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圈禁在府內,外有禁衛監門,正月十五元宵節,太子府以及其他皇子府都是靜悄悄的不敢鋪張。
及至二月二龍擡頭這日,禁衛撤走,聖旨下來,解除了圈禁,整個京都才彷彿鬆散下來。
春回大地,農事起始,萬物復甦,終是見花是紅,見草是綠了。
府內大清掃,亭臺樓閣裡都是下人在擦抹,府裡女眷都來了花園遊玩。
太子妃帶着珏哥兒在小池塘,大柳樹下看錦鯉。
太子妃坐在鋪了豆紅蝠紋軟墊的石鼓凳上,手臂擱在石桌上,桌子上擺了什錦果盤,一半擺了炒豆子、春捲、春餅之類應節之物,一半則是杏脯、肉乾、白霜柿餅等小食。
太子妃望着耐心和珏哥兒說話,溫聲細語的梅憐奴,滿臉都是慈愛的笑容。
梅憐寶接到太子妃的召喚過來,便見到了如此景象,心裡已是透亮,以前懷疑梅憐奴在孟景灝心裡特殊於是拉攏她,而現在孟景灝寵她,太子妃又拉攏梅憐奴。
梅憐寶在心裡撇嘴,暗暗道:你拉攏誰不好,非要拉攏一隻毒蠍子,到時候讓毒蠍子反蜇了,我可就躲在一邊看笑話。
“太子妃,婢妾來了。”梅憐寶揚起一張大笑臉,迎着春陽,燦爛明豔。
太子妃看向梅憐寶,見她穿了一件珍珠紅的襖子,下面是一條裙邊鑲着小米珠的茶白色襴裙,走起路來,一雙鳳頭銜珠繡鞋若隱若現,再看她頭上戴的,是一支三翅點翠鳳釵,耳朵上懸着兩顆紅豔極正的寶石墜子,手腕上是一對羊脂玉鐲子,從衣裙到首飾,這一套下來至少有五六樣兒貢品。
太子妃揚脣而笑,和以前一樣親切和藹,眼神一點自己對面的石鼓凳,“坐吧。”
又看向在池塘邊陪着珏哥兒玩耍的梅憐奴,“梅夫人,快別縱着他胡鬧了,你過來,我有好事告訴你們。”
“婢妾就來。”梅憐奴把珏哥兒抱起交給他的奶嬤嬤,又哄了幾句,這才小碎步跑過來,先給太子妃行禮,再怯怯的看向梅憐寶,“七姐姐安好。”
“箭傷痊癒,能吃能睡能玩,自然安好。你可好?聽聞你的刀傷化膿了,怎麼那麼不小心。莫不是私底下摳破的吧,爲了得到太子妃和太子的關愛疼惜?”
梅憐奴淚盈盈的低下了頭不說話。
梅憐寶笑了,“快別裝了,你早已令全太子府的人都知道我欺負你了,而你還樂在其中。怎麼,哪裡又皮癢了,我幫你撓撓?”
梅憐寶特特加重了“撓撓”二字。
太子妃笑着和稀泥,親熱的拉梅憐奴坐在自己的身邊,拍着她的手安慰道:“你是個懂事的,莫要和寶夫人一般計較,她現在正得寵呢,咱們這些人都得避開她的鋒芒。”
“太子妃真是冤枉死婢妾了,婢妾在您跟前可老實的很。您是殿下明媒正娶,手掌中饋,誕下嫡長子的太子妃,我梅憐寶不過是水上浮萍,您往水裡投下一粒石子,婢妾就散了,太子妃不必憂心。”梅憐寶半是奉承半是提點的道。心想:我已說的夠明白了,你想得開咱們倆就相安無事,各得其所,你想不開,吃虧的反正不會是我。
太子妃僵了下身子,遂即鬆開梅憐奴的手,笑容鬆弛帶了點真心,“你真是生了張嘎嘣脆的嘴。”
“何止,對太子妃婢妾還是直腸子的人呢。”梅憐寶也真心笑起來,她就喜歡聰明人。
太子妃背靠雄厚的家世,頭戴正妃的帽子,手握太子府中饋大權,最關鍵的是她還生下了嫡長子,地位固若金湯,只要她的心不妄動,不構陷其他女人,妥妥的等着孟景灝登基爲帝,她做皇后。
梅憐寶就不信,守住本心不動搖的太子妃,背後那人如何使計廢掉她。
不廢太子妃,太子妃身後的勢力就依舊是支持孟景灝的,孟景灝就多一重保障。
理智是這麼想的,她也是這麼做的。可是卻積了滿肚子的嫉妒。
晚上孟景灝臨幸秋夕齋,梅憐寶把他的後背都抓爛了,此爲後話。
太子妃換了話開頭,笑道:“今兒聖上招了殿下去問話,我也給皇后遞了牌子,皇后如若允見,我就帶着你們去拜見皇后娘娘。”
這是正經升位分的好事,梅憐寶笑着起來給太子妃行禮,“多謝太子妃提攜。”
梅憐奴也溫柔的小聲謝恩。
過了這麼些日子,長平帝的氣消了,也想開了,就有了閒情逸致,趁着乾清宮大清掃,他帶着蕭婕妤,招來了能逗他開懷的七、八皇子,在太液池六瓣蓮花橋亭裡賞煙柳畫橋,河堤白玉蘭。
孟景灝來時,就見七、八皇子坐在長平帝的左右兩邊在給長平帝敲核桃吃,而蕭婕妤則服侍在側,端茶遞水,笑臉盈盈。
彼時,孟景灝上了橋,明豔溫和的春陽下,越見俊美,龍威日盛。
蕭婕妤看癡了,茶水滿溢了出來她才驚覺,登時嚇白了臉,忐忑的擡頭偷瞧長平帝,卻見長平帝只是淡淡的看向太子。
蕭婕妤心中稍安,退避下去。
“兒臣給父皇請安。”孟景灝進了亭子便跪下道。
長平帝沒叫起,看着跪下後依舊高挺背脊,威嚴不減的孟景灝,淡淡道:“你可怨恨父皇遷怒你?”
