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說,段定遠給予了劉輝充分的尊重。以省委副書記之尊,完全可以請劉輝和柳俊去白湖縣見他。但他沒有這麼做,而是親自從白湖縣趕回來,找劉輝和柳俊通報情況。
這個自然還是因爲劉輝的老資格所致。
與段定遠一起過來的,是省紀委第四紀檢監察室陳主任。陳主任領導的那個辦案小組,負責對方汝成的審訊。白湖窩案,無疑以方汝成最爲重要,段定遠安排省紀委直屬的親信幹部主審方汝成,理所當然。
段定遠主動找劉輝溝通情況,是程序所必須的,查處潛州市的案子,將潛州市委拋過一邊,顯然並不合適。但同時也邀請柳俊參與,卻是很給面子了。
畢竟柳俊只是市委副書記,二把手,又如此年輕,段定遠原本可以不必對他這般客氣。
估計還是看在柳衙內背後兩位大佬的面上。
大家見面沒有過多寒暄,握了握手,劉輝就請段定遠在待客區的長沙發上落座。論年紀,劉輝比段定遠年長,但段定遠是上級,對劉輝很客氣,劉輝自也要報之以李,不能僭越。
段定遠坐了主位,陳主任坐在右側,劉輝和柳俊並排坐在左側。
“劉書記,柳市長,我過來和陳主任過來,和你們兩位通報一下關於白湖縣窩案的調查進展情況。”
段定遠說道,臉色嚴峻。
劉輝和柳俊微微頷首,也不吭聲。儘管他們已經大致知道了情況,但由段定遠正式向他們通報,纔是合乎程序的。
“陳主任,請你向劉書記和柳市長通報情況吧!”
段定遠望向陳主任,說道。
陳主任四十歲左右,中等身材,和段定遠一樣,神情嚴肅,不苟言笑。省紀委第四紀檢監察室管轄a省西部八個地市的違紀案件承辦,以前柳俊在玉蘭市供職的時候,與陳主任沒打過什麼交道。此人能得到段定遠的看重,料必也是個有本事的。
“劉書記,柳市長,我們在審訊方汝成的過程中,方汝成交代了一些問題,與潛州市委常委,江城市委書記管永清同志有一定的關聯。”
陳主任清了清嗓子,沉聲說道。
劉輝和柳俊又是微微頷首。
“根據方汝成交代,管永清在擔任白湖縣委書記期間,曾經收受部分鄉鎮幹部的現金和物資賄賂,爲他們調整職務。涉嫌權錢交易,嚴重違反了黨的相關紀律。”
陳主任措詞很謹慎,暫時將管永清的行爲界定在違反黨紀的範圍內。接下來,陳主任談了他們覈實的一部分情況,證明管永清確實是存在比較嚴重的問題。
劉輝和柳俊的臉色,益發的嚴峻起來。
“另外,方汝成還交代了關於潛州市委組織部副部長朱炎同志的一些違紀問題……”
陳主任目視潛州市的兩位黨政一把手,不徐不疾的介紹着情況,劉輝和柳俊卻是愈加的驚心。除了管永清和朱炎,市直部門還有好幾個正副處級幹部被牽連了進去,都是方汝成、郭元忠等人爲了立功交代出來的。
這事越搞越大了。
陳主任只負責介紹情況,都是照着本子,一板一眼的讀出來,不帶半分感情色彩。介紹完之後,馬上緊閉雙脣,不再多說一個字。
段定遠望着劉輝,眼神很沉靜。
劉輝緩緩伸手抓起一支菸,叼在嘴上,雙眉緊蹙,遲遲不曾開口。
“段書記、劉書記、陳主任,我談談我的看法吧。”
這個時候,柳俊開口了,禮貌地衝段定遠等人點了點頭,不徐不疾地說道。
“柳市長請講。”
段定遠嘴角牽動一下,算是露出了一絲笑意。自從段定遠到潛州,對柳俊就保持着相當的禮貌。以他的年齡和職位來說,可謂是破格的禮遇了。
事實上,段定遠一直對柳俊懷着濃厚的好奇之意。身爲省委副書記、省紀委書記,段定遠很清楚省裡目前的政治態勢。這個小柳,可是同時不被省委一號二號待見。若是換在別的省市,不管柳俊的後臺再硬,背景再大,基本上也只有調離一條路可走。但柳俊偏偏就沒走,在中央黨校溜達一圈,又回到了a省,職務不降反升,紮紮實實坐到了地級市市長的寶座上。順帶着還撈了個全國抗洪搶險二級英模的榮譽稱號。這個可不僅僅是有個好老子好岳父那麼簡單了。
省級乃至更高層面的派系鬥爭,從來都不是表面看來那個樣子的。也不能單純的去比較某人和某人黨內職務的高低。而是巨大勢力的博弈。
柳俊在a省的處境,料必嚴玉成和柳晉才都是十分清楚的。如果柳俊只是嚴柳系的後起之秀,儲備接班人,單純從有利於柳俊個人前途的角度出發,嚴柳斷然不會讓柳俊再回a省這個大漩渦裡來煎熬。既然將柳俊派回來,只能有一個解釋:嚴玉成和柳晉才都認爲,柳俊已經具備了同時與瞿浩錦邰惟清較勁的實力。
這是一個很令人震驚的推斷。
但段定遠相信,這是最合理的解釋。因爲他知道,靳秀實與何延安,都對柳俊表示了明確的支持,乃至於曾經與柳俊嚴重對立的丁玉舟,也徹底轉變了態度,改爲支持柳俊。柳俊儘管年輕,職務雖然只是正廳,卻明白無誤的成爲了a省第三股大勢力的旗標人物。
甚至柳俊此番出任潛州市長,後面還有李治國副主席和洪總理的聲音。
能夠同時得到嚴玉成柳晉才靳秀實何延安乃至李副主席和洪總理的推許,本身就昭示了柳俊的卓爾不凡。一個庸才,無論如何是當不起如此看重的。
因此見柳俊開口,段定遠立即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甚至比應對劉輝還要認真。
某種意義上說,段定遠此刻面對的,乃是a省三鼎足之中的一足!
