情,你們幾個的任務只有一個,守護好師叔和天養。”
“明白。”鳳女展開雙翅,浮在半空,點頭。
銀霄沒有迴應,兩顆眼珠卻早已變了色,在九尾四周念念叨叨,佈下陣法:“程天養,你能不能不要到處亂跑,你這點修爲不夠看,用不着你出手,老老實實在圈裡待着!”
程天養已經祭了劍,被銀霄一罵,傷了自尊心。
九尾低頭咬住他的腰帶,將他拽到自己身邊:“都是爲你好。”
“哼。”程天養收劍入鞘。
雷婷一直在啃鴨腿兒,並沒有當回事。一見大夥全都如臨大敵的模樣,她三下五除二將鴨腿兒啃乾淨,取下背後千鈞重劍,含糊道:“蘇姐姐,是不是煉屍宗掌門來了?”
“應該不是。”蘇慕歌神識一動,鐮刀若隱若現的在頭頂漂浮,“宋珈嵐雖然陰狠,但行事幹淨利索,不像一個藏頭露尾之人。”
銀霄疑惑道:不太對吧,煉屍宗內只有宋珈嵐一名元嬰邪修,除卻她,誰有這般強大的氣場?”
蘇慕歌神色肅然,搖搖頭:“不知。”
與敵人面對面廝殺並不可怕,最焦心的就是這種我明敵暗,我動敵不動。
可惜對方的修爲實在高出自己太多,完全無法窺探。
“是名元嬰境鬼修。”邪闕悠哉哉的道,“在你們十洲三島,似乎叫做屍魁。”
“屍魁?!”
蘇慕歌眼瞳緊縮,震驚萬分。
煉屍一脈在十洲三島原本就沒落,從上古至今,可從來都沒有屍魁出現過!
“嗖!”
震驚之中,一支夾雜着元嬰氣息的利箭襲來,在防禦罩上扎破一道口子。倏然,五道虛影浮光一晃,由裂口處縮身進入玄機洞。
正是一直在島上搜尋小青木的五名煉屍宗修士。
幾人一看到小青木舒適的歪在狐狸身上,再聯想他們這段日子裡的餐風露宿心急火燎膽顫心驚,一股想要剝掉他臉皮拿來畫屍的怒氣,由腳底板“蹭蹭”向上竄。
先前,他們一直都想進來玄機洞搜一搜,但玄機真人身爲陣法師,他所設下的防禦結界,不是一般人可以穿透的。況且起初一段日子,他們在玄機洞外蹲守,始終沒有窺探到小青木的蹤影。
再說這些人同他非親非故,沒有理由收留他。
既然收留,那便是找死!
天絕長老放眼一掃,神識首先落在邪闕身上,窺出他只是一名練氣境修士,鼻孔哼了一聲,便移去它處。再看蘇慕歌幾人,也就蘇慕歌一個築基中期,在他金丹初期修士眼中,也算不得什麼。
“給你們一個選擇,將那孩子交過來,或者老夫過去搶。”
“既然如此,我也給你一個選擇。”蘇慕歌沉着眼,輕輕哼笑一聲,掌心隱隱流動着一股白光,緩緩覆上鐮刀凹凸不平的柄部。
天絕長老奇道:“什麼選擇?”
“由你選擇怎麼死!”
話音一落,蘇慕歌向前一個極閃,從四名築基境邪修身旁呼嘯而過,須臾間,人已經衝到天絕長老面前!那四名築基境邪修目瞪口呆,傻傻站在那,有些回不過來神。蘇慕歌的速度實在太快,就像一道疾風,而且氣場絕非一般築基境修士可比!
天絕長老自己也被唬了一跳,他當然不怕,只是料想不到區區一名築基境小姑娘,竟有這麼大的膽子,敢不要命的舉着鐮刀去割金丹修士的頭?!
哎,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啊!
天絕長老咂咂嘴。
想當年,他天絕也是一枚天資聰穎的熱血青年,結果被師父誆騙,以爲穿個黑袍背個棺材多麼標新立異,才踏上煉屍這條萬惡不歸路。
“鏘!”
