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忍不愧是位頂級丹藥師,將時間掐算的恰到好處。
一穿過冰封帶,進入明光雪山地界,保暖丹的時效便過了。驅着飛毯落在明光山腳下,韓忍又摸出一顆丹藥:“此乃復元丹,可以解除你我的縮小狀態。”
蘇慕歌接過丹藥,納悶道:“前輩,爲何停在此地?”
韓忍仰視道:“山上禁制太多,你我法力低微,爬上去吧。”
“爬上去……”
蘇慕歌服下復元丹,緩緩仰起頭。
先前她還想着爬就爬吧,不就一座山嗎,什麼刀山火海不曾闖過。
今兒真正站在山腳下,才恍然領悟自己的想法是有多幼稚,“前輩啊,從山腳爬上去,三個月夠嗎?”
韓忍露齒一笑,先前開路:“三年又如何,橫豎不急。”
師叔近在尺咫,蘇慕歌倒是滿心焦灼。
然而事到如今,急也沒有其它辦法,唯有提步跟上。
明光山由下至上,有一條長而窄的山道,只需順着山道便可攀至頂峰。此山終年爲冰雪所覆蓋,處於混沌之中,白霧遮天蔽日,難以窺測星辰,也不知爬了多久。
雪林裡時不時迴盪着妖獸的吼叫,遠遠近近,異常駭人。
更有大量未曾開啓靈智的低階小獸,或單個、或結伴的衝上來。
三兩下便能收拾掉,但實在浪費時間。
“停下休息會兒吧。”爬了三個晝夜,韓忍提議。
“恩。”
擇了塊空地,蘇慕歌盤膝坐下,詢問木曜,“小木,手裡有驅獸散嗎?”
催發靈草快速生長,只是木曜的其中一項天賦。它的另一項天賦,等同於煉丹師和製毒師。但它平時只煉製一味丹藥,那就是補氣丹。
因爲木曜的進階,同煉製丹藥的數量有關。煉製的丹藥越多,進階速度越快。
補氣丹成本低,煉製容易,所以批量煉製,用以進階。
最令蘇慕歌無語的,木曜煉製的補氣丹,永遠都是最低等的那種。築基境完全用不着,大都送去江家店鋪出售,或是製作成深海魚口味,被水曜當成解饞的零食兒。
蘇慕歌每每提及,心口就是一陣堵。
果然,木曜搖頭:“抱歉啊主人,我只有補氣丹。”
蘇慕歌愁眉苦臉。
木曜憋了半天,道:“不過手中有一些現成的材料,煉一爐便是了。”
……
夜間。
韓忍操縱着神農鼎煉製丹藥。
而蘇慕歌修煉一會《冰清訣》,發現此地完全不適合練功,便開始閉目養神。
“唧唧……”
一窩毛毛蟲妖,從她腳邊大搖大擺的爬過。
蘇慕歌緩緩睜開雙眼,盯着這些小靈妖爬來爬去,百無聊賴地問:“晚輩實在想不通,永夜殿不是鎮壓妖獸的聖殿麼,爲何明光山周遭,竟會有妖獸四處活動?”
“不只是妖獸,半山腰幾處天光洞府內,還盤踞着幾位妖修大能。”
韓忍一面煉丹,一面解釋,“之前不是告訴你了麼,被我三伯父抓來,關進永夜殿內的妖魔,各個大有來頭。永夜殿雖可鎮守住它們,難保妖氣外泄,而大妖怪的妖氣,是可以被小妖怪吸收的。”
“那可悟尊者不是個捉妖狂人麼,怎麼允許妖獸在他眼皮子底下溜達?”
“什麼捉妖狂人,你聽誰說的?”韓忍嘴角抽了抽。
“呵呵。”蘇慕歌打個哈哈。
說話間,神農鼎發出“嗚嗚”聲響,丹藥出爐了。
韓忍美滋滋的取出一方玲瓏玉瓶:“來,嚐嚐我的獨門避獸丹,可以驅趕一些小妖獸,比避獸符有用多了。不過吃罷之後,身體會散發出臭味,有些小姑娘不喜歡,但你豁達,應該不會介意。”
蘇慕歌皺眉:“前輩,您每天服食那麼多丹藥,不怕丹毒積聚太多,影響修爲?”
