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盛華宮時,已是日落西山。
正殿內,孟景灝坐在右側羅漢牀上,半靠着引枕,手裡把玩着一枚雞血石的印章,梅憐寶陪坐一側,下面跪了七八個宮女,領頭跪着的是藍玉、秀音、秀林,這些都是能進內殿伺候的。
彼時,張順德端了一碗藥湯來,梅憐寶稍微一想就猜着藥湯是做什麼用的,遂問都沒問,一口喝乾。
其實不喝這避子湯應該也不會懷上,因爲她隨身佩戴的流蘇香囊裡有麝香。
見梅憐寶這般乾脆利索,孟景灝眸色黯了黯,坐直身軀握了握梅憐寶的手。
梅憐寶白他一眼,腹誹,你當我稀罕給你生孩子啊。
“本宮遺失了一件心愛的玩器,是誰拿的,早些站出來不要拖累別人,若是都不說,裝啞巴,你們一個個的就都別想活,拉出去全部杖斃。”梅憐寶小臉一冷,一拍炕幾,氣勢威威。
孟景灝瞧着,心裡就想到了“冷豔”二字,除阿寶之外,別個女子再不配當得起這二字的形容。
藍玉沉靜的盯着墨色光潤的地磚,淡然,無恐。
坐在上首的孟景灝盯着藍玉看了一眼,心裡卻生懷疑,這個宮女太鎮靜了,鎮靜到有恃無恐。
別的宮女都繃直了脊背,唯獨她自然鬆散的跪着。
梅憐寶話一落,便有一個宮女指着秀林道:“回稟陛下,娘娘,奴婢曾看見秀林和重華宮的掌事兒太監說悄悄話。”
重華宮,那是曾經的魏夫人,現在的魏昭儀的寢宮。
梅憐寶“嘖”了一聲,“不出事不知道,原來我這宮裡已成了別人的後花園了嗎,什麼貓兒狗兒都能來我宮裡勾搭人。”
炕几上放着一盤荔枝,梅憐寶揪下一顆,一邊剝着一邊低睨秀林。
秀林長相清秀,在梅憐寶的印象裡,這個宮女沉默寡言,做事幹淨利索,不成想,是別人的奸細嗎?
秀林渾身哆嗦,爬上前幾步辯解道:“奴婢確實曾和重華宮掌事兒太監王祝說過話,可那是因爲奴婢和王祝是同鄉,入宮前就拜了乾親,奴婢要稱王祝一聲大哥的,只是平常寒暄,並沒有偷拿過娘娘的玩器,更不曾將咱們盛華宮的消息傳出去過,娘娘明察,奴婢冤枉。”
秀音和秀林交好,便也上前來,先叩了個頭才道:“奴婢可以作證,秀林和奴婢同住一屋,並不曾偷東西。”
秀林感激的看了秀音一眼。
梅憐寶就看向孟景灝,“陛下,您看呢?”
孟景灝卻道:“小櫻、小倩上前回話。”
小櫻和小倩是小宮女,臉上還是一團孩子氣,原沒有資格入寢殿伺候,只是梅憐寶喜歡這兩個從梨園開始就跟着她的丫頭,故此允她們進殿。
聽着孟景灝直接叫了她們出來回話,梅憐寶反應過來,這倆還是孟景灝的小奸細呢?!
小櫻先開口回話,“奴婢沒瞧見可疑之人。”
小倩便也道:“奴婢也沒瞧見。”
孟景灝又盯了藍玉一眼,給張順德使了個眼色。
張順德揚手一揮,便有強壯的太監從殿外進來,將藍玉等幾個宮女抓住,拖了出去。
宮女們默默掉淚,也不敢大聲喊冤,看的梅憐寶怪心虛的。
地上留着小櫻和小倩,孟景灝便道:“那藍玉平日可有不同於你們的舉止習慣?”