“反腐倡廉,是我黨的既定方針,這個不能含糊。凡是有問題的幹部,我認爲要一查到底,絕不姑息遷就……”
柳俊緩緩說道。
段定遠微微點頭,劉輝的臉色卻黑了幾分。
“但是,反腐倡廉,也是爲了更好開展經濟建設工作服務的,目的是純潔我黨的幹部隊伍,這個大前提不能丟。所以,我鄭重向段書記和省市聯合專案組,此案應該加快偵辦速度,爭取早日結案。這對安定潛州幹部羣衆的人心,穩定局勢,有着十分重大的意義。潛州今年遭了大洪災,安置受災羣衆和災後重建工作任務很重,需要一個安定團結的大環境來配合!”
柳俊語速很慢,幾乎是一字一句,將自己的意見表述得清清楚楚。
劉輝輕輕舒了口氣。柳俊說的話,正是他也想說的。只是,他現今的身份,比柳俊尷尬得多,雖然陳主任在介紹案情的時候,並未將小齊“揭發”張阿姨的情況當面說出來,但大家都是心知肚明。拋開這個不談,他主政潛州超過十年,無論管永清、方汝成、郭元忠,都是他提拔起來的幹部,如今一個個出了大問題,令得劉輝先就氣短三分。如果他要求控制範圍,早日結案,不免要遭人懷疑,他在護犢子。
看來他決定出席招待宗大福和互利租賃公司的宴會,是正確的。柳俊已經接過了他遞出的橄欖枝,和他站在了同一條戰壕裡。
柳俊剛到潛州不久,與潛州本地幹部沒有什麼牽連,更談不上故交舊部。而且白湖窩案,就是由柳俊的審計引發的,他說這番話,名正言順,任誰也不能懷疑他的“居心”。
段定遠的雙眉微微一蹙。
他親自趕赴潛州,督辦白湖窩案,明面上是表示了省委對反腐倡廉工作的高度重視,暗地裡,卻是帶有“任務”的。督辦白湖窩案,深挖細查,引發潛州官場震動,要達成兩個目的,其一是打破劉輝等靳系幹部與柳俊所代表的何系幹部的聯盟。這個案子由柳俊引發,導致劉輝極其被動,劉輝心裡不可能沒有疙瘩。事情鬧得越大,劉輝越被動,心裡的疙瘩就越甚。如果劉輝對柳俊的觀感變得惡劣,再有靳秀實居間協調,也無法有效整合兩派勢力。其二,就是更進一步,打擊劉輝的威信,尋找合適的機會,將劉輝換下來。
無疑,柳俊已經看清楚了他的底牌,故而搶在劉輝之前開口表態。言辭雖然委婉,態度卻十分明朗。撇開其他的不談,就事論事,柳俊的意見是很有道理。反腐倡廉,是爲地方幹部隊伍建設和經濟建設服務的,起一個保駕護航的作用。潛州剛剛遭了大災,災後重建纔是最重要的任務。省紀委不管不顧,長駐潛州深挖細查,顯然也是會影響到災後重建的工作。
凡事都需要掌握一個度。
“劉書記,你的意見呢?”
段定遠望向劉輝,問道。
劉輝沉聲說道:“我贊同柳市長的意見,此案要儘早結案!如果專案組人手不夠,潛州市紀委和政法委,還可以再抽調得力幹部予以支援。”
段定遠沉吟一陣,緩緩說道:“原則上,我也同意柳俊同志的意見。專案組會加快辦案的進度。至於人手問題,暫時不必要再增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