蘇慕歌本身並不排斥丹藥,並且非常不理解,爲何有些修士的靈根底子如此之差,還口口聲聲不依靠外物,堅決不服用丹藥。
丹毒又不是不可清除的,好風既可借力,幹嘛非得逆着走?
凡事有度,只要不超過這個度,就沒什麼要緊。只是她這一路,已經服用了將近十顆丹藥,有些過量了。
韓忍更誇張,完全將丹藥當成糖豆來吃。
他卻無所謂的道:“損失一些修爲,過得輕鬆自在,值得。”
“總有不損失修爲,一樣輕鬆自在的辦法。”
蘇慕歌一拍乾坤袋,祭出一個小香包,遞給韓忍:“這裡面盛的是驅獸粉,小木……我的木系靈獸方纔煉製的,撒一下在衣服上,和您的避獸丹功效大抵差不多,並且不會聚積丹毒。”
韓忍忙不迭接過手中:“驅獸粉?”
“恩。”蘇慕歌到出一些紅色粉末,撒在身上,頓時香味撲鼻。
“果是極品!”韓忍將香包置於鼻下嗅了嗅,眸中精光閉現,“小友,我嗅到了香味之下,似乎隱藏着一些妖血味道?”
“不瞞前輩,的確是以妖血爲引。”
“可方便告訴我原料?”
“有玄金烏、九尾狐、暗夜狼、吞天蟒、流光蝶……”驅獸散不過下品之物,蘇慕歌並無顧忌,“小木,還有什麼來着?”
“前輩,煉丹有煉丹的規矩,藥引子等同丹方,斷沒有輕易告訴旁人的道理。更何況還是經我實驗多次,獨門煉製出來的。”木曜從靈獸袋內探出頭,非常不滿,“譬如我問您化形丹的丹方,您可會告知?”
蘇慕歌扶額,下品驅獸散和極品化形丹,能拿來相比麼?
有什麼可比性麼?
豈料韓忍竟道:“那我以化形丹之丹方,同你交換驅獸散的方子,換否?”
蘇慕歌聞言一驚,下巴快要掉下地。
“我得告訴你,我手中化形丹丹方,並非獨門特製,乃門派某位祖師流傳下來的。據我所知,北麓至少有二十多名丹藥師知曉此方,算不得珍貴。”韓忍一本正經地道,“而且,煉製此丹需要兩分實力、三分天分,餘下五分,盡在運氣。不過,我有將一些煉製心得寫于丹方之上,可保你少走一些彎路。”
“那我也告訴你。”木曜半顆腦袋露在外面,一本正經地道,“這驅獸散,採用的藥引非常珍貴,但對於你這種金丹修士,並無用處,暴殄天物。”
“無妨,我韓某人煉製丹藥,從來只爲消遣,越難得到,越有樂趣。至於實用與否,完全不在我的考慮範圍。”
“沒錯,我亦是用來打發時間。”
於是兩人一拍即合,當即交換丹方。
蘇慕歌半句也插不上嘴,只能暗歎一聲,丹藥師的世界,真是寂寞如雪啊。
與此同時。
“他們準備追到什麼時候?!”
秦崢原本就極少的耐心,如今完全被逼到臨界點。
整整三天三夜,無論怎樣,都甩不掉身後兩條火龍,“再飛下去,咱們便要飛出北麓地界,抵達南疆妖域了!”
程靈犀平靜道:“去南疆正好,一入妖域,咱們便安全了。”
“我不要去南疆!”秦崢豁然起身,抽出含光劍。他還要去明光山,萬萬耗不起,“同這臭蟲拼了,我還不信弄不死它們!”
