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再爲家姬
宮裡的人都有睡小午覺的習慣,這叫做得天地陰陽的正氣。
到了小午覺的時候,整個府裡就都安靜了下來。
端本殿,暖閣。
孟景灝沉冷的坐在炕上,地上跪着梅憐寶和林側妃,她們的頭髮上、皮裘上都沾着雪,進了屋後遇熱都化了,這會子皮裘上的毛都溼潮潮的趴下了一片,青絲和髮簪上都掛着小水珠,因之前熱了身子,臉蛋都紅撲撲的,姿容越發盛了。
她二人跪了有些時候了,梅憐寶倒還好,身子向來康泰,林側妃就不行了,她本就瘦弱嬌病,這會子就搖搖欲晃起來。
孟景灝起身,將林側妃扶了起來,攙她到炕上坐定。
“多謝殿下。”林側妃心下稍安,看來犯錯的不是她,既不是她,那就是梅憐寶了,不知這丫頭又怎麼惹了殿下。
“梅憐寶,今,貶爲姬,即日起搬入梨園。”孟景灝沉冷開口。
梅憐寶愕然擡頭,心頭忽的驚惶不安,“爲何貶我?”
林側妃閉緊因驚愕而微張的嘴,靜觀其變。
“孤貶斥一個侍妾還需要理由嗎?”
孟景灝站着,居高臨下的看着梅憐寶,梅憐寶跪着,仰頭才能看到孟景灝,當四目相對,孟景灝眼神冰冷,梅憐寶懼的瑟瑟發抖,不是畏懼於孟景灝,而是畏懼於那不可更改的命運。
從家姬升到侍妾,她本以爲她已經小小的更改了一下自己的命運,看,上輩子她就沒做過侍妾而這輩子做了侍妾,她改變了一點點了,可現在,侍妾才做了幾天,新分到的屋子才住習慣,一下子又掉了下去,又掉了下去……
眼淚簌簌落了下來,她看着孟景灝,從不奢望他能救她,只是想看着他而已,你看,這個你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男人還沒有得到,不能絕望,不能絕望……梅憐寶,你這輩子是要做把這個男人得到再踩到腳底下的惡毒女人啊,目的還沒有達到,不能絕望,但可以哭,哭一哭就不會那麼害怕了……
林側妃看着蜷縮成小小一團發抖卻仰着頭努力看着殿下的梅憐寶,忽然心疼起來,“殿下貶斥一個侍妾是不需要理由,但殺人放火判罪之前,官老爺們還會給判詞呢,殿下身爲儲君,貶斥一個侍妾難道就那麼吝嗇判詞嗎,還是說根本找不到判詞,殿下只是憑自己的喜好?”
一個憑自己喜好辦事的太子,還能做好一國儲君,將來的明君嗎?
說的嚴重一些,這是對一國儲君的詆譭、威脅和冒犯。
“林側妃,你不要命了嗎?!”
林側妃說完就後悔了,冒犯皇太子,那是死罪,她死不足惜,可她身後還有一族人,遂顫顫跪了下來,卻死抿着嘴不吭聲。
梅憐寶看着孟景灝,看着他巍峨的身軀,他俊朗的臉,甚至去想他的碩大,不行,得不到這個男人她不甘心,還有九年呢,她還有機會。
甭管在那一瞬,她所看到想到的東西里夾雜了什麼不合時宜的壞東西,總之靈光一閃,找到原因,她又滿懷鬥志了。
梅憐寶一抹眼淚,“噌”的站了起來,“孟景灝,你爲什麼貶我,難道是因爲那夜我打了你嗎?”
冷厲悲壯絕望的氣氛忽的一凝碎成渣渣。
孟景灝愕然一瞬,忽的整個人都僵硬了,看着小臉上還掛着淚痕的梅憐寶,瞪她,帶着警告。
梅憐寶恍然大悟,憤怒的指着孟景灝罵:“你還要不要臉,是你把我弄疼了,我不該打你嗎,你還皇太子呢,你還有太子妃側妃夫人那麼多女人呢,太差勁了,太羞恥了,我說你爲什麼突然貶我呢,原來是想殺人滅口嗎?”
“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快給孤閉嘴。”孟景灝的臉滾燙起來,若非他膚色深怕是已經通紅的讓人看出來了。
“我不,你這個斤斤計較的小人,我打你的時候你不當場發作,這會子又無緣無故的貶我爲姬,原來是秋後算賬啊,你這個卑鄙小人。”
“放肆的東西,孤是那種秋後算賬的人嗎?”
“你是,你就是,你看你現在就貶我了。算了,我大人有大量,讓你打回來,打回來後就不許貶我了,聽到沒有?”
林側妃已經懵了,看着和太子吵架,不,單方面罵太子,把太子罵的張口結舌、氣怒攻心卻還沒被拉出去砍頭的梅憐寶,由衷的佩服她的膽量。
但是,他們的對話她怎麼聽起來感覺臉要紅了呢?
是她想的那樣嗎……
不對,她聽到了什麼,梅憐寶打了太子,打了太子卻好端端的活到現在又提着太子的名字罵了太子……
“好,孤就給你一個理由。梅憐寶,你把你八妹梅憐珊推下水淹死了她,真以爲沒人知道嗎?似你這般惡毒的女人,孤怎麼會留在身邊,讓你去做家姬而沒有處死你已經是對你莫大的容忍了。”孟景灝只覺自己頭昏腦漲,看着梅憐寶恨不能掐死她,真是匹野馬駒子,什麼話都敢往外說,不知羞恥,不知羞恥!