小櫻口齒伶俐,想了想就道:“藍玉姐姐會養鳥,她養的鳥都可聽話了。娘娘廊子上掛的畫眉、八哥等都是藍玉姐姐在喂。”
“會養鳥好啊。”孟景灝又問,“她自己可有養鳥?”
“回陛下,有的,藍玉姐姐在自己屋裡養了一隻八哥。”
孟景灝此時已基本可以確定了,看向梅憐寶道:“就藉此機會吧。”
梅憐寶點頭。
遂,秀林成了替藍玉背黑鍋的那個,被梅憐寶狠狠發落了一回,丟出了盛華宮。
藍玉重新被召到了近前,梅憐寶就歉疚的道:“是我冤枉了你,更不該不問青紅皁白就打了你,你可不許記恨我。”
藍玉搖頭,做出一副無怨無悔的模樣來,“您是主子,奴婢有錯,主子責罰是應該的,奴婢怎會記恨您呢?”
瞧瞧,多會說話的姑娘。
梅憐寶心裡恨死,面上還得歡喜着將一支喜鵲銜珠的玉釵賞給了她。
孟景灝便道:“你宮裡也太不成體統了些,朕給你撥兩個大宮女過來,管着你的細軟首飾。”
說罷,孟景灝站了起來,“朕前朝還有事兒,你歇着吧。”
梅憐寶抓着他的袖子撅嘴看他。
孟景灝搖了搖頭,捏了捏她的手,轉腳便走了。
這該死的孝期!
梅憐寶往引枕上一歪,藍玉就趕緊將炕幾搬走,又將梅憐寶的腿擡到羅漢牀上,自覺的從下面的小抽屜裡拿出一對南瓜小錘,輕輕的給梅憐寶捶腿。
梅憐寶看了藍玉一眼,笑道:“還是你服侍的最舒服。”
藍玉溫和的笑笑。
華燈初上,宗人府大獄。
牢房被打掃的乾乾淨淨,靠牆放着一張木牀,牀上鋪着乾淨的竹蓆,牀頭放着竹枕,緊靠牀頭立着一張長案,案上有一盞油燈、一本書,此刻四皇子就盤腿靠牆坐在牀上,看着對面所坐的孟景灝。
“我一猜陛下就還得來見我。”已成了階下囚,四皇子褪去了溫文儒雅的外表,神態落魄而疏狂。
“是嗎?”孟景灝看着四皇子,“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這一次,朕想和你推心置腹的談一談。”
四皇子抓亂自己的頭髮,哈哈大笑着念出上半闕,“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如今,又是誰在釜中泣?啊?陛下要找我推心置腹,我可真是受寵若驚呢。說罷,我聽聽,陛下對我這個階下囚準備怎麼推心置腹。”
“皇祖父屠殺君氏之事,你應該聽說過吧。”
四皇子點頭,嗤笑,“我還以爲你要假惺惺的對我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呢。”
孟景灝沒在意四皇子的態度,接着道:“君氏沒有死絕,君玄璧的祖父還活着,他聯合君玄璧回來向我們這些聖祖子孫復仇了,老大之死並非死於馬上風,而是死於一種叫做檀郎的毒|藥,朕懷疑君氏祖孫的目的就是爲了挑撥我們兄弟內鬥,他們漁翁得利,老四,你老實告訴朕,爲何要陷害朕的昭容。”
四皇子又笑了,“前頭聽着還像那麼回事,後面這句,陛下啊,你露了怯,你害怕你的昭容真的背叛了你是嗎?那我告訴你,我的確睡了你的女人。”
“你!”孟景灝驀地攥緊了拳頭,才壓下殺死孟景鴻的衝動。
“想殺我?”孟景鴻往前伸了伸腦袋,看着孟景灝得意陰暗的一笑,“一個肚兜不夠證明是吧,那麼,昭容娘娘大腿內側那一顆紅豆大的痣夠不夠?”