“稍安勿躁。”秦崢這一動作,小飛船左右晃了晃,險些栽倒,“對付兩條火龍不難,難的是火龍身後,無極宗那名金丹修士也在跟。”
“盜劍賊?”秦崢劍眉一蹙。
“那人名叫慕容錫,乃慕容世家家主之子,修爲已達金丹中後期,不容小覷。若非我這小飛船速度快,咱們一早便被他抓到了。”程靈犀溫言相勸,“所以,咱們唯有向南疆逃離,慕容錫的身份特殊,斷不敢擅闖南疆領域……”
聽她分析過罷,秦崢逐漸冷靜下來:“還需多久抵達南疆?”
程靈犀沉默片刻,問:“瞧你如此焦急,是否有何要事?”
秦崢啞了啞:“我……”
哪怕知道眼前的程靈犀,同程氏家族並沒有半毛錢的關係,但他還是不想將蘇慕歌的事情說出來。知道的人越少,她就越安全。
直到現在,秦崢也不明白兩人爲何會互換魂魄。
如今的程靈犀瞧着坦然,但心裡難保沒有怨氣。即便真有,秦崢也能夠理解,若是有人換了他的身體,他必定追殺此人直到天涯海角,至死方休。
但他也相信,慕歌同樣身爲受害者。
她沒有這個本事換人靈魂,還不被高階大能察覺。
“你着急的話,我有個辦法。”程靈犀並沒有追問,反而提議道,“待會兒,我掉頭去攻擊那兩條龍,你便趁亂離開。”
“你一個人能行嗎?”
“沒問題的。”
程靈犀也是實幹派,話一說完,掐了個訣,只聽“咔咔”一陣機械聲響,飛船驟生雙翼,翼邊再生出數百片利刃。遠遠瞧上去,就像一隻飛天蜈蚣。
秦崢歎爲觀止:“靈犀,你這飛行法寶當真絕了!”
程靈犀脣角微微一翹,默默使了個法術。
飛船在高空掉頭,迎着交織前行的雙龍衝撞而去!
雙龍一路追成了習慣,根本不防,“轟”的一聲,便被飛船撞出數百丈。秦崢忙不迭御劍,趁亂向下墜落:“你自己小心。”
程靈犀點頭。
“除卻一副臭皮囊還湊合,無論怎樣看,我都看不出來他究竟好在哪裡。尤其是心裡牽掛着別人的生死,壓根兒不管你的死活,你究竟圖他什麼。”
頸上古戒內,傳出痕無可奈何的聲音,“既有所圖,又何必裝模作樣?”
“師父,我是再瞭解他不過。”
程靈犀收回船身蜈蚣刺,控着小飛船再次轉身,並向秦崢離開的方向輕輕望了一眼,“越是綁住他,他越是躲得遠。從前,我便是自以爲是,明知故犯,纔會輸。”
事關秦崢,痕早就懶得說她:“隨你的便吧,只不要忘記你我的交易即可。”
程靈犀“恩”了一聲:“您儘管放心,徒兒清楚孰輕孰重。”
痕便不做聲了。
他早已放棄奪舍之謀,因他發現,程靈犀和蘇慕歌互換魂魄之後,等同於互相奪舍。而一個凡人的身體,是經受不住二次奪舍的。否則肉身崩壞不說,奪舍者的三魂也會沒了兩魂半。
對此,痕實在恨的牙癢癢。
這莫非是天不助他?!
痕身爲器靈,本體在蓬萊島神廟內鎮壓着,靈體便不能暴露於外,法力也只剩下那麼一點點。找不到宿主,該如何完成他想做的事情?
再等歿生一個孩子?
