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1點30分。
李東的車隊抵達鵬潤大廈。
王悅親自帶着這幾天收攏的一部分高管，在大廈底下迎接。
李東一下車，“李總好”的問候聲就響徹不停。
鵬潤大廈不僅僅只有國美一家企業，還對外招租了一部分。
有些樓層不高的入駐企業，聽到了聲音，急忙打開了窗戶，不少人開始探頭張望。
等看到李東的身影，有人忍不住呼聲道：“李東到了！”
“是來接收國美的嗎？”
“這麼算的話，以後炮哥就是我們的房東了？”
“……”
議論聲一陣接着一陣，直到各自公司的主管領導一陣呵斥，窗邊的人頭才少了起來。
……
國美所在樓層。
今天，員工們完全沒有心思工作。
樓下鬧哄哄的同時，一些正在發愣的高管和員工們，要不站在自己辦公室的窗臺邊觀望，要不就神情不安地盯着門口。
反倒是永樂系的幾位高管，徹底鎮定了下來。
程曉辦公室。
老黃進去之後，程曉雖然當上了董事局主席，不過沒有換辦公室，還是之前的總裁辦公室。
老黃的辦公室，則是留給了杜娟。
此刻。
程曉理了理衣衫，起身道：“都出去迎一迎吧，歡迎新主人的到來。
20天的時間，反客爲主，不得不說，乾的漂亮！”
程曉開了句玩笑，從辦公桌後面走出來道：“走吧，事到如今，已經和我們無關了。
我們要做的就是站好最後一班崗，至於別的，和我們都無關！”
衆人連忙點頭，一切的確都和他們無關了。
程曉已經決定好了，站好最後一班崗，然後帶着錢和人，重新去打天下。
這時候，他們雖然還是股東身份，可已經沒有任何再爭下去的必要了。
衆人一起出了門。
剛出門，不遠處也走來一羣人。
除了老黃之外，杜娟、黃燕紅、黃秀紅包括幾位黃家的元老，副總，董事，都迎面走了過來。
看到程曉一羣人，杜娟深深看了他們一眼，卻是沒有說任何話。
事到如今，任何責怪抱怨都是無能的表現。
永樂系，支持李東的態度並不堅定，在最後關頭，才徹底倒戈李東。
這次怪不上永樂系，要怪，只能怪幾年來的隔閡，讓兩家產生了嫌隙，哪怕面對李東，兩家也做不到聯手對敵。
而且，現在雙方都是失敗者。
永樂系要走，黃家這邊，走不走不好說，可以李東的爲人，不踢走老黃和杜娟那是絕不會罷休的。
周董事這些人還有可能留下來，像黃燕紅、黃秀紅這些老黃的親屬，李東也絕不會留下。
這時候，兩家同病相憐更多一點。
杜娟沒出聲，程曉倒是放下了芥蒂，笑了笑道：“杜總，一起吧。”
杜娟點點頭，兩人走在最前面，其他人則是分爲兩個陣營，跟着一起往外走去。
走到前臺處，衆人停下了腳步。
程曉看了看電梯口，笑道：“老黃沒來？”
一句“老黃”，讓杜娟和其他人都有些穿越時空的錯亂感。
曾幾何時，家電領域，南有程曉，北有黃光玉，都是家電連鎖的霸主企業，當年的蘇寧張進東，比起他們還要差了一些。
一個南方家電連鎖的王者，一個是北方家電領域的霸主。
兩人打過很多次交道，老黃、老程，那時候都是隨便稱呼，和現在的局面可不一樣。
然而，就在永樂要拿下大中，進軍北方市場，和國美一爭高下的時候。
永樂敗了！
即將走向巔峰，都已經準備好了一統南北家電市場，程曉那是何等的意氣風發。
可失敗，來的那麼快。
在關鍵時刻，幾家資本機構，給他來了一刀最狠的，這一刀，結束了程曉的王者夢。
而就在三年不到的時間，曾經笑傲江湖，擊敗永樂，壓制蘇寧，零售稱王的老黃，也倒下了。
