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要做出違背自己原則的決定,那將是一場巨大的煎熬。
在這一刻,聶真心裡天人交戰,顫抖的身軀顯示出他心裡的洶涌波瀾。
那不是一筆小數目,陸恆很大方,大方到只要自己接受下這張支票,那麼現在壓得自己一家喘不過氣來的房貸、車貸都可以轉瞬一空。
並且,多出來的錢可以給孩子報上一個很好的補習班、或者興趣班。
聶真眼中浮現出了妻子每天風雨無阻的趕公交上班的場景,騰出來的時間只爲了讓自己開車送一下孩子去上學。年僅七歲的女兒前兩天興高采烈的說要跟同學一起去學小提琴,那是她們小學班主任分派下來的任務,每個學生都要擁有一門興趣課。
可是學習小提琴的費用不低,僅僅只是一把稍好的琴就可以花掉自己一個月工資的八分之一。
那時候,在自己猶豫不決的表情中,女兒乖巧的進屋做作業了。
從來沒有哪一刻,聶真會感覺到自己這麼沒有用,外人看起來光鮮無比的大學教師職業並沒有給他多大的經濟支持,每個暑假都要奔波在各種補習班之間。偏偏自己學的專業偏文科,大火的數理化跟他不太搭邊,別人給的錢也不算高。
但是,這一切的困難在陸恆這張薄得過分的支票面前都不足爲慮。
聶真遊移不定的目光在自己學生臉上劃過,淡然,對,就是淡然。
對於自己可能是救命稻草一般的金額,於陸恆而言或許只是九牛一毛吧!
自己也不需要付出什麼,最多隻是對他以後的曠課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
大學裡面有多少齒齟他很清楚,掛科塞錢的,爲了某一個交換生名額走後門的,想要進入研究項目送禮的,比比皆是。
做得很低調,但在他面前無所遁形。
或許,自己也可以做一次,就一次足夠了。
企業管理這種課程本身不難,學到多少除了老師,關鍵還是在學生身上。所以,很有可能,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自己能夠收受好處的時候了,過了這村兒就沒這店兒了。
陸恆安靜的等在一旁,任憑熾濫的太陽暴曬,他在等聶真做出決定。
他相信聶真會同意的,這個男人很好面子。自己是做銷售出身的,可以從人的一些微小舉動上看出這個人的性格。從平常的一舉一動就看得出來,聶真努力的維持着他光鮮的教師身份。
開着小車上下班,即使在炎熱的天氣下也會選擇將襯衫下襬壓在褲子裡面,使自己看起來很精神。
但是從衣服的材質,領帶的檔次,小車的裝飾,這些東西都看得出,他的條件並不算好。
或許是家裡支出太大,反正聶真表現出來的東西並不比一個普通白領好多少。
所以,他會答應的吧!
陸恆如是想到,對於自己略顯市儈的舉動少了一點罪惡感,這算是幫助任課老師解決生活困難吧!
阿q精神使陸恆變得很淡然。
所有的遐想在聶真伸出右手的時候,塵埃落定。
......................
“老師?”陸恆詫異的盯着聶真,手上隱隱傳來阻力。
聶真像是從水裡撈出來一樣,先前劇烈的奔跑讓他出了一身汗,又在太陽底下曬了半天,此刻渾身是水。
他笑得很難看,但卻說不出的舒坦。
手微微用力,將陸恆的支票推了回去。
“對不起,這錢我不能收下,我想這就是所謂教師的堅守吧!我的工資是由國家財政撥款,來源於你們父輩的納稅人,所以嚴格意義上來說,你的父母已經給了我勞動應得的部分。雖然,於我來說,這份工資並不算多,甚至還有點少。”
聶真自嘲一笑,“但是我覺得夠了,如果不夠我會選擇用自己的勞動去換取更多的金錢。學生的幾十塊錢的小禮物我可以接受,但這過於****的交易還是讓我很難受,很矯情吧!明明我還很缺錢的來着。”
陸恆恍惚了。
那一剎那,他原本心懷惡感,心裡甚至有點瞧不起的形象在這一刻高大了起來。
陸恆肅然起敬,將那張支票揣回兜裡。
“確實矯情,但是很可愛。”
聶真也放下了心裡的石頭,拒絕之後,無比的輕鬆。
笑着看向陸恆,好奇的問道:“你經常星期四,星期五請假,到底是幹什麼去啊?說句不好聽的,我曾經關注過你,想找你茬,但是發現你這個學生還是很努力的。上課認真,愛鑽圖書館,並不是調皮搗蛋不求上進的學生。”
陸恆猶豫了下,想了想還是決定道出一些實情,在他想來,聶真在大學當老師這麼多年見過跟自己差不多的學生應該還是有一些的吧!
“聶老師,是這樣的。我自己在外面開了公司,銷售汽車的,經常需要跑外地跟合作伙伴開會,所以才經常請假。”
聶真這才恍然大悟,他心裡其實也有所猜測,但真到陸恆說出來的時候依然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你自己開的公司?不是爸媽的產業?”
陸恆微笑道:“對啊,我父母他們自己有工作,也沒幾個人幫我,我除了兼顧學業還得看着公司,時間很緊。所以有時候如果不經意冒犯了各科老師,還請聶老師幫我解釋一下,我真不是故意的。”
聶真連忙點頭,原來不經意間自己的學生已經都開始創業了。
這麼一想也就對了,來學企業管理的人,無非就三種,一是家裡有產業的,學點東西回去繼承家業。二是那些服從專業調配,只爲了崇大的國家級重點大學名頭,專業並不重要。
至於最後一種就是陸恆這種,有心創業的,從一開始就學習這方面理論知識,爲將來做準備。
只是陸恆步子有些快,已經在大一就有了公司。
“咦,今天好像是天南車展吧!你這麼急着趕出去,不會是爲了車展吧?”聶真突然想起了這方面的訊息,他也開車,對車子各種訊息還是很關注的。
果不其然,陸恆點頭說道:“是啊,我公司參加了車展,而且到最重要的關頭了。我年紀小,坐不住,就想去現場盯着。”
這樣說的話,聶真還能接受。
太陽很大,再站下去,非中暑不可。
聶真揮揮手,“那你去吧,我也不攔你了。說實話,我教的東西都是理論上的,你那個纔是實踐與理論結合。你也別擔心,以後我也儘量給你放行,只是今天這種情況還是別出現了,我下不來臺。”
陸恆尷尬了,只好連聲說對不起。
陸恆上車之後,看着外面給他揮手的聶真,一身大汗,突然覺得今天自己做了些糊塗事。
從後排車載冰箱裡取出一瓶水,拉開車門就跑過去,送到了聶真手裡。
“嘿,老師你不是說小禮物可以接受嗎,這瓶水總能收下吧!”
感受着有些冰的溫度,聶真笑了笑,擰開瓶蓋喝下去,格外的舒坦。
不僅僅是身體上的,更是心裡上的。
回到教室的時候,同學們用着各種目光打量自己。
然而聶真卻是毫無所覺,將冰水放到桌子上,呼了口氣。
“這天氣可真夠熱的啊,同學們下課後也可以去買一瓶冰水消消暑嘛。好了,我們繼續上課!”
粉筆刷刷聲,書頁翻動的聲音,跟聶真更自信的聲音混雜在一起,先前的一切就如一朵浪花沉入大海,沒有任何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