這不現實。
器靈與本體同生共死,一生依附於本體,是無法奪舍其他種族的。但痕不一樣,他是超神器靈,真靈族十二大超神器靈排行第四,離開了本體,只要本體不滅,依然可以尋找暫時的宿主。
可惜難就難在,他的靈體實在太過強大,絕非一般人類可以承受。
除非此人身上,或多或少流着一絲靈族的血。
但這無異於天方夜譚。
因爲靈族是沒有血脈傳承的,他們天生天養,是由本體吸收日月精華而孕育出的能量體,根本沒有繁衍子嗣的能力。
如果有,只能是十二超神器靈之首的歿。
痕一想起他,黝黑的瞳仁便如一隻貓,緊縮成一條直線。
幾十年前,他已經算計過歿一次。
再想算計他,不可能。
痕盤膝坐在戒子空間內,輕輕揉着太陽穴,實在是頭疼。
程靈犀似乎也有一些跑神,小飛船猛地一沉,再次控穩後,船身被龍尾纏住,立時動彈不得。
“收!”
程靈犀收了小飛船,御風而出,“嗖”的一聲,一道光刃破空襲來,凜着金丹境修士的氣勢,正中程靈犀的肩頭。
火龍見狀,立刻撲咬上來,卻被含光劍氣穿透腹部鱗片,刺穿一個拳頭大的洞。
程靈犀眸色微微閃動,她估算無誤,秦崢最終還是回來了。
兩人便在半空同火龍鬥法,過了數十息,慕容錫才追上,見到火龍被打的傷痕累累,氣的不輕:“找死!”
秦崢看見他也火大:“盜劍賊,你倒是說給道爺聽聽,道爺究竟觸犯了你們無極宗哪一條戒律?”
慕容錫冷冷道:“我想殺你,根本無需理由!”
“走!”
程靈犀甩出一道元嬰境的定身符籙,拉着秦崢從半空落地。
下方是一片詭異的山谷叢林,人跡罕至,瘴氣密佈,但距離南疆妖域還有一定的距離。貼上隱息符籙之後,兩人擇了一處隱蔽山洞棲身。
火龍不斷在頭頂盤旋,不時發出怒吼。
程靈犀道:“兩條火龍已是不好對付,再加一個金丹修士,你我能躲則躲。”
秦崢再自大,也是有分寸的:“你傷勢如何?”
“不礙事。”程靈犀垂着眼睫,“你不是走了麼,爲何又回來了?”
“要走一起走,男子漢大丈夫,總不能丟下一個女人自己逃命。”
秦崢前腳剛走,後腳便後悔了。
儘管他覺得現如今的程靈犀,根本無需任何人保護,但他答應過太傅,只要自己還活着一天,便要保證她的安全。
而他能做的,也只有這麼多。
“先調息吧,說不定待會兒還有一場硬仗要打。”程靈犀盤膝坐下,雙手合抱於小腹處,緩緩闔上眼睛。
“我覺得,你現在比從前改變不少。”
“哦,比如呢?”
程靈犀身姿坐的端正,一派淡然的模樣,心口卻“呯呯”直跳。
“不愛哭了,不像狗皮膏藥一樣喜歡粘人了,變得聰明……不對,”秦崢背牆滑下,一腿蜷曲,含光被他扔在一邊,笑道,“你原本就很聰明。”
“人總會長大的。”程靈犀莞爾,露出兩枚淺淺酒窩,“崢哥哥也是一樣,不會說走就走,懂得照顧人了。”
“滴……滴……”
秦崢正準備開口,耳朵動了動:“你有沒有聽見什麼聲音?”
程靈犀睜開一對兒妙目:“似乎是滴水之音。”
秦崢持劍起身,因爲貼着隱息符,不能使用靈力,便以肉眼四下環顧:“怪事兒,這方圓並沒有水源,爲何會有滴水之音,還越來越快?”
程靈犀也收了真氣,凝神問:“師父,您感受到了麼?”
痕大部分時間都在修養,聽見程靈犀問話,才從混沌中甦醒:“火龍精火熾烤之下……應該是萬年玄冰融化的聲音。”
程靈犀微微一怔,臨近南疆,天氣炎熱,哪裡來的冰塊兒?
還是萬年玄冰?
