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中遙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公寓的。
若是往日,她進了門,便點亮所有的電燈,打開電視機,在喧鬧的聲音中做菜,吃飯,裝作自己並不孤獨……
但她今天只想好好的靜一靜。
她整個人失魂落魄,原本以爲會是一次深入虎穴的暗訪行動,誰知道突然之間,整個世界變的陌生了。
原本以爲的小偷,突然變成了厲害的歌手;原本公園裡隨處可見的流浪漢,竟然能把歌曲演唱的那麼滄桑。
《寂靜之聲》是她二十二年生活中,聽到的最優美動人的歌曲,彷彿整個世界都爲她打開了一扇新的窗戶。
她渾渾噩噩的,躲在被窩裡,隔絕了一切光芒,一遍一遍的用攝像機回放功能,聽着《寂靜之聲》。每聽一遍,她都彷彿沉浸入一次內心的世界。
不被人理解,孤獨的奮鬥。面對困難一次次的逆流而上,卻一次次的被浪濤拍回……
這不就是在說我嗎?
田中遙猶自記得,當自己還是國中生的時候,因爲拒絕了一個同學的告白,對方憤而說出了“大奶遙”的外號。從那以後,這個外號就一直伴隨着她,哪怕來到東京打拼,更是時時刻刻都要面對異性的騷擾。
上司若有若無的暗示,後輩新人們的嫉妒,男人們的下流目光,女人間的流言蜚語……
這一切讓她的心好累,好累,有時候真想不顧一切辭職離去,回到鄉下老家。
但是現在,只要一閉上眼睛,倘佯在《寂靜之聲》中,就能感覺一股安詳,平和,彷彿有一個經歷了重重苦難的睿智老人,在漆黑的夜晚,圍在僅有的一個小火爐邊,向你傳授着他的人生經驗。
在這裡中,她享受到了難得的平靜,找到了一種名爲“心安”的東西。
她這才恍然——原來,與自己的內心對話,直面曾經的苦難,是這樣的感覺啊。
在歌曲一遍遍的回放中,不知不覺的,她的呼吸聲漸漸平穩,進入了夢鄉。幾個月來,她頭一次睡了一個好覺。
第二天,當她一覺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她低頭看了一下懷裡的攝像機,電量已經不知不覺的用完了。
田中遙起牀活動了一下身子,拉開窗簾,讓陽光照射進來。似乎心中放下了一塊大石頭,感覺到整個人都變輕鬆了。
“不好,遲到了!”
她無意中看了一眼時鐘,糟糕!竟然已經九點了!怎麼睡到這麼晚!
她顧不上妝都沒上,匆匆的抱起攝像機向電車站跑去。
她在電車上一邊補妝,一邊拿出攝像機裡面的錄像帶,鄭重其事的用紙包好,放進包裡。眼睛裡露出堅毅的神色:
如果不能把如此經典的歌曲轉播給全國,就是身爲新聞工作者的失職!
趕到了公司,卻發現攝像師在她的工位上等候已久。
田中遙還記着昨天被她扔攝像機時的難受,而此時,對方更是嬉皮笑臉道:
“喂,小遙,今天有時間啦,如果出外勤的話,你想多久就多久,想幾次就幾次,想什麼姿勢就什麼姿勢!”
哄,附近的員工們笑了起來。
幾個女人用滿懷嫉妒的目光盯着田中遙,不就是大了一點嗎!神氣什麼!
如果是昨天的田中遙,肯定會在心中狠狠的記他一筆。但此時,她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攝像師,道:“不用了,我已經有了更好的素材了。”
攝像師被這一眼看的渾身不舒服,那種藐視的眼神,彷彿在說兩個人根本不是一個物種,彷彿她看的不是人,而是一隻蟲子。
他不由得暗罵一句,x子,看你能強撐到幾時!
田中遙根本不理會這些人的嘲諷,她從包裡拿出錄像帶,就往編輯室走去。
總編已經板着臉,堵在了辦公室的門口,一見面就劈頭蓋臉的訓斥道:
“小遙!你去哪裡了!昨天的帶子怎麼一直沒有送過來!再不剪輯就趕不上上午的新聞了!”
田中遙一邊進門,一邊抓住他的手:“我聽到了天籟。”
“什麼?你睡傻了吧?”
“天籟!”
她竟然直接抓着總編的手,走到了顯示器旁邊,把帶子插進了機器中。
沙拉拉,畫面出現了。攝像機的鏡頭晃動了片刻,彷彿是放在凳子上,從這個角度很能看到椅背。從椅子的間隙中,可以看到焦距對準的是公園流浪漢的帳篷。
總編不悅道:“這是什麼東西?你是去做採訪了?難道昨天的話你沒有聽到嗎?”
這時候,門口傳來一個女聲:
“總編,看在小遙她那麼努力的面子上,就給她一個機會吧。”
總編眉頭一皺,向來人方向看去,只見來人輕輕一笑,扭着臀部走了進來:“不過,如果沒有爆炸性的新聞,她也會乖乖的認命,領受相應的處罰,對嗎?”
