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吹起君玄璧血紅的僧袍,他眉目秀美淡然。
“此時抓捕祖父的人都往京畿外搜尋,怎會想到其實我和祖父還敢留在京郊,故此,父親何須憂心,再過幾日,等京都風平浪靜了再走不遲。”
“隨你吧。你讓孟景灝鑽空子登了基,已經打亂了一次我們的計劃,我不希望再看到一次。”中年男子看向山下寺廟,“她若真成了你的兒女情長,我不介意廢掉這顆棋子。或許,先一步用掉這顆棋子,更有利於我們的計劃,玄璧,你說呢?”
君玄璧垂下長直濃密的睫毛,雙手合十,“她和我修禪的經書、佛珠、木魚、禪悟玉璧、蓮座、蒲團並沒有什麼區別。四皇子就在皇覺寺內,我已安排下了,父親放心。”
中年男子滿意的點頭,拍拍君玄璧的肩,笑道:“是父親冤枉你了,你做的很好。”
禪室內,素蘿躺着,梅憐寶坐在一旁,姐妹並不親香,話語寡淡。
昭和郡王捧着藥碗進來,朝梅憐寶點點頭,將藥碗放在矮几上,扶素蘿坐起,爾後,一勺一勺的親自喂她。
梅憐寶看見,素蘿有些赧然,時不時的瞥她,昭和郡王卻只紅着眼圈,專心致志的喂藥,滿目疼惜。
“我大概會在皇覺寺住幾日,五姐姐喝藥吧,咱們姐妹說話的機會多的是。”
“好。”梅憐珍素然淺笑。
皇覺寺有專門爲皇家女眷準備的一片禪室,梅憐寶就住到了梅憐珍隔壁。
禪室內的佈置和梅憐珍那屋裡一般無二,一張竹塌,一桌一椅,東牆下長案上放着一尊紫檀木菩薩像,長案下放着一張矮几,矮几上有香瓜甜果供奉,左右兩邊還有銀盞燭臺,臺上插着白蠟燭,一個樸素的青銅香爐放在中央,裡頭插着幾支紅皮香,白煙嫋嫋升起,然後散無蹤跡。
藍玉手腳麻利,將包袱放在椅子上,就開始撲打竹塌上的薄被。
“也不知都有什麼人睡過。”藍玉嘆氣,“今晚上只能先委屈娘娘了,奴婢抱出去曬曬。”
梅憐寶並不在乎那個,顛了顛水壺,空的,梅憐寶放下,笑道:“我現在可是被棄寺廟的宮妃,能有你這一個丫頭跟隨伺候着就不錯了。”
藍玉眼圈一紅,哽咽道:“娘娘怎麼還笑的出來,奴婢都聽見了。”
“放心,他會接我回去的。再說了,他現在守孝呢,我回去也不能找他快活,還不如在外頭放肆的好。”
“娘娘您也該有些成算了,至少該收服幾個人爲您辦事啊,您瞧,攤上事兒了,您能用的就只有奴婢一個。”藍玉抱着被褥在懷,站在梅憐寶跟前苦口婆心的勸。
拿着寺廟的白瓷小碗在手裡轉着玩,梅憐寶笑道:“我是有一日過一日的人,要心腹做什麼,我能惹事的很,誰跟了我誰倒黴。所以,藍玉你就是個倒黴鬼,攤上我這麼個主子。”
“奴婢倒覺得您最好伺候不過了。”藍玉轉悲爲喜,“奴婢去曬被子。”
梅憐寶放下白瓷小碗,望着牆壁上那大大的“佛”字,眉目清冷浮豔,心想,上輩子她那麼信任梅憐奴,卻被梅憐奴所害,心腹?此時是心腹,彼時不知又被誰收買了去。她可不需要心腹,只要握着孟景灝這一把刀就足夠了。
掩脣打了個哈欠,梅憐寶往竹塌上一躺,合目便睡,呼吸漸漸輕微。
藍玉回來,見梅憐寶已睡,遂放輕了手腳。
在竹塌前站定,瞧着梅憐寶酣然全無防備的睡顏,眸色複雜。
轉身,從袖中掏出一支香點燃,插在了香爐裡,這香包着紅皮,冒白煙,和香爐裡的其他檀香一般無二。
梅憐寶睡的更沉了。
梅憐珍所居的禪室內,香爐裡的檀香已燃盡。
梅憐珍抱着睡倒在自己懷裡的孟景洹,輕輕拍着他的背像是在哄孩子,雙眸麻木。
皇覺寺後山,半山腰處,蒼翠茂密的林中掩映着一片碧色琉璃的小湖泊,君玄璧坐在岸邊草地上,盤腿捻珠,參禪悟道。
一女子,外罩一件廣袖紫紗衫,裡面穿着一條銀紗薄裙,容顏靡勝,華豔無雙。
她美眸中帶着積攢良久的嫉與妒,不甘和怨恨,“憑什麼要我去陪男人睡,她就不行,同父所出,難道我就比她賤嗎?!”