天絕長老屈指一彈,靈氣匯聚在指尖,輕而易舉便化解掉蘇慕歌的攻勢。蘇慕歌一個急轉,再是一劈,鐮刀神光大盛。
神器再強,實力畢竟懸殊過大。
天絕長老向右一閃,震聲喝道:“真是找死……啊!”
非他故意要拖這麼長的音,實在是始料不及。右側竟然有個小型陣法,他一踏上去,立刻覺得腳下一輕,靈氣一瞬被壓制,展眼間,掉進一個深深深坑內。
“咚!”
足足四五息時間過罷,方聽見重物落地的聲響。
衆人終於明白蘇慕歌如此狂妄的原因,從一開始她就算準了位置,掐死天絕長老的走位。區區兩步,看似簡單,不僅僅需要精準的預判能力,最關鍵的,還是得有破釜沉舟的勇氣。
萬一估算失敗,天絕長老回過神便能拍死她。
邪闕穩坐釣魚臺,朝後閣瞥了一眼:“玄機小兒,你還挺閒的,挖這麼深個坑,原本是想對付誰呢,該不會是我吧?”
玄機真人在內洞擦擦汗,他的機關明明十分隱蔽,蘇慕歌究竟怎麼知道的?
看來,自己一直小瞧了這臭丫頭!
一面在洞府內幹着活,一面將他老底摸了個門清!
玄機真人小跑出來,躬身道:“您千萬不要誤會,以您的法力,這天坑的深度,絕對困不住您。”
“哦?”邪闕露出好奇的神色,“那得多深才能困住我?”
“容晚輩算一算啊。”玄機真人摸出一個算盤,撥的噼裡啪啦作響,“築基需要一百丈,金丹需要兩百五十百丈,您是……您是什麼修爲來着?”
“大乘境大圓滿。”
“還得再挖六百丈,晚輩手中鑽地龍還小,至少得再挖三百年……”
邪闕一拍桌子:“再等三百年就能坑到老子了,是嗎?!”
玄機真人雙膝一抖,都快哭了,“晚輩哪裡敢啊?!”
邪闕冷哼一聲:“量你也沒這個膽子!”
“速速將天絕長老放出來!”
石化中的四名築基邪修,終於漸漸回暖。錯愕過罷,紛紛拍着自己背後的棺材,只聽一陣“咔咔咔”的聲音,幾人面前便出現一大波煉屍。
同是築基修爲,硬拼就好,用不着耍什麼陰招。
蘇慕歌招呼一聲雷婷,兩個嬌小的姑娘便一個揮舞着巨型鐮刀,一個操控着千鈞重劍,在煉屍堆兒裡一陣狂砍亂劈。
一波過後又是一波。
不一會兒,籬笆小院入口處便堆滿了殘肢斷臂。
四對二。
四名邪修中,一人築基中期,三人築基初期。正常情況下,怎麼也不可能輸給對面。
他們可是以鬥法強悍而著稱的邪修,手中又有大量輔助攻擊的煉屍。再瞧對面兩人,雷婷築基初期,看上去傻兮兮的。蘇慕歌又是一名馭獸師,而且手中靈獸全在後方安全區域蹲着,根本沒有參加戰鬥啊。
尤其是那頭殺千刀的狼,竟還在津津有味啃着鴨脖子!
這要輸了得多丟人?!
修爲較高的那名修士跳上前,絆住蘇慕歌,衝同伴喝道:“我困住這個拿鐮刀的,你們三個,去集火那個大頭仔!”
三人立刻轉了方向,去揍雷婷。
“大頭仔?!”雷婷怔了怔,怒道,“你說誰是大頭仔!”
“哈哈,你說這裡頭最大的是誰?”
“當然是你。”蘇慕歌眸中殺意一現,下手絕不留情,倏地一個隱身掙脫他的鉗制,手中鐮刀向後一頂,柄部正中他心口。繼而扣住他的胳膊,按下他的脖頸,不斷朝石壁上碰撞。
“咚咚咚”一陣聲響過罷,這裡頭最大的,果然成了他。
蘇慕歌一腳踩在他腦袋上,轉眸冷冷望向那幾人,厲聲喝道:“還不滾!”