“滴……滴答……滴滴滴……”
水滴的聲音越來越大,頻率越來越快。
兩人在幽暗的洞內佇立着,雙雙持劍,全神戒備。
“是從你身後的石壁發出來的。”程靈犀指着秦崢。
“這後面是空的!”秦崢轉過身,在石壁上敲了敲,“進去看看?”
“慕容錫還在上面,咱們最好不要使用法力。”
“不必施法。試試我師父的畫地爲牢。”
秦崢從乾坤袋裡摸出一杆狼毫,在石壁上畫了一個大圈。少時,被圈住的石壁外層漸漸變成透明色的結界。
秦崢伸出手試探一番,力度剛好可以穿透牆壁。
石壁後方,仍然是個略有些蜿蜒的山洞。
只是一入此洞,氣溫驟降,冰冷徹骨。向內行走幾步,真有一塊兒萬年玄冰矗立在眼前,玄冰之內,還凍着一副盤膝打坐的枯骨。
由骨骼可知,是個男人。
雙手託舉着一顆乳白色珠子,像極了魚的眼睛。
“被凍死的。”秦崢伸長劍鞘,敲了敲正在融化的冰塊。
“應該是的吧。”程靈犀詳看許久,道。
就在兩人達成共識之際,痕突然沉聲道:“靈犀,此地不宜久留,立刻、馬上離開!”
程靈犀一怔:“爲何?”
“沒時間解釋,速走!”
“恩!”
在程靈犀眼裡,她知道自己看不透這隻老狐狸,但這麼多年相處下來,極少看到他如此驚慌的模樣,便拉着秦崢離開,“崢哥哥,咱們快走。”
秦崢已經跳到了冰塊兒上方,趴在冰塊上研究,看看有沒有什麼寶貝,被程靈犀一拽,加上冰塊又滑,直接從上面摔了下來。
玄冰融化的坑坑窪窪,冰刺在他胳膊上劃拉一道口子,涌出幾滴血來。
“滋滋……”
鮮血本就爲天下至熱之物,更何況秦崢還是純陽之體。區區幾滴血,加快了玄冰的融化速度。玄冰內的枯骨,右手手指逐漸暴露在外。令人瞠目結舌的是,右手一旦暴露在空氣中,乾癟的枯骨竟然生出了血肉!
秦崢震驚的半響說不出話來。
“走,別看了。”
“靈犀你看見了嗎,那具白骨生肉身了!”秦崢甫一跳出石壁,便如同發現新大陸一樣絮絮叨叨,“肯定不是人修,說不定是白骨精,我聽慕歌提起過,還當是笑話,莫非這世上當真有白骨精?白骨都能成精啦?!”
“師父,那究竟是什麼。”
“先離開這裡。”
“不行,慕容錫還在外面。”
“同裡面那個怪物相比,慕容錫算什麼?直接衝出去,必要之際,我會出手助你!”
程靈犀感受到痕的恐懼,愈發納悶。
也知道一旦脫險,他根本不會告訴自己,便沉着眼眸道:“師父,徒兒必須知道他是誰,咱們爲何要逃?”
痕的聲音陡然壓低:“你覺得我會害你?”
“從一開始,您確實打算害我,不是嗎?”程靈犀同痕之間的信任,是建立在一定坦白上的,譬如痕放棄奪舍這條路後,有將自己的真身告訴程靈犀,以及告訴她,收養真正的程靈犀,就是爲了奪舍。
“你想知道,爲師便告訴你。”痕冷冷道,“那具白骨,就是歿。”
“裡面的枯骨,就是這具肉身的父親?”程靈犀倒是真正吃了一驚,轉頭望向石壁,“他不是十二神器靈之首嗎,爲何會是一具枯骨?”
“歿,本來就是割肉裂骨、死於非命的意思。每隔幾百年,他就會離開靈界,外出化骨。每一次回去,力量便更勝從前。”
痕每每提及此人,嗓音中既畏且怒,“其實比起靈,他更接近於意識魔,我們幾個根本不承認他是真靈,但我們又打不過他,處處被他欺負。他上一次離開靈界,是七十年前,被我算計的時候。如今不到百年又出來了,看來,他的本體已經越來越強大,就快被他吸納……”
“轟……!”