如今，程曉對老黃沒了記恨，只剩下數不盡的唏噓。
只有他，才能理解老黃的心情。
當初永樂併入國美的那一刻，程曉覺得自己整個人生都是灰暗的，那一段時間，他經常在回憶過去，幾度升起出國養老的心思。
最終，他還是放不下永樂，留在了國美。
而永樂，創建於1996年，06被併購，10年的打拼而已。
10年打拼，丟了永樂，比丟了幾個孩子都難受。
更別說，已經在國美打拼了20年的老黃，恐怕比他要難受的多。
杜娟愣了一下，頓了頓才道：“來了，去前門大街兒了，待會就到。”
一說前門大街，衆人都明白了，老黃這是有些悲風傷秋了。
87年，老黃和大哥在前門大街開了第一家門店。
如今已經到了09年，22年過去了，眼看着李東強勢入主，接下來，老黃很可能再也沒機會來國美了，來這再看看，他打拼了二十多年的天下。
程曉稍微頓了頓，接着就笑道：“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我們還沒徹底老去，20年而已，大不了再花20年好了！”
說着程曉又笑道：“我比老黃整整大了10歲，我覺得我還能再幹20年，他不會不行了吧？”
杜娟失笑，心情倒是比之前好了一點。
幾人聊了幾句，這時候，電梯門開了。
門一開衆人就看到李東帶着人魚貫而出，看到他們，李東朗聲笑道：“這麼客氣做什麼，程總，杜總，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啊！”
程曉笑了笑，倒是沒回話。
杜娟卻是冷哼一聲，略帶譏嘲道：“李總好大的威風，李總親自出馬，震懾了整個華夏商圈！
今天不接李總，明天恐怕我們就得捲鋪蓋了吧！”
李東聳聳肩，無奈道：“這話說的，我是那種人嗎？
杜總要是想繼續留在國美，我舉雙手歡迎。
當然，只要杜總能承受我的脾氣，我這個人脾氣不太好，罵娘那是經常的事，罵起人來可不分男女。”
杜娟無語，懶得再接話茬。
幾人隨便寒暄了幾句，一起朝會議室走去。
到了會議室，老黃還沒到，杜娟也不解釋，倒是程曉說道：“黃總去前門大街了，待會就過來。”
李東不以爲意道：“沒事，等等就行。”
到了這時候，老黃要追憶一下，李東自然沒意見。
追憶纔好，這才說明老黃大概有了決定了。
真要死抓着不放，那才麻煩。
老黃不在，會議室徹底安靜了下來，沒人再說話。
……
過了大概兩三分鐘，會議室門被推開。
黃光玉穿着一身西裝，略帶歉意道：“走到一半忽然下雪了，路上有點堵車，抱歉抱歉。”
李東笑着起身道：“沒事，黃總坐吧，要不要來杯熱茶暖暖身子？”
“不用了，喝了一上午茶。”
老黃笑了笑，至於李東反客爲主，他也不在意。
何況，現在的實際情況，對方的確就是這裡的主人。
找了個地方坐了下來，老黃環顧一圈，不由笑道：“以前開股東大會，少則幾十人，多則數百上千人。
這陡然間，人少了，還真有些不適應。”
李東聞言淡笑道：“黃總嫌不夠熱鬧的話，那我多找點人過來？”
“不必了。”
老黃擺了擺手，輕咳一聲道：“事已至此，我們就開門見山吧。
你持股186億股，我132億股，超過總股本90%了。
現在國美停牌，我看你好像沒有爭取復牌的心思，連股本都全部納入自己名下了，是準備退市了吧？”
雖然港股對股東持股比例有限制，可現在這年頭，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通過各種離岸公司掌控股本，那都是可以的。