君玄璧睜開眼,望着對面山頭成片成片火紅的杜鵑花,沒有答話。
女子更恨,又道:“同爲棋子,憑什麼你們就不敢光明正大的利用她?從小她就吃香,她犯了錯,父親卻責難我們,她找我們的麻煩,父親還將她頂在脖子上,跟她一起欺負我們。我就不服,她比我們高貴在哪裡,不就是長的跟妖精似的嗎,拜你所賜,我現在和她長的一模一樣,所幸就完全把她廢掉,趁此機會,我入宮去,我保證做的比她更好,一定把孟景灝迷的神魂顛倒,不理政事,亡國滅族。”
“好大的口氣。”君玄璧微勾脣角,漠然冷笑。
“她有寧爲玉碎不爲瓦全之心,你有嗎?”
“她有天不怕地不怕的瘋勁兒,你有嗎?”
“她什麼都敢往外說,吵鬧的所有人都知道,野性難馴,你敢嗎?”
女子冷笑譏諷,“是啊,她一個連父母都不在乎,冷心冷肺的人,怎是我比得了的,我不行,我還有兒子捏在你們手心裡呢,我做母親的,不能不顧兒子的死活。”
“阿珠!”梅憐珍從草木小徑中走來,低斥。
“阿珠?”女子貪戀的摸着自己的臉,“梅憐珠早已死了,我現在是梅憐寶,父親的寶貝疙瘩,樂平郡王的寶貝疙瘩,皇帝的寶貝疙瘩。”
梅憐珍眸中浮現一絲慘痛,拉着梅憐珠就走。
梅憐珠不甘心的回頭看君玄璧,“樂平郡王,你考慮考慮,我能比梅憐寶好用多了。”
離了君玄璧修禪之地,停在一處隱秘的樹林中,梅憐珍揚手欲打,梅憐珠昂起靡豔的臉,“你敢打嗎?”
梅憐珍驀地放下手,滿目悲慼,“阿珠,別讓仇者快親者痛。你該恨的人是君氏父子三人,而不是阿寶。”
“我就不服氣,憑什麼要我做她的替身,我現在和她一模一樣,憑什麼不能是她去做妓子之事,我去宮裡做娘娘,憑什麼?!”
“到底憑什麼,你心裡真的不知道嗎?”梅憐珍合眸一殤。
梅憐珠把臉撇向一邊,淚眼朦朧,“若是當年我不跟你跑,而是聽父親的話,乖乖去給糟老頭子爲妾,倒還能過幾年富貴安生日子,你瞧瞧大姐、四姐,現在過的多好,都比我強,我活的連自己的臉都沒了。”
“別提那個父親!”梅憐珍怒喝,“我沒有那樣的父親。”
“他心裡從來只想着光宗耀祖,加官進爵和他的寶貝兒子,咱們不是早就習慣了嗎?”梅憐珠冷笑。
梅憐珍深吸一口氣,“回去吧,小七已昏睡過去了,輪到你了。”
梅憐珠站着沒動,梅憐珍觀她神色,見她還是不甘心,就道:“你真的敢不聽他的話嗎?”
梅憐珠臉上浮現怒色,“對,我就是沒有梅憐寶心狠,我去還不行嗎?!反正,那也是一位溫潤如玉的親王,我不虧。”
說罷,扔下梅憐珍就怒氣勃勃的先走了。
梅憐珍扶着一旁的樹幹,捂着胸口,大口的喘息,粉豔的血從她鼻子裡流了出來,她抖着手,忙掏出一個青瓷瓶倒出一粒藥丸吞下。
再擡頭,就見君玄璧站在不遠處看着她,道:“你妹妹有點蠢,可惜你失敗了。”
梅憐珍冷笑,“郡王是喜歡上我家小七了吧,做這麼多隻爲在臨走時看她一眼,可惜,她心中唯摯愛一人,此生,你都要求而不得了。”
彷彿有黑霧在他眸中縈繞,君玄璧雙手合十,“不過是用她修禪罷了。”
“渾身沾滿鮮血的和尚,我祝你早登極樂。”
說罷,踉蹌着走遠。
曲徑通幽,禪房花木,鳥雀呼晴,君玄璧隻身在林中,四野俱寂,殺氣沖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