孟景灝來之前早在腦子裡過了一遍長平帝會問的話,便道:“是兒臣們不孝惹得父皇傷心,父皇懲罰我們是應該的。兒臣心知,父皇纔是最傷心的。”
“太子哥,你惹了父皇傷心,要拿什麼補償父皇?”七皇子百伶百俐的道。
這話惹得長平帝笑着摸了摸七皇子的後腦勺,跟着道:“清兒說的對,你拿什麼補償你的父皇?”
孟景灝心思鬥轉,笑着道:“兒臣的一切都是父皇給的,父皇想要什麼,收回去就是。”
長平帝這才親手扶起孟景灝,笑道:“好在太子還是真孝順朕的。左右武衛叛亂,除了該殺的,剩下的朕都攆去了邊軍,如今正缺人,先用你的六率軍補上吧。”
只說補上卻沒說什麼時候再給他補上六率軍,這是要奪他的兵權啊,孟景灝心頭髮涼,面上渾不在意,笑道:“明兒早朝後,兒臣把兵符交給您。”
長平帝點了點頭,望着茫茫水面,悵然道:“你去看看你大哥吧。”
氣過了,這是父心作祟?
孟景灝領命,轉身離去。
蕭婕妤又上前來伺候,長平帝揚手就是一巴掌。
“啪”的一聲,打的蕭婕妤眼含熱淚,臉白似雪。
“父皇息怒。”
七八皇子跪地給自己的母親求情,嚇的雙股顫顫。
“你該慶幸你爲朕生下了兩個聰慧的皇子,滾下去,沒有朕的命令不許離開寢宮半步。”
“是。”蕭婕妤跪趴在地,行大禮恭送長平帝甩袖而去,眼淚濺在青石磚地面上,噠噠微響。
養馬之所,此地偏僻荒涼,背後就是一片樹林,地上鼓起一個個的小包。
張順德也是從內侍省出來的,見孟景灝盯着那些奇怪的小包看,便低聲解釋道:“奴婢聽聞,那小包裡埋的都是骨灰。犯了事的太監宮女死了,一燒成灰,生前相好的人就偷偷給埋在這裡。”
孟景灝沒說什麼,繼續往前走,前面有一排屋子,瓦片掉落,屋脊上破了個洞,紅牆掉了漆,顯得荒涼陰森。
如不是親眼所見,他都不知道皇宮裡還有這麼個地方。
“太子殿下。”守門的兩個衛士跪地請安。
“起來吧。孤奉命來看望福郡王。”
其中一個衛士就掏鑰匙開門,爾後退避左右。
張順德先走了進去,在前面探好路,才躬身請了孟景灝進來。
院子裡並無半匹馬,張順德順嘴道:“這裡早已廢棄不用了。”
忽聞撞擊聲,孟景灝猛的撞開了屋門,撲鼻就是一股惡臭味,就見滿地糞便,打碎的瓷片、酸臭了的飯菜,孟景湛蓬頭垢面,破衣爛衫的坐在牆根下,正拿腦袋撞牆,眼神木愣呆滯。
孟景灝張了張嘴,心裡忽然酸脹。
龍子貴胄,一朝成囚,還不如求個痛快。
陽光從外面射進來,打在孟景湛的眼睛上,他彷彿纔看見有人來,也不管是誰,撲上來就喊,“讓我死,讓我死。”
張順德一把抱住臭烘烘的大皇子,拼死護着不讓他靠近孟景灝,喊道:“殿下快出去。”
又扯着嗓子喊:“來人啊,來人啊。”他的小身板可攔不住大皇子太久。
看押大皇子的兩個衛士慌忙跑來,將大皇子推進屋裡,強硬鎖了門。
孟景灝轉身就走,張順德慌忙跟上。
乾清宮。
孟景灝跪在地上,懇求道:“父皇,找個人照顧大哥吧,大哥實在是……兒臣看着不忍心。”
大皇子是何種待遇,長平帝怎能不知。
“你沒讓朕失望,比老四強,他讓朕殺老大爲老五報仇呢,可他忘了,老大也是他的親兄長。一點兄弟之情都沒有的狗東西。你去辦吧,給他……換個好點的院子。”長平帝扶着龍頭嘆息。
從乾清宮出來,孟景灝就沉了臉。他果然猜對了,這又是父皇的試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