頭頂上的火龍發出一陣怒吼,似乎開始噴火。
痕鬱悶道:“速速將火龍引走!再如此下去,不出十個時辰,一定會將裡面那隻老怪物喚醒!”
“喚醒又如何?”
“惹了他發火,萬里枯骨堆成山,那是個什麼模樣,你能想象出來嗎?”
“師父,他不是我爹麼?”程靈犀嫣然一笑,“就算你們靈族生來冷血,終究是虎毒不食子吧?”
“但你並不是……”話說半茬,痕領悟程靈犀話中之意後,忍不住冷笑一聲,“小丫頭,我乃半殘之體,迫於無奈才指望你。你當歿同我一樣好說話,那你就大錯特錯了!”
“一場天大的機緣,您想讓我白白放棄?”
“你想要的並非機緣,她搶了你的青梅竹馬,你就要搶了她的爹。”
程靈犀不作聲,算是默認了。
她的目光轉向秦崢。
秦崢正貼着牆壁,從結界口向那塊兒玄冰望去,顯然對枯骨生肉十分感興趣。
痕微微勾脣,略帶一絲鄙夷:“你真是比我想象中還要無恥,還要狠。”
程靈犀慢悠悠的道:“當年她明知自己不是我,卻還要以我的身份留在秦崢身邊,也未曾解釋過什麼。如今,我不過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何錯之有?”
明光山。
撒了木曜特製的驅獸粉,這一路爬上去輕鬆許多。
原本蘇慕歌已經做好了爬幾個月的準備,沒想到翌日一早,就從山頂飛下一隻肥肥的雪雕,似乎是可悟尊者特地派下來的。
雪雕載着他們直飛沖天,不消半個時辰,便已抵達山頂。
蘇慕歌一直在識海內聯繫鳳女,得不到絲毫迴應。
沒想到,待抵達山頂之後,便在廣場上的一排木頭籠子,見到被關在裡面怒不可遏的鳳女。
鳳女一瞧見蘇慕歌,招呼也不打,立刻轉頭衝殿中吼道:“假和尚!我主人來了!快放我出去!”
蘇慕歌隨着它視線的望去,只見一名眉目如畫的青年修士,從殿中踱步而出。青年修士臉上掛着一抹淡淡的笑意,使人如沐春風:“稍安勿躁,貧僧並非言而無信之人,待詢問清楚,自會放你。”
鳳女咬着牙,忍:“快問!”
韓忍上前拱手:“尊者有禮。”
可悟尊者打量他一眼:“韓施主前來我明光山,不怕你祖父回去打斷你的腿?”
韓忍摸摸鼻子:“所以是偷偷來的。”
可悟尊者笑問:“說吧,此番前來,是想要什麼?”
“您這樣說,真教我傷心。”韓忍略委屈地道,“身爲侄兒,前來探望伯父,也不行?”
“那貧僧還真是受寵若驚。”可悟雙手合十,唸了句佛,爾後稍稍側目,望向蘇慕歌,“施主,那隻金烏可真是你的靈獸?”
“回大師,的確是晚輩的靈獸。”
元嬰圓滿境的佛修,雖未露氣勢,氣場也不是蘇慕歌隨便經受起的。更何況,此人點墨般的眸子,似乎有抹洞悉一切的幽光。
故而蘇慕歌低垂眼眸,不敢擡頭,“晚輩受邪闕前輩所託,將紫琰仙君送來明光山,路上憂心變故,便命靈獸鳳女帶着仙君先行,不知大師可曾見到仙君大人?”