當初碧桂園上市，楊家掌握的股本就很高，不過不是直接持有，而是間接持有。
這樣的話，倒也能規避一些條規。
而李東，完全沒這意思，直截了當地把全部股本都納入了遠方名下，什麼目的，一目瞭然。
李東也不否認，點頭道：“有這想法。
國美現在各種負面新聞太多，而且內部也混亂至極，各種問題都急需解決。
我沒那麼多時間，成天去和股民打交道。
而且現在上市與否，對國美根本不重要，在外流通的股本太少，沒有任何意義。
至於說名氣問題，20年下來，該有的都有了，該丟的也都丟了。
這時候，就算爆發出千億市值又能如何？
還不如從頭到尾開始一次大清掃，解決所有弊端，那時候，國美再拿出去，就不是現在能比的了。”
老黃摸着光頭笑道：“這麼說，我20多年的拼搏，全都給你否決了？”
李東擺擺手道：“沒那意思，國美能從無到有，一直做到華夏第一家電，第一零售，沒人否認黃總的功勞。
可這些年，國美走下坡是有目共睹的。
尤其是大中之爭失利，蘇寧徹底蓋過了國美。
而且現在的國美，給人的感覺就是在吃老本，這麼多年來，門店裝修佈局早就落伍了，有多少門店超過10年沒有重新裝修了？
還有，作爲服務行業，我親自去蘇寧和國美相鄰的門店考察過。
一家門可羅雀，一家人山人海。
價格差不多，東西也差不多，都是從廠家那邊拿來的貨，品牌都一樣。
爲什麼造成這樣的局面？
我就簡單說一句，我去蘇寧，哪怕人滿爲患，可蘇寧的銷售人員，硬是抽出了時間來給我介紹業務。
到最後，整個門店的員工齊上陣，店長也不例外。
國美呢？
幾十號銷售員工在閒着聊天，轉了一圈下來，除了廠家那邊的銷售員工介紹一下自己的入駐品牌，屬於國美的員工，我一個都沒看到。
20多年了，後面一直當習慣了老大，恐怕自己心裡都覺得，我就是老大了！
愛買不買，愛來不來，整個企業死氣沉沉。
哪怕是現在，雖然被蘇寧壓下去了，可國美這邊不是說反壓回去，普遍的心理是什麼，黃總知道嗎？”
老黃若有所思道：“得過且過？”
李東搖頭道：“真要這樣，那也就算了。
而國美這邊普遍心理是，蘇寧運氣好罷了，拿下了大中，要不然怎麼可能是國美的對手！
而且，大多數人都是一種不認可的心理，始終覺得自己纔是第一，蘇寧是什麼玩意？
連最基本的重視對手都做不到，還想反超回去？開玩笑嗎？
遠方這邊，雖然我經常說，國內的零售企業沒什麼值得重視的，可從上到下，誰要是真不重視，下一個滾蛋的一定是他！
國美，老了！
黃總你繼續坐鎮幾年，也許還能壓下去這種變故，可遲早都會爆發的。
在國美做了20多年，我想黃總也疲憊了纔對。
這些年，黃總親自去下面門店看過嗎？
張進東那傢伙，沒事就下去轉轉，精力比我都旺盛，而且緊跟時代潮流，網購這兩年興起，蘇寧花了大代價在這上面。
而國美這邊，一副有了就行的態度，能做大嗎？
說這麼多，我沒別的意思，就是想說，國美已經到了不得不變的時候了！”
老黃還沒說話，杜娟就忍不住道：“你這是以偏概全！我承認，現在的國美是有這樣那樣的問題，可絕沒有你說的那麼嚴重。
要不是你……”
李東瞥了她一眼，淡淡道：“要不是我，再過10年，國美這個牌子就可以扔糞堆了！”
“你！”
杜娟大怒，老黃卻是擺擺手笑道：“算了，這時候還爭這些沒意義。”
“國美有沒有問題，我還是有數的。李總說的情況，其實我也察覺到了，不過……”