梅憐寶有片刻的慌亂,張口結舌,面色蒼白,“不、不是我推她下去的,是她想推我下水,她從父親那裡知道你的身份就想弄死我取而代之,是她要推我下水,我反手就把她拽了下去……她不知道我會游水,我本來想救她的,我真的想救她的,可她到了水裡還想弄死我,我掙扎、我拼命掙扎,我不知道她不會水,我拼命爬上岸去,她、她就死了,我不是故意的,我很害怕,我……”
“你以爲孤會信嗎?”孟景灝冷笑。
“所以、所以你是因爲這件事,原應了我,讓我做你的女人,卻最終打落成了陪客的家姬?”解開了困擾了她一輩子的一個疑團,梅憐寶忽然狠戾起來,“是不是梅憐奴那個賤人告訴你的?”
“阿奴才不會說,她看見你行兇替你隱瞞,只是噩夢驚醒,魂不守舍時讓陳嬤嬤套出了實情,若非如此,孤又怎會知道你是這樣的毒婦。”
“毒婦?”梅憐寶攥緊了拳頭,“對,我就是毒婦,可你的阿奴比我還毒,孟景灝,你等着吧,等着被你的好阿奴毒死,聽說前朝有種芙蓉花,吃了這種花的花粉會上癮,你會從一個威儀赫赫的儲君變成一個臉都爛掉的被圈禁的廢人!”
“你說什麼?”孟景灝一把抓住梅憐寶的胳膊。
梅憐寶現在氣的沒有理智,一口口水就吐孟景灝臉上。
“你!”孟景灝揚起了巴掌。
“你打,你要不就打死我,要不就砍了我,反正我在下頭等着你呢,等着你爛掉,爛成骨頭渣子的下場!”
梅憐寶的眼睛通紅。
孟景灝怒的胸腔劇烈起伏,巴掌高高揚着,看着她怒色的小臉,如同盛開到了極致的荼蘼,豔色生光,那張突突突往外吐刀子的嘴,紅潤飽滿,瑩潤光澤,引人吮吸親吻,狠狠的……
“一個賤人梅憐奴想廢了你這個太子還是太難,她大概只是負責腐敗你的身子,腐蝕你的意志,她後面還有指使的人呢,一個龐然大物,你再沒用也是個太子,一個兩個的小貓小狗還弄不倒你,所以,孟景灝,我等着看你的下場,來呀,打死我,我在下頭等着你!”
孟景灝把梅憐寶的話都聽到了耳朵裡,鑽到了心裡,尤其是那句,你會從一個威儀赫赫的儲君變成一個臉都爛掉的被圈禁的廢人……
“信口雌黃,滿嘴荒唐言,以爲這樣胡攪蠻纏孤就會縱容你嗎,來人,把這個賤人弄到梨園去。”
梅憐寶就知道孟景灝這賤人不會信她的話,冷哼一聲,陰陽怪氣的道:“不就是去梨園嗎,伺候男人容易的很,人家從小可就是有花魁教導的呢。”
“滾!”孟景灝被氣的肝疼。
“哼。”梅憐寶轉身就走。
林側妃跪着,僵硬着身子聽完了梅憐寶和孟景灝的所有對話,心裡有懷疑更有驚慌,太子會被廢掉,真的假的……
“殿下?”林側妃惶惶的看着孟景灝。
孟景灝坐在椅子上,他的身軀高大,背往前弓着,整個人都彷彿攏上了一層黑氣,像一頭猙獰的,繃緊鱗片的龍。
龍頭轉向林側妃,龍目煞氣森森。
林側妃心思玲瓏,頃刻了然孟景灝此時的想法,白着臉哀求道:“殿下,妾什麼都沒有聽到。”
孟景灝看了林側妃良久,“下去。”
林側妃抖着腿爬起來,顫着手稍整了下儀容,行禮後,裝作若無其事的走了出去。
外頭靜悄悄的,整個端本殿只剩張順德僵僵的守住殿門。
殿內,孟景灝細細想了一遍又一遍梅憐寶當時說的話和神情,心裡一陣一陣的翻江倒海。
同出一家,他從沒懷疑過梅憐奴,因爲梅憐奴是他無意中發現的,住在梅家狗窩裡,蓬頭垢面,當時她被兩條狗追,快要追到被撕咬的時候,他出手救了下來,髒污遮不住她傾城的容貌,這張小臉的美和梅憐寶的美截然相反,一個若說有妖氣,另一個則是佛氣、仙氣,生來彷彿就和梅憐寶相剋,彷彿她能解梅憐寶的妖氣似的,於是他毫不猶豫的把她也帶了回來。
接觸之下他發現梅憐奴什麼都不懂,像個孩子一樣,於是對這個自小被虐待的女孩多了幾分憐惜,梅憐寶那個野馬駒竟然指控他會被梅憐奴毒死,會嗎?阿奴看起來那麼弱小,那麼惹人憐惜,只是因爲在家時梅憐寶給了她她不吃的饅頭就對梅憐寶感恩戴德,這樣一個知道感恩的善良小東西會給他下毒嗎?
梅憐寶說的那麼信誓旦旦,說他的臉會爛掉,是對他的詛咒還是真的看到過?
芙蓉粉,曾差點導致前朝被瓜分的至毒,那是皇族秘辛,梅憐寶根本不可能知道這種東西,是誰告訴她來混淆視聽的,還是梅憐寶知道什麼?
假若梅憐寶說的是真的,梅憐奴被人指使了,誰指使了她?
老大?老四?老五?老六?
廢掉孤後,有資格問鼎帝位的就是他的這些兄弟們了,左不過是這幾個人罷了。
即便梅憐寶不說,想要把他拉下來的也是這幾個人。
他倒要看看梅憐寶、梅憐奴這對傾城姐妹哪個忠哪個奸,又或者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