另外三人一看這架勢,知道他們沒戲了。趁着結界上的破印箭還不曾消失,丟下同伴,兔子一般逃個無影無蹤。
邪闕摩挲着茶盞,眯了眯鳳目,妖識在蘇慕歌身上打了個旋。冰系靈根,神器在手,個性沉穩,有勇有謀。
靈臺紫氣逸散,天運、地運、人運皆爲上上之品。
這氣運,這命格,真像是爹孃修改之後,塞進司命天君命盤中去的。
邪闕再看一眼籠子里正呲牙咧嘴,被自己變成小白兔的紫琰,丹鳳眼尾不由微微上挑。
自己這個兒子,生來仙胎,不曾受過人間錘鍊,因此自詡孤高,實則是個草包,正需要一個深沉又粗暴點兒的媳婦兒來管一管。
之前在瀛洲時,便覺得她有些與衆不同,故而出手幫她一幫。
今日再看,果然與衆不同。
嘖嘖,討來當兒媳婦,不錯不錯。
相信他娘應該不會有什麼意見。
此時此刻,蘇慕歌完全不知道這位妖修大能在打自己的主意。眼下雖然僥倖困住了天絕長老,打退了他的手下,但她懸在嗓子眼裡的一顆心,根本未曾鬆懈。
那股令她微微顫慄的力量,依舊潛伏在暗處,窺伺着他們。
蘇慕歌以鐮刀勾住大頭仔的脖子:“破印箭是射進來的?”
那修士尚處於暈眩狀態。
“說!”
“他都被你撞暈了,你這樣審問,怎麼可能有用。”小青木懶洋洋的趴在九尾背上,雙手託着兩腮,小臉頰粉嘟嘟的,“我來審吧,反正也是來抓我的。”
“您想怎麼審?”蘇慕歌心生不祥預感,皺了皺眉,但還是鬆了手。
“就這樣審唄。”小青木抓起他的布娃娃,一把扯掉娃娃的胳膊,“不過,得先讓他清醒過來。”
“啊!”
伴隨一聲慘叫,那名大頭修士的一條手臂,竟被他自己生生折斷,並拋向半空,登時血噴如柱,濺了蘇慕歌一身,雷婷一臉。
雷婷怔了片刻,也“啊”了一聲。
大頭修士瞬間清醒過來,卻又好似神志不清:“妖邪,妖邪!”
“還不醒?”
小青木彎了彎眉,又去撕扯布娃娃另外一條胳膊。蘇慕歌眼疾手快,一把按住:“師叔,您此舉未免太過殘忍。”
“殘忍?”小青木擡頭,眸底似有一絲茫然,“可我見你出手,也是不留情的啊。”
“我……”蘇慕歌啞了啞。
這事讓她來幹,她真不覺得殘忍。
換做其他人,哪怕是秦崢,她都不會覺得殘忍。
但獨獨蕭卿灼,她當真覺得殘忍。
“師叔,弟子是壞人,弟子可以如此,但不代表您也可以如此。”蘇慕歌收了手,誠懇道,“以後,弟子不希望看到您這樣折磨人,否則……”
“那好吧,既然你說這是折磨,那我不折磨便是。”小青木極認真的沉思片刻,倏地擡起手,爽利的拔了布娃娃的頭,“直接殺了吧。”
話音一落,只見一顆頭顱滴溜溜在地上滾了一圈。
除了勾脣一笑的邪闕,所有人獸全都愣在當場,包括九尾。
“嘭!”
便在此時,只聽一聲巨響,一副黑漆重棺從天而降。同先前邪闕一樣,直接穿透玄機洞的防禦結界,位置不偏不倚,正落在衆人面前。
來了!
蘇慕歌豁然轉身,這是宋珈嵐的煉屍冢,她記憶猶新。
莫非真是那個瘋女人來了?
可無論如何,也窺探不到宋珈嵐的氣息。她傷勢頗重,不應該出現,但她的煉屍冢卻可以脫離她的神識操控,自行跨海。
看來邪闕前輩說的一點不錯,的確是元嬰境屍魁。
待重棺蓋面從中間緩緩開啓,屍魁露出臉來。
蘇慕歌差點沒咬了舌頭:“又一個師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