老黃頓了頓，輕嘆道：“正如李總說的那樣，國美老了，我也老了。
20多年了，早就沒了創業時候的熱血和衝勁。
而且有些事，20年下來，根深蒂固，我就算想變，也無從下手。
也許，李總會給國美注入新生機也不一定。”
他說這話的時候，杜娟幾人臉色微變，直接投降了嗎？
不過老黃話音一轉，又道：“可重症未必就一定適合猛藥，在我手裡，我有把握，10年後甚至20年，國美這個牌子還存在。
而到了李總手裡，要不一飛沖天，要不，也許一兩年後就再無國美了。”
李東淡淡道：“平庸地生存下去，沒意義。
要不就活的轟轟烈烈，要不就死的乾脆。
苟延殘喘，眼睜睜地看着別人一點點超越，昔日的手下敗將，昔日的無名小卒都徹底超過，再轉頭嘲諷一句，這就是昔日的第一？
這樣的日子，過的多沒意思。
當然，個人想法不同，今天我也不是來說服黃總接受我的理念的。
132億股，黃總開個價。
併入遠方後的國美，我保證，肯定會比現在活的更精彩。”
老黃擺擺手笑道：“錢的事好說，而且到了這時候，我不退出，繼續下去，其實也沒意義。
今天來，其實你已經看出來了，我準備退出了。
不過，有些事，我還是要事先說清楚。
要不然，我哪怕無法反轉局面，也能讓國美三五年之內進入不了遠方的體系，李總你覺得呢？”
李東默然，過了一會道：“黃總有條件儘管提。”
“也不算什麼條件吧，一些執念而已。”
黃光玉感慨了一聲，緩緩道：“我要你承諾，國美的牌子和遠方同在！”
“我可以走，可以放棄國美，但是我不希望看到國美徹底消亡。
這事，你也不是第一次幹了。
當初的時代、蘇果、家樂福、客隆……現在，還存在嗎？
我不希望，三兩年之後，華夏只有遠方，而再無國美。”
李東微微蹙眉，過了一會才道：“可以，不過要加前綴，我不希望很多年後，還有人說，國美是國美，遠方是遠方，人爲地製造一些隔閡出來。”
“這個隨便你。”
老黃笑了笑又道：“第二，老周這些人，跟了我很多年了。
杜娟她們就算了，不留下來礙你眼。
可老周他們，都是跟着國美一路走到現在，我走了沒事，我拿着錢養老，一輩子也不愁什麼。
老周他們這邊，我還是希望你能留下他們。
說句不好聽的，你的人雖然也做百貨，可論起對家電行業的瞭解，能比得上國美的元老們嗎？”
“董事長……”
坐在老黃身後的幾人連忙出聲，黃光玉輕輕擺手道：“別說什麼跟我走，我接下來在哪待着還不好說。
你們年紀不大不小的，重新換份工作，重頭再來太麻煩。
這時候養老，還沒到那時候。
在國美待了這麼多年，雖然沒能一直跟我走到最後，我還是希望你們能陪國美走到最後。”
周董事幾人眼睛有些發紅，甚至有人哽咽出聲。
李東見狀敲了敲桌子，半晌才道：“可以，不過前提是達到我的要求，我最大的保證就是不區別對待！”
老黃點了點頭，又道：“第三，前門老店給我留點念想吧。
老店我就不留了，給我掛個店長的職務，名譽的，終身的。”
“沒問題！”
李東答應的特別爽快，換成自己，這時候遠方被人併購了，東平店他也不想給別人。
老黃要個店長的名譽，沒道理不答應，反正也不損失什麼。
老黃笑了笑，再次摸了摸光頭道：“就這幾個小要求，最後嘛，還是談錢吧！”
一切的一切，終究還是要回歸到利益上面。
指望老黃因爲念舊，因爲悲風傷秋就可以不出血，李東覺得自己可以洗洗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