“見到了,此刻正在禪房休息。”
可悟尊者言罷一揚手,籠子上的禁制消弭無蹤。
鳳女衝出籠子,臉色極爲難看。一個縮身,鑽進靈獸袋。
“兩位施主心願已了,此地妖氣甚濃,不利於修行,請早些離開吧。”
“伯父,侄兒大老遠來一趟不容易,您連杯茶水都不給,也未免太小氣了。”蘇慕歌根本不操心被轟走的問題,因爲韓忍肯定有辦法,“好歹招呼咱們進去休息一下。”
“施主,貧僧已經不是你的伯父。”
“好吧大師,”韓忍長施一禮,“晚輩丹鼎門韓忍,因心魔纏身難以進階,特不遠萬里跋山涉水的前來拜見,求您老開導一二,可好?”
“施主瞧上去,半分也不像心魔纏身。”
“心魔心魔,既是心魔,又豈能由皮相看出?大師您瞧上去,也是一位得道高僧呢,”韓忍斟酌片刻,輕咳兩聲,“只除卻這滿頭秀髮,大師,問句大不敬的話,您用的什麼皁角,保養的可真好……”
蘇慕歌差點兒笑出聲來,這烏黑亮麗的三千煩惱絲,必定是可悟尊者的痛腳,恐怕也只有同他相近之人,纔敢拿來調侃。
可悟尊者倒是一點也不生氣:“有理,那便留你一宿。”
蘇慕歌自然也跟着留下了。
一行人向殿內走去,蘇慕歌走在最後,眼尾餘光一直掃向最高處黑壓壓的那座宮殿。從近處看,永夜殿就像一隻巨大玄龜……
咦,似乎就是一隻玄龜。
……
是夜。
韓忍在殿中同可悟尊者對弈講佛論道,蘇慕歌一個人在禪房靜坐。
根據鳳女的描述,整個明光山處處是禁制,就算有韓忍拖住可悟尊者,她想順利到達永夜殿,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蘇慕歌抱着手臂正發愁,一隻小巧的紙鶴從窗櫺飛了進來。
想都不用想,必定是韓忍給她的。
蘇慕歌打開一瞧,是一副機關禁制圖,瞧着龜狀外形,正是永夜殿。
原來韓忍想要的,是被關在永夜殿內,一條萬年毒騰蛇牙齒上的毒液。
銀霄趴在地形圖上,足足看了一刻鐘,呲牙:“怪不得韓忍願意拿化形丹交換,這任務除卻我,估計真沒幾個人可以做到。”
“取毒蛇毒液只是順便,最重要的,是去裡面找尋我師叔。”蘇慕歌提醒,“銀霄,你切莫本末倒置。”
“你既不放心,同我一起去不得了?”
“那我也得進的去啊。”
“入我識海,同我一起進去啊。”
此話宛如一道曙光,“噌”一下點亮蘇慕歌愁成死魚的一雙眼。對啊,她竟將這茬給忘記了,她的靈識,能夠進入銀霄識海!
銀霄再不怎麼願意,事關重大,也唯有認了。
蘇慕歌抽出神識,拿着地形圖,便進入它識海內。
“行了,走吧。”
“我警告你,不許偷看我的記憶泡!”
“你放心好了,我又不是偷窺狂。”
蘇慕歌翻了個白眼。
銀霄撇撇嘴,隱身之後,大搖大擺的出了禪房,奔着永夜殿的方向狂奔。看山近,其實非常遠,整整奔了大半個時辰,才爬上最高峰。
永夜殿外,黑氣滲人。
彷彿有隻巨大的爪子,從頭頂陰沉沉的壓下來。
“門口有人。”銀霄頓住腳步。
“好像是……”蘇慕歌透過銀霄的眼睛,仔細打量殿外佇立之人,“好像是南疆妖王夙曦,夙前輩。”
“他站在門口乾什麼,是想進去嗎?”
“停下看看。”
一看又過去大半個時辰。
他還是直挺挺的立着門外,如雕塑一般,動也不動。
蘇慕歌擺手:“不管他了,咱們進去。銀霄你去試試,這禁制你能否穿透。”
銀霄嘿嘿一笑:“我天生免疫大部分禁制,不過這個永夜殿確實有些難度,但手中有禁制結界圖,如今想穿進去,簡直易如反掌。”
說着,縱身一躍,直接跳進永夜殿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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