編輯室裡的員工們紛紛起立鞠躬:“千代小姐!”
田中遙神色嚴肅,千代是她入職培訓時的競爭對手,兩人共同競爭街頭採訪記者一職。因爲千代沒有衝擊力的胸圍,慘遭落敗。
可誰想到,轉瞬對方就傍上了更高層的人物,一步登天的成爲黃金時段新聞節目主持人。
“懲罰什麼的等下再說,請耐心看完,總編。”
田中遙按下了快進按鈕。
畫面上,器材剛好搭建完畢。但是天也黑了,路燈亮了起來,正是李山河和松本打算唱歌的地方。
千代笑了一聲:“難道你拍攝的就是兩個人在公園演唱?還有一個是流浪漢?至少也應該讓他們走到路燈下面吧。難道在培訓的時候學到的這些東西,你都忘記了嗎?”
田中遙淡淡的道:“音樂是用耳朵聽的,不是用眼睛看的。”
“可我們這裡是電視臺呀,必須要有圖像。”千代瞥了一眼田中遙的胸脯,不無嫉妒的說,“總編,這樣的新聞讓人家怎麼播出嘛,我可不想被觀衆笑話。”
“夠了!”總編打斷兩人的明爭暗鬥,對田中遙道,“剪輯的時間很緊,我只給你一次機會,快點跳到有價值的地方!”
“是的,總編。就是這裡了。”
片刻的雜亂後,一切歸位。畫面裡的年輕人輕輕彈奏起了吉他,而流浪漢則捧着拳頭,仰頭似乎在回憶着什麼。
等到兩人的合聲一開口,一股中年人的滄桑的孤獨低語,就席捲了編輯室。
總編一下子被擊中內心,強大的共鳴讓他瞪大眼睛,不敢相信。
這歌怎麼這麼好聽!
身爲高層,他是懂英文的,仔細聽了兩句,不由得對這首歌的歌詞拍案叫絕!這歌詞寫的,簡直就是一首詩了吧!
更別提,曲調是如此的經典!簡直就是唱到人心坎裡去了!
而另一旁的千代更是不敢相信,怎麼可能?不過是一個年輕人和一個流浪漢,能唱的流暢就很不可思議了,誰想到竟然會這麼有感染力?
不可能!肯定,對了,肯定是哪裡作弊了!
她站起身,後退一步,想確認這個歌曲是不是真的是從音箱裡傳出來的。
歌曲悠揚中,編輯室裡其他人也停下了手上的工作,驚訝的看向這裡。有的人甚至閉上了眼睛,跟着哼哼起來。
一時之間,所有人都成了《寂靜之聲》的粉絲。
等到一曲播放完畢。
總編已經兩眼放光了,他轉身一拍田中遙的肩膀:“太好了!小遙,這次你立了大功!”
千代有些慌亂道:“等等,總編!我們……還沒有找到賣點!這樣沒辦法做成一條新聞!”
混蛋,田中遙這個傢伙運氣也太好了吧!隨便走一走就能遇到這種爆炸級別的新聞?
“賣點?當然有,”田中遙看着對方慌亂的模樣,笑了笑,“您接着看下去就知道了,他們是爲了那個生病的小女孩,募捐演唱。”
募捐演唱?
他們轉過頭去,果然顯示器上的演唱還未完,接下來就是淑美出場,道出原委,被感動的聽衆們紛紛慷慨解囊。
總編喃喃自語:“一個年輕人和一個流浪漢合夥,爲了貧窮的兒童,演唱募捐?”眼睛越來越亮,“好標題!困境中仍舊不忘慈善,觀衆就愛看這樣的故事!這個會火!”
總編不愧是做了多年新聞,眼睛都不眨的“提煉”出了一個新聞。
田中遙乘勝追擊,看了一眼臉色慘白的千代,笑了一聲:“主編,那一會兒的午間新聞?”
“把這一條插進去!”總編頓了頓,當機立斷道:“這一條由你來主持!”
千代大急:“總編!這怎麼能行,一直都是我……”
總編皺眉,訓斥道:“怎麼了,剛纔不是你主動說,獎勵發掘出大新聞的田中的嗎?現在你想反悔?”
看着旁邊的千代一臉蒼白,田中遙暗自一握拳。
成功了!這就是我邁向主持人寶座的第一步!
謝謝你,不知名的搖滾小子!我會珍惜這次寶貴機會的!
旁邊的導播聽了,摘下耳機喊到:“總編,等一下,插入這個的話,原本預定的節目時間就不夠用了啊?”
“那就把原來的撤掉……不,等等!一起放。”總編想了想,道,“今天想放前半部,也就是歌曲部分。等到晚上,我們再給這個‘寂靜少年’做一個專題節目,再做一個跟蹤報道。不用多說,這個新聞肯定會大火!”