眼見孟景灝一霎變了臉色,孟景鴻哈哈大笑,越發不羈,“昭容娘娘的滋味真美妙啊,湖畔青石一次,皇覺寺假山洞內一次,次次銷魂蝕骨。”
孟景灝“唰”的一下站起,一把捏住了孟景鴻的喉管,面色鐵青。
孟景鴻被捏的臉皮紅漲,窒息,但他的雙眼卻望着孟景灝笑,彷彿還在說“她的滋味銷魂蝕骨”。
孟景灝怒火攻心,沒有剋制住,便聽“咔嚓”一聲,孟景鴻驀地瞪大了眼睛,扭曲了五官,血從孟景鴻的嘴角流出。
孟景灝一把將孟景鴻甩開,“咕咚”一聲,孟景鴻的頭撞向了牆壁,血花迸濺。
守在門口的張順德都聽見了,當看到被捏斷喉管而死的孟景鴻,又被撞出了一頭血花,張順德嚇的雙腿發抖。他怕,他怕自己被滅口。
他都聽見了什麼?!
原來、原來昭容娘娘真的……
“雍親王畏罪自殺。”孟景灝用帕子擦了擦手,扔到地上,冷着臉對張順德道。
張順德趕緊點頭,“是,奴婢知道了。”
“回宮。”
——
孟景灝站在重華宮門口已站了不知多少時候,梅蘭生只注意到,原本陛下來時,月在當空,而此時,月已西沉。
夜露落了滿頭,更聲又起。
梅蘭生不得不提醒一句,“陛下,五更天了,再有一個時辰就要上早朝了。”
孟景灝擡起了頭,啞着嗓子道:“叫開門,不要驚動了裡面。”
“是。”
梅蘭生先是用鑰匙打開了外面的鎖,又輕輕敲了下門,“陛下來了,快開門。”
外頭有開鎖聲時,門後守門的太監就驚醒了,此番聽見是陛下來了,便利索的開了門,跪在門側道:“給……”
“閉嘴。”梅蘭生低斥,“默聲。”
太監便閉嘴叩長頭。
孟景灝從太監頭前走過,一路靜悄悄。
正殿半開着一扇門,門旁裡的太監已叩下長頭,裡面,寢殿門口跪着個宮女,門已被輕輕打了開來,孟景灝走了進去,微擡手,梅蘭生又將門關緊。
牀頭矮几上點着昏黃的小蓮花燈,隱隱照見紅紗帳內梅憐寶睡覺的輪廓,孟景灝將紗帳掀開,用玉勾勾上,坐到了牀沿,夏日天熱,梅憐寶只在肚臍上蓋了一張繡着合歡花的青紗,她睡覺有些不老實,抹胸睡裙裙襬撩到了大腿處,孟景灝沿着小腿摸了上去,看着梅憐寶酣甜的睡顏,他眸色幽深晦暗,她右腿內側有一顆紅豆小痣,他早就知道。
但他不曾想到,今夜卻被另一個男人點破。
禁不住便對那顆紅豆摳了下去。
“疼啊——”梅憐寶一下子驚醒,猛的看見一個黑影坐在牀沿,嚇的張嘴要叫,孟景灝一把捂住了梅憐寶的嘴,捂着她的嘴將她壓到枕頭上,“告訴朕,你這顆紅豆痣誰還知道?”
梅憐寶從酣睡中疼醒,又嚇了一身冷汗,此刻還是懵的,水靈靈的眼看着孟景灝。
孟景灝放開手,撫着梅憐寶的脖子,低聲又問一遍,“誰還知道你這裡有顆小痣。”
孟景灝又摳了一下,彷彿恨不得給她摳掉。
“疼啊。”梅憐寶蹙起了黛眉,怒瞪孟景灝。
“回答朕!”
梅憐寶只覺今夜的孟景灝嚇死個人,她渾身汗毛都豎起來了,忙道:“我、我、我母親,父親,乳母。”
“宮裡伺候你的宮女可有誰見過?”
梅憐寶搖頭,“那處兒我都是